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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典籍给他,郑司楚虽然没去过句罗,对句罗所知却是甚详。他笑道:“句罗气候较为凉爽,景致甚佳,邓小姐若有闲暇,不妨前去游览一番。”说着,他把以前在书上读到的金刚山、桂江之类句罗名胜搬出来说了一番。他读书甚细,口才也不错,说得历历如绘,当真比去过的人说得还真。邓小姐听得入神,待他停下来时又道:“对了,听说句罗有一家名叫真妙阁的酒肆,有两百余年了,是不是啊?”
郑司楚心道:小姑娘,你想试我,却不知这点可试不出来的。他道:“邓小姐说的是妙真阁吧?”
邓小姐双手一抚,颊边浮起一丝绯红道:“对,对,是妙真阁,瞧我这记性。施先生你去过?”
这妙真阁是句罗名气最大的酒肆,当初大诗人闵维丘周游天下,到了句罗后曾在妙真阁一醉三日,醒来后在壁上题了一首诗,后来店主东将这堵墙笼上碧纱,句罗文士每当岁考,都要来妙真阁这堵诗壁前拜祭一番,以求岁考得到好名次。郑司楚在书上读到这一段,记得极深。而且这妙真阁在雾云城开了家分店,据说造得跟句罗的本店一模一样,郑司楚曾去过几次。他道:“去句罗的,两个地方必去,一个是金刚山拜句罗王陵,另一个便是这妙真阁,一观闵维丘墨宝。”说到这儿,他心头忽地一动,忖道:这样谈吐未免太文了,不似一个商人。他心思极快,口中已接道:“就是店里的菜不便宜,那个烤肉味道虽好,也不敢多吃。”
邓小姐掩口一笑道:“施先生爱吃烤肉啊?我还听说闵先生题诗之前,妙真阁是以一块能让五十人一同烤肉的大铁板最出名。我就想不通,五十个人挤一块儿,只怕手都伸不过去了,这铁板要怎么大法?”
郑司楚心知邓小姐还在试探自己,便道:“其实铁板也不是很大,是个‘回’字形,当中坐个小伙计在那儿添柴擦铁板,尽闻些香气,就是吃不着。”
邓小姐又掩住口笑了笑道:“是吗?若有机会,我真要去妙真阁看看。铁板烤肉的滋味挺不错吧?”
郑司楚道:“滋味当然不错,不过多吃嫌腻。”
邓小姐这时回望了一下东阳城方向,忽道:“对了,施先生,您会下棋吗?”
郑司楚心中一动。这邓小姐似乎在有意跟自己搭话,难道她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可郑司楚自觉说得滴水不漏,更有可能的,是先前自己施展了一番笛技,让她对自己很有好感吧。他道:“下是会下,不过不太精。”
邓小姐道:“太好了,过江还有一阵,能请施先生与我手谈一局吗?”
郑司楚心中又是一动。现在的自己是个其貌不扬的商人,邓小姐究竟在想什么?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感兴趣?难道她已对自己生了疑心?他脸上还贴了一张面具,虽然这面具十分精致,不易看出破绽,但他对邓小姐已有了点隐隐的惧意,若与她对弈,说不定会被她看出破绽来,便笑道:“这个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得去跟伴当整理一下了。将本求利做点小生意,身不由己,还望邓小姐海涵。”
他一口回绝,邓小姐倒也不坚持,点点头道:“那也好,施先生请。”
郑司楚生怕待在甲板上邓小姐还要问东问西,向她行了一礼便进了底舱。底舱可以放下十来辆大车,现在只放了两辆车,左边那辆便是邓小姐的马车。他向自己的车走去,沉铁听得他的脚步声,从车上一跃而下,低低道:“施先生。”
郑司楚走到他身边,也小声道:“没旁人吧?”
“他们都进舱里歇息了,一个人也没有。”沉铁顿了顿,又低声道:“王先生呢?”
“在舱里,等靠岸了就带他走。”郑司楚说到这儿,又向四周看了看。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虽然一切都很顺利,可又似乎太顺利了,总让他心神不定。他小声道:“等上岸后,你即刻去通知断土,我在南门等你,等天亮一开城门便走。”说完,郑司楚又补了一句道:“千万要小心。”
沉铁点了点头。这一次,确实顺利得简直不敢相信,但无巧不成书,偏生这个时候顾清随出事,实是上天帮忙。他道:“明白。施先生,你不上去了?”
郑司楚道:“不上去了,就在车里等吧。”
他说着,上了大车。车中的货物已然搬空了,但仍是一股腌鱼味,当真不好闻,但郑司楚毫不在意,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心里转来转去,却总是邓小姐的模样。
很明显,这个少女此番过江,应该就为了解救王真川。她不可能知道王真川是自己的目标,而且顾清随之事亦是突然发作,事先根本料不到,那么她仅仅是不忍见到王真川被无辜连坐而下狱。只为了这一点,郑司楚就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把她当敌人看了。
坐在车里实在有点闷,鱼腥味仍然很重,郑司楚只觉越想头越疼,便跳下车来走到舷窗边,打开了窗子。一开窗,外面涌进一股江风,冰凉彻骨,却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眯起眼,看着窗外,心道:天也不早了,东平东阳两城仍是灯火通明,果然天下繁华,以东平和五羊为冠,连雾云城都要稍逊一筹。
他正想着,又是一阵风吹来。夜风凄清,吹面如刀,郑司楚心里却突然一跳。
不对!
他分明记得,江风是从下游的东边吹来的,现在自己却是在船的右手方,也就是说,这窗应该靠西边,不应该有这么大风。难道现在风向转了?
沉铁见郑司楚面色有异,诧道:“施先生,怎么了?”
郑司楚没有回答他,把头探出舷窗向外望去。刚探出窗去,他就觉心一沉。东平和东阳两城隔江相望,但东平城毕竟是十二名城之一,要大得多。可现在望出去,后方的灯火竟然比前方要密得多。也就是说,现在这船已掉过头来,转向东阳城去了!
他缩回头,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低声道:“情况有变,这船在往回开!”
沉铁也吃了一惊,“什么?什么时候转的向?”
船转个大圈,人若坐在船里不看外面的话,确实很难发现。郑司楚喃喃道:“上当了!”
邓小姐一定是看破了自己!所谓找自己下棋云云,其实是为了稳住自己!郑司楚根本没想到那个长得秀美绝伦的邓小姐竟然有这等心机,居然上了这个大当。他道:“他们一定看穿我们了!”
一瞬间,他已有些惊慌失措。沉铁却笑了笑道:“原来这些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就只有这条绝后计了。”
郑司楚一怔,“绝后计?”他一时间根本想不出好主意,没想到沉铁却这么快就有了对策。沉铁点点头道:“我看过,这船上除了我们,共有十一人,其中有三个女子,剩下八个没有一个好手。只要我们抢占舵舱,他们根本没办法。”
硬来吗?郑司楚想着。他们来时和断土有过约定,若事态有变,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沉铁就放出花炮信号,告诉他自行脱身。己方撕破了脸夺船,邓小姐身边的随从很少,而且没有好手,以他二人的本领,拿下她并不困难。只要到了北岸,以三匹飞羽的脚力,敌人定然追赶不上。这计策虽然笨了点,但现在却不失为一条单刀直入的好计。郑司楚心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现在只有这么干了。
他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干。不过,”他顿了顿道,“尽量不要伤人。”
沉铁咧嘴一笑,“谅他们也不敢动手。”他伸手从座位下取出郑司楚的如意钩道:“施先生,这是你的兵器。”现在已经准备撕破脸硬干了,沉铁倒也精细,说的仍是化名。
郑司楚接过如意钩放进袖子里,道:“我去吧,你在这儿守着,小心别让他们伤了马。”
沉铁道:“你一个人成吗?”
郑司楚回头淡淡一笑,“如果不成,你再上来帮忙也不迟。”
他向上层走去,心里却在不住嘀咕:我怎么会想不到这办法?
这种笨而有效的计策自己当然不会想不到,但自己却根本不曾想过。说到底,在自己心底,根本不想把邓小姐当成敌人,更别说打将她掳为人质的主意了。让沉铁守在这儿,固然也是让他守住马匹,但更主要的,还是怕他出手不知轻重,伤了邓小姐。
为什么会暗中维护这个女子?他抹了下并没有汗的额头,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邓小姐的面容。现在他还不知道邓小姐是怎么看破自己的,可依然不愿伤害她。
我这一生,不伤害妇孺,永远。他想着。
他一个箭步已上了甲板。此时甲板上已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桅杆上那盏号灯被江风吹得不住晃动,给桅杆顶上添了个金黄色的光圈。郑司楚快步走到舵舱,却见里面施国强坐在舵手边,两人正在闲聊。一见郑司楚急匆匆过来,施国强倒吃了一惊,站起来道:“施先生,您怎么还过来?”
郑司楚道:“现在的船的方向不对,怎么又回东阳去了?”
施国强苦笑道:“这个啊,邓小姐说她有件要紧东西落在那边了,非要拿过来不可。好在就在码头上,耽搁不了多少时候,施先生您去歇息吧。”
邓小姐也许正是如此说的吧?郑司楚道:“施管家,即刻转舵,我有急事非得去东平城不可!”
施国强听他说得如此急迫,心头亦是一沉,忖道:糟糕,这两人居然打架了。只是这施先生不过一介小小商人,哪有邓小姐重要?他心想你也不至于会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过脸上还是陪着笑道:“施先生,现在已经转向了,再转回来也麻烦,还请施先生海涵,去舱中歇息吧,打个盹就到了。”
郑司楚听他不肯,手一缩,手指已触到袖中的如意钩。施国强不知内情,不肯听自己的,他也早已料到。施国强对自己颇有周到,他也不想对这人动粗,但现在不动粗已然不成。
施管家,对不住了。他想着,正待拔出如意钩,身后突然响起了邓小姐的声音:“施先生原来有急事啊?施管家,那还是施先生的事要紧,我那东西过后让人带来也一般。”
邓小姐的声音轻柔温和,但郑司楚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居然还敢当面出来!郑司楚猛地一转身,却见邓小姐和两个侍女笑吟吟地站在舵舱口。见郑司楚转过身,邓小姐行了一礼道:“施先生,真对不住,我不知道您有急事。”
她是真的看破了自己吗?郑司楚反倒一阵茫然。本以为邓小姐看破自己,定然会有一番恶斗,但她却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邓小姐这等温文尔雅,他也只得还了一礼道:“那多谢邓小姐。”
施国强一听邓小姐发话,心道:真是大小姐,想到哪儿就是哪儿,唉。先前邓小姐亲自过来,说要回东阳城取落下的东西,他是老大不乐意,但也不得不从。没想到这施先生一说,邓小姐从善如流,马上便又改了主意,他道:“那老周,转向吧。”
待船重新转向,邓小姐这才莞尔一笑,又向郑司楚行了一礼道:“施先生,给您添了麻烦,对不住得很。”
郑司楚越发茫然。难道邓小姐真的只是为了去东阳城拿件落下的东西吗?还是另有图谋?他对这个少女竟然已隐隐有了点畏惧之心,还了一礼道:“哪里话。实在是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耽搁不得,请邓小姐原谅。”
施国强听他们两人在那儿客气,肚子里却是一股子没好气,忖道:你们客客气气,我却要累个半死。多耽搁这一阵,今晚回家只怕天都要亮了。哎哟,万一到了东平城,邓小姐又说要去东阳城拿东西,那该怎么办?
邓小姐见船重又转向,也不说什么,只是向郑司楚道:“那施先生,我回舱歇息了。”
郑司楚见她真个要回去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多谢邓小姐。”心里却不住地揣测,邓小姐的真意究竟是什么?是没看破自己呢?还是明白己方二人都非易与之辈,动起武来她这一边人虽多亦无济于事?不管邓小姐真意如何,现在这船终究是又往东平方向开了。他不敢再离开,等邓小姐一走,便大马金刀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道:“施管家,这船请不要进东平城码头,开到城外停下吧。”
施国强一怔,道:“城外?”
东平城外当然也有可以下船的地方,但那地方不是码头,只是一片滩涂而已。郑司楚点了点头道:“正是。”
施国强到了这时也有点火了,叫道:“施先生……”他正想说那地方又不是码头,万一这船搁了浅怎么办?哪知他话还没说话,郑司楚手一抖,抽出袖中的如意钩,突的一声在板壁上扎了个眼,道:“施管家,您的脑袋应该没这板壁硬吧?”
施国强见这施正突然间似变了个人,哪还有半点猥琐市侩,坐在那儿气宇轩昂,心不由一沉,肚里不住口叫道:“糟了!原来这施正竟是强人!”只是这施正凶器在手,而且出手之快之狠,他是做梦都梦想不到,只轻轻一扎,厚厚的板壁便已扎透,自己的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