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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领如此高明,心道:“果然就是这些人!”
想留住他,已是很难了。陆明夷下意识地去伸手摸弓,他现在苦练连珠箭,已能三矢齐发,不比王离差多少,可伸手摸到的却是短枪,他今天出来巡逻,却没有带冲锋弓。他趁势取下双枪,喝道:“中!”右手一扬,一支短枪已如电光般投出。
这是投枪术。裘一鸣刚落到墙头,正待向下跳去,短枪已到。这一枪他无论如何也闪不开了,一枪正扎在他左肩,裘一鸣痛得惨呼一声,失足从墙头摔落。他心性坚忍,虽然受伤落地,身法仍然不乱,一掉在地上,一把从肩头拔下短枪。陆明夷出枪虽快,力量却不甚大,这一枪入肉不深,裘一鸣的左臂不能用力,右手握住短枪,仍要作势反抗。陆明夷见他困兽犹斗,大踏步上前,喝道:“还不投降!”
陆明夷只在左手中握了一柄短枪,裘一鸣已知这用双枪的少年军官本领非凡,若是平手相斗,自己肯定斗不过他,不要说自己已然受伤。他咬了咬牙,挺枪猛地向陆明夷冲来,陆明夷不愿与他死拼,将身一闪,哪知裘一鸣这一枪却是虚招,趁着逼开陆明夷这一瞬,短枪枪头忽地向后一扎,一下扎进墙壁,人却又一下跳起,踩在枪杆上,又一次跳了起来。
这墙头并不高,若是平时的裘一鸣,一下就能跃过去。现在他左肩受伤,已无一跃翻墙之能,只能用这短枪来借一下力。陆明夷却也没料到这人不进反退,打的还是逃跑的主意,见裘一鸣又要翻上墙头,厉喝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左手短枪也已投出。他是用双枪的,左右手力量相去无几,这一枪虽然用左手投出,力量速度不比右手投出的逊色,枪一下穿过了裘一鸣的小腿,将他钉在了墙上。裘一鸣连受两伤,哪里还逃得掉,惨叫一声,人摔了下来,这回却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还待翻身站起,可几个骑兵已冲了过来围住他,四杆长枪齐齐对着他前心。
陆明夷走过来,从墙上拔下两支短枪,见裘一鸣倒在地上,鲜血已染红了衣裤,向齐亮道:“阿亮,给他包扎一下,再撬开他的嘴。”
齐亮答应一声,正要过来,裘一鸣本来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听他这般说,忽然睁开眼,惨然道:“不必了。”
陆明夷见他忽然奋力站起,只道他仍要作最后一搏,哪知裘一鸣一把抓住一个骑兵的长枪,猛地向前冲去。那骑兵本来挺枪对着裘一鸣,要防他逃跑,却也不曾料到他会如此,长枪被他抓住,趁势向前一冲,要逼他撒手,可裘一鸣不但不撒手,人反而向枪头扑去。这长枪磨得极是锋利,裘一鸣又是不顾一切,陆明夷惊叫道:“留活口!”哪里还来得及,枪尖一下扎入了裘一鸣的心口。
裘一鸣突然自尽,齐亮也吓了一跳,忙过去试了试。但裘一鸣死意已决,这一枪穿胸而过,哪里还能活。他颓然道:“明夷,他死了,现在这般去禀报邓帅么?”
这人竟是宁死不屈!陆明夷只觉背后亦是生寒。他只道裘一鸣便是三天前对邓小姐下手的那些人中一个,那一天阿七被擒住后,服毒自尽,陆明夷查看过,发现这阿七竟然脸上蒙着一张人皮面具,更是吃惊。这些刺客本领非凡,而且心怀必死的信念,又有这等奇异本领,实是极难对付,因此连夜向邓帅禀报,但邓帅对这事根本不在意,他不明白被称为天下名将的邓帅为什么如此大意。他想了想,沉声道:“不必了。”
那天陆明夷去向邓帅禀报,结果碰了个钉子,齐亮也知道。听他说不用向邓帅禀报,齐亮不禁犹豫,低声道:“不告诉邓帅成么?”
陆明夷道:“这些刺客定要对邓帅不利。活口已失,我们也没有证据,邓帅只怕仍不会相信。”
齐亮急道:“那怎么办?”
“见机行事。一旦刺客敢下手,我们再动手。”
不知为什么,齐亮心头升起了一阵寒意。陆明夷这么做,无疑是想把邓帅也当成诱饵了。
如果能当场格杀刺客,陆明夷自然可以立下大功,如果刺客并没有下手,那也不会让邓帅觉得他无事生非。计是好计,可这般一来,邓帅岂不也要面临危险?上一次在林宅,陆明夷接到密令后也是故意不告诉邓小姐,和这一次如出一辙。他与陆明夷交情极深,可现在越来越觉这个兄弟一天天变得陌生和冷血。
也许,有一天明夷觉得我把我当诱饵,也会毫不犹豫吧。齐亮想着。
此时的邓沧澜正在座中看着台上那台晚会。平心而论,报国宣讲团的表演确实可圈可点,本来就都是些有名的艺人,现在演来亦更是卖力,台下气氛已是热火朝天,全然不觉得寒冷。
不过,报国宣讲团也只能鼓舞士气罢了。一支军队,就算气概冲霄,一旦指挥失当,一样要一败涂地。邓沧澜想着,心中亦是极不舒服。上一回率水军南征五羊城,自己终究也是指挥失当,这一次不能再出差错了。
“邓帅。”
身后,传来了一个轻轻的声音。邓沧澜扭头看去,却是自己的一个亲兵。他小声道:“怎么了?”
“方才,那严青柳被杀了。”
被杀了!邓沧澜险些要惊叫起来。但他脸上仍是声色不动,小声道:“知道了。”
可娜夫人也听到了丈夫与亲兵的对话,待亲兵走后,她小声道:“沧澜,那个严青柳被杀了?”
三天前,听女儿说救了自己的那人,是林宅中那叫严青杨的乐师的孪生兄弟严青柳,可娜夫人只道这严青柳是细作。可严青柳被杀,难道自己和丈夫布下的这条反间计彻底失败了?邓沧澜心头有点乱,皱了皱眉道:“是。”
可娜夫人的眉头也皱了皱,忽然道:“沧澜,那天向阿容下手的,应该并非与这细作是一路。”
邓沧澜点了点头。他和可娜夫人那天就商议过,想不通这一出到底是什么用意。严家三人渡江潜入东阳城,自是细作,可为什么冒险救了自己女儿?饶是邓沧澜和可娜夫人都是足智多谋,也着实不曾想通。但严青柳被杀,他终究明自过来,向女儿下手的肯定是另一路人,阴差阳错之下,那些刺客误以为这严青柳是自己埋伏在林宅保护女儿的暗桩,计谋失败后杀人泄愤。听陆明夷说过,刺客本领高强,而且还有人皮面具的异术,实是防不胜防,现在最该防的就是严家三口中仅剩的那严青杨也被他们杀了。这严青杨肯定也是细作,自己这条计的成败也只系于此一人之身,这人若是再被刺客杀了,那才是真正的前功尽弃。可是若自己下令士卒严加保护乐班,刺客无法下手,又反而会让这严青杨生疑。他思前想后,只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正在想着,可娜夫人忽然道:“阿容,那套大曲你练得怎么样?”
那套大曲十分繁复,邓小姐在家也苦练了一阵,很是赞叹,因此那天才硬要去林宅见见编出此曲的程主簿。只是回来后,她对程迪文观感一落千丈,说此人不过是个乐匠,格局不够高,当时可娜夫人听了也是付之一笑。邓小姐听母亲问起,说道:“曲子是编得很好,不过就是有点板滞,灵动不够。”
可娜夫人微微一笑道:“阿容,有件事要劳烦你,我马上向林先生传信,说你也想登台演奏可好?”
邓沧澜暗自赞叹夫人的妙计。让阿容登台演奏,这样加强戒备便顺理成章了,谁也不会再生疑,包括那个严青杨。他道:“是啊是啊,机会难得,阿容,阿爹也想听你在台上奏曲。”
邓小姐抿嘴笑了笑道:“那好啊,阿爹你就听着吧。只是登台要有衣服的,我可没有。”
可娜夫人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林先生肯定有备用的。”她顿了顿,低声道:“阿容,你也明白妈的用意。”
这个女儿虽然和自己并无血缘,但可娜夫人知道她心性之聪明,与自己相较实有过之而无及,她肯定也知道自己的用意。果然,邓小姐点了点头道:“是,我明白,妈。”
林先生听得邓小姐竟然也要随乐班登台,不由喜出望外。邓小姐的琵琶之技,比他这乐班中的琵琶师高明太多,只是他以前哪敢主动提出让邓小姐加入乐班,现在听得邓帅竟然爱女心切,自己提了出来,当即没口子答应。乐班的服装整齐划一,却也有备用的,他加倍讨好,拿了一套全新的衣裙过来。此时台上已演到了最后那出短剧,马上就要到大献俘的场景了,事不宜迟,马上就请邓小姐换装上场。
此时郑司楚坐在乐班中,虽然声色不露,心中却是忐忑不安。裘一鸣到底有没有安然脱身?正想着,后边忽然一阵乱,扭头看去,却见邓小姐穿着乐师的服饰,怀抱琵琶走了过来,边上多了不少卫戍士兵,不由吃了一惊。那些乐师本来摸不着头脑,听得邓小姐居然也要登台,意外之中也有惊喜。身为乐师,自然也盼着一鸣惊人,有邓小姐助阵,今晚这套大曲定然能绕梁三日,令人荡气回肠,回味不已。
台上,已到了最后的场景了。林先生道:“好,大家快登台吧。邓小姐,您小心点,上梯子别踩空了。”
邓小姐也来登台,那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万一邓小姐摔一跤,林先生可担待不起。邓小姐道:“多谢林公,请放心吧。”
因为有邓小姐登台,台边的士兵现在已列得密密麻麻。那些看客本来亦不明白为什么这乐班登台要这么多士兵保护,但一传十十传百,说邓帅女公子今晚也要登台献艺,无不兴奋。邓小姐的琵琶之技绝佳,一般人还不知道,不过邓小姐长得秀丽绝伦,民间传说的共和十大名媛,邓小姐是名列前茅的,谁都想看看,因此不少人顾不得再看台上,都往前挤来,若不是临时增加了许多士兵,说不定把台子都挤塌了。
上了台,邓小姐已经先行坐好了。郑司楚一见自己的位置,只觉心头又是一热。无巧不巧,邓小姐替下的那琵琶师本来就是他边上的一个。居然和邓小姐并肩而坐!一时间郑司楚几乎有点忘乎所以。夜已深,风来亦是生寒,可他却如沐春风,刹那间几乎把一切都忘了。
终于要和邓小姐合奏一曲了。虽然只是夹杂在乐班中,可他仍然无比激动,以往的镇定都似乎全都丢光了。好在不仅是他,乐班中几乎所有乐师,特别是那些年轻男乐师,全都激动不已。林先生张罗着让乐班落坐,见他们一个个双手发颤,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你们可别给我丢脸!”
乐师坐在后排,此时身前还有一张大幕,前台正在打得热闹。这出短剧的最后一折便是“麾师破五羊”,说共和军攻入五羊城,势如破竹,将一干匪首统统擒获。话虽如此,不过演戏要热闹,因此戏台上的南北两军正打得不可开交。那些艺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特别是其中一个外号叫“铁背老生”的,据说能连翻七十个空心斤斗,演的是南军主帅余成功的角色。这个铁背老生极是卖力,空心斤斗打得又高又飘,每打一个都赢来一阵喧天般的喝彩,若余成功也来此处,见到戏台上自己居然能大翻跟斗,定然也要目瞪口呆。
林先生还在喋喋不休地关照,申公北走过来小声道:“林公,马上就要拉幕了,请你回避一下吧。”
林先生忙道:“是,是。”又向乐班小声道:“大家卖力点,别出丑!”这才急匆匆下台。
这时铁背老生打完了七十个空心斤斗,终于束手就擒。接下来便是最后一幕的大献俘。随着幕布缓缓拉开,郑司楚将笛子放到唇边,看着指挥的手势,心中却仍是万分激动。
“日之出兮,沧海之东。
普照万方,其乐融融。
拯民水火,天下大同。
共和盛世,宇内唯公。”
乐声和歌声随着幕布拉开,同时响起,显得华丽非凡,台下的程迪文见林先生乐班奏得丝毫不比礼部乐班逊色,亦是万分激动,特别是他知道邓小姐要亲自演奏自己编的这套大曲。郑司楚坐在邓小姐身边,只觉幽香阵阵,如在梦寐。他一直盼望着能和邓小姐合奏,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合。虽然这歌是在赞美大统制,可是他却全无不适之感,只觉这歌声亦是如此优美动听。
这一曲,将晚会推上了最高潮。那些看客三教九流混杂,本来只会乱叫好,但大曲声起,广场上竟是鸦雀无声。战乱,纷争,一切都在这一刻远了,一切都显得如此祥和升平,至少这一刻,这世界真个是其乐融融,天下大同。待一曲终了,静了半晌,所有人才站起来,高声叫好,简直要把广场都翻过来一般。
大幕落下了,台上的诸人都松了口气。这台晚会终于圆满结束了,前台,申公北正与一个女司仪在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接下来便是所有人登台谢幕。一些杂役趁这时候把台上的桌椅器具搬下去,让人们立好。郑司楚放下笛子,心中却也有种迷惘。
如果真的天下大同,其乐融融,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