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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说完,一边忽然又有人道:“妈!你别去,我跟他们走!”
一听这声音,郑司楚倒觉有点晕眩。这正是邓小姐的声音!随着声音,邓小姐已从一边冲了出来。她的衣裙也不是很整齐,定是变起突然,也来不及整束衣裙。一见女儿出来,邓夫人皱了皱眉,叱道:“阿容,胡闹!”
邓小姐叫道:“他们不是要人质么?我也不一样!妈,我去,你留在这儿!”
邓小姐的声音娇柔,可此时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毅。郑司楚边上的石望尘见邓沧澜妻女都走了出来,小声道:“郑将军,一块儿带走么?”
把邓沧澜的妻女都带在身边,北军更不敢发动冲锋了。可是郑司楚眼里却有点闪烁,似乎根本不曾听到,石望尘以为自己说得太低,把声音提高了些道:“郑将军,要不要把她们全带走?”
火光下,邓小姐的脸上也映出了异样的光彩,白玉般的面颊上亦带着一丝红晕。此时他心里真个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有点不知所措。对邓夫人,他根本没有什么顾虑,想的只是要以她为人质,可以使自己多一份安全。但要连邓小姐也带走,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邓小姐不知这少年将领在想什么。她对郑司楚这个人一直颇为好奇,很想看看这个击败了父亲的敌军将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她想象中,郑司楚肯定青面獠牙,满腔横肉,却也不曾想到这人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长得亦甚是文秀,简直与哥哥傅雁书是同一类人。当帅府突然被敌军突入,四周火起,母亲要她不要出来,但听得母亲要被郑司楚带走,她再也躲不下去了,不顾一切冲了出来。火光中,她一双秀目里已尽是痛恨和不屑。
这郑司楚虽然也是个人物,但根本不能与阿爹与哥哥相比,连宣鸣雷都比不上!
她在想着。父母本来有心撮合她和宣鸣雷,宣鸣雷对自己亦颇有意思,不过她对宣鸣雷的琵琶之技十分欣赏,对他这个人却没什么感觉,更何况宣鸣雷嗜酒如命,喝醉了还会撒酒疯,更让她不满。不过就算宣鸣雷有多少不堪,终是父亲的得意弟子,身上亦有种英雄气概。以前听父亲与两个弟子谈论,说起用兵之道,总是把不扰民放在第一位。父亲说,战争归战争,但战火不应使民众受苦,那些为了求胜而不择手段,不惜把平民当成肉盾的将领,纵然而够百战百胜,终是让人看不起,那时哥哥与宣鸣雷亦点头称是。眼前这郑司楚相貌不比哥哥逊色,却为了求胜,放火掳人,正是父亲嘴里说的那种让人看不起的将领。她本还想细细看看郑司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但这时却连正眼都不想去看了,心里只是大失所望。
一时间,郑司楚麾下等着他的号令,而帅府中人谁也不说话,仿佛这一刻突然变得空无一人般死寂,耳边只有火舌吞吐的声音。虽然只不过是片刻,但人人都觉得极为漫长。正当有点不耐烦时,郑司楚忽道:“收队,与孟将军会合。”
石望尘一怔:“郑将军,不带邓夫人么?”
“不必了。兵贵神速,事不宜迟!”
石望尘有点茫然。固然带了邓夫人和邓小姐会影响全队的机动力,可是有她们做人质,全军的安全能得保证,他实在不觉得郑司楚这决断是正确的。但作为副手,就是不折不扣执行命令,他什么话也不多说,只是行了一礼道:“得令。”翻身上马,喝道:“快走!”
郑司楚也带过了飞羽,向邓夫人行了一礼道:“邓夫人,两军交战,不应波及平民。此次在下不得不然,但一错不能再错,还请邓夫人见谅,请夫人保重。”
邓夫人实不曾想到郑司楚居然最终会放过了自己,就算是她,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自己和郑司楚换一个位置,那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母女的。她眼里也有点惘然,喃喃道:“郑将军,令尊是郑国务卿么?”
“是的。”
郑司楚有意不去看邓小姐,尽管他也知道将来可能再没有机会看到她了。甚至,他有点害怕自己再看一眼邓小姐,会不顾一切地下令将她带走。
再见了……也许是永别。
郑司楚跳到马上时,这个念头又跃入了脑海。如果这一次自己无法得手,也许邓小姐很快就能又见到自己,只不过下一次见到的是自己的人头。可就算如此,他仍然无法让自己下令把她和邓夫人当人质。以人质去胁迫敌将,这并不是兵法上的一条,却并非没有先例,郑司楚记得当初读战史时就读到过类似的情形。
传说,上古时有两一对义兄弟争夺天下,义兄夺得了义弟的家人,于是在阵前摆下大锅,宣称若不投降,将当场把这些俘虏煮为肉羹。但另一方的主将的回复却是:“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这义兄最终亦无计可施。当时为这件事,郑司楚记得还曾与程迪文有过一番争执。两人都觉得这义弟太过心狠,程迪文则认为这义弟实在太不近人情,连父亲都不顾了,但郑司楚却觉义弟此举亦非不可理解。两军势成水火,这义兄如此已失用兵正道,错不在义弟而在义兄。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程迪文被自己驳得无言以对,但现在想想,自己终究也不能和那义兄一般去做。
我是错了么?从兵法上来看,是大错特错,自己放弃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可是郑司楚仍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也许把她和邓夫人当成人质可以让自己多支持一阵,可正如自己说的,那是一错再错。自己纵火焚烧民房,已然会留下一个骂名,再这么做的话,真要坐实申公北诬蔑自己的那一切了。他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向石望尘道:“有孟将军的影踪么?”
石望尘道:“现在还没有。”他顿了顿,又小声道:“郑将军,末将以为,你把邓夫人放了,实是不智之举。”
虽然军令森严,但这话憋在石望尘胸中,实是不吐不快。这么巧闯到了邓沧澜的帅府,而且帅府如此空虚,实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可郑司楚居然会放弃了这个天赐良机,一旦北军围上来,他们再无顾忌,就会发动冲锋了。
郑司楚刚想说什么,前面有个士兵忽然回头道:“前面有兵马过来了!”
是孟汉毅么?郑司楚和石望尘都是精神一振,却听前面有人喝道:“是哪一部的?帅府出事了,为什么不赶过去?”
那是北军!
郑司楚心头一凉。但他仍是镇定自若,打马上前道:“我部刚从帅府而来,受夫人之命追击敌军。”
他在雾云城呆得久,而且在昌都军区也住了好些年,完全没有南边口音。对方一骑马上前,见这支人马不过几百人,军服也与自己一般,点点头道:“我是聂将军麾下都尉陈世达,奉命前来救援帅府。帅府没事吧?”
“夫人尚无大碍,但帅府火起,正在抢救。”
那陈世达见郑司楚对答如流,再无疑心,心想那伙南军冲入城来四处放火,定然也是在帅府放了把火后又逃窜了。虽然他受命去救援帅府,但追击敌军也是要事,便道:“一有消息,马上发信号,各部都已向帅府聚集。”
“遵命。”
陈世达见郑司楚这群人少,回身道:后军暂缓前行。又向郑司楚道:“快闪开道路,不可误了大事!”
郑司楚见这般轻易就骗过了这陈世达,心里舒了口气。他们一共才三百人,而且都是骑军,很快就转过了这路口,一过去,那陈世达已命诸军全速向帅府进发。看去,陈世达麾下虽然也不是很多,但一个都尉至少也要带一两千人,刚才若直接起了冲突,己方定然难以脱身。
看着陈世达率军与他们错过,石望尘忽道:“幸好没带。”
郑司楚没再说什么。也亏得没把邓夫人母女带在身边,否则当场就要穿帮了。他小声道:“不要多说了,尽快与孟将军会合。”
石望尘本觉郑司楚放过了邓夫人母女实属不智,但现在却觉放过她们亦是万幸,否则马上就走不脱。他不再说话,指挥了三百个骑兵沿街而行。他们知道,那支陈世达部队赶来如此之快,到了帅府肯定会知道自己刚才来过,马上就会返身搜捕,这儿已靠近南门,因此他们不再放火,街上空空荡荡,速度又比先前快了不少。
前面,就要到南门了,江上的炮火声在此处亦是听得更加清楚。他们刚拐过一条街道,前面有个士兵忽然喜色满面地过来道:“郑将军,碰上孟将军了!”
郑司楚心中亦是一喜,低声道:“快让他们过来!”
孟汉毅带着一千七百人已来到此处。他们不必放火,因此并不受人注意,而且聂长松下令各部都向帅府集合,孟汉毅这一路人虽然和几支北军碰过面,但对方见他们匆匆而行,只道也是奉了将令前去帅府的,居然毫不留难,孟汉毅赶到此处竟比郑司楚还要早一些。他正等得心焦,一见郑司楚,如释重负,上前道:“郑将军,你们终于来了!”
郑司楚道:“有损失么?”
“没有,完全没有发生过冲突。”
孟汉毅对郑司楚本就佩服,现在更是佩服个十足。若不是郑司楚这三百人在城中四处放火制造混乱,他这支人马哪会这般轻易冲到这里来。现在城中北中只怕还以为自己这些人是为了来城里放火的,做梦也想不到实已欺近南门。郑司楚道:“好,接下来却要恶战了,让弟兄们做好准备。”
孟汉毅笑了笑道:“郑将军,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敢随你来的,都已做足了准备。”
郑司楚不由苦笑。现在自己率领的,可是不折不扣的两千亡命之徒。俗话说一夫搏命,万夫莫敌,两千个亡命之徒已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了前线,就算神机妙算的邓帅,只怕亦是毫无准备。他道:“现在江上炮火并未稀少,我军尚未溃败。事有可为,诸君努力!”
“努力!”
黑暗中,周围的人都低声说着。郑司楚看了看周围道:“走!”
他本来有点担心孟汉毅地形不熟,会走错了路,但孟汉毅不愧是军中的后起之秀,将全军分毫无损地带到了此处。有这些精干的副手辅助,郑司楚的信心亦不知不觉增多了几分。在暮色中,两千人全速直插南门。
在这个时候,南军水军再次到了危急时刻。
虽然宣鸣雷的意外来援使得南军士气之一振,江上战线又向前推进了许多,但和设想中的撕开防线,打出一条安全通道完全不同,邓沧澜的北军水师仍是严阵以待。因为南军离岸近了些,从岸上发出的那些贴水飞行的火器亦密集了许多。亏得南军主要战船都装上了如意机,否则损失更将不堪设想。但南军水天三杰三支人马不论如何猛扑,邓沧澜的铁围阵还是岿然不动。
现在,连退却的机会都没有了。
谈晚同想着。战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只能以一方溃散告终。如果宣鸣雷在跟前,谈晚同一定会马上指着宣鸣雷鼻子问问到底有什么妙计,难道他就打算这样以血肉猛冲,硬撕出一道口子么?
近四万水军,也许已损失了近三分之一吧。谈晚同想着。看着己方战船不时有中炮起火,他心里就有一阵痛楚。现在江面上已能看得到不少破船板和浮尸,但大多定然是南军的。相比较而言,北军水师虽然实力远不及南军,损失却可说微乎其微。毕竟,攻的一方本来损失就要大,何况北军还有这种新武器做后盾。
再打下去,水天三杰的名声只怕要在这一战丧失殆尽。谈晚同在五羊城七天将中名列第二,饶有大将之风,从不惊慌,但这时也不由他不慌乱了。可是南军的攻势仍然不曾衰退,就算现在,南军的实力仍超过北军许多,有几次北军的铁围阵眼看着就要被冲垮,若不是岸上飞出的一道道火龙,南军早已得手,谁都不敢就此放弃。他正待下令再发起一次冲锋,眼前忽然一亮,映得四周如同白昼。
亮光是从天上来的,仿佛一刹那出现了一个太阳。谈晚同抬头望去,边上一个士兵已叫道:“谈将军,飞艇!”
南北方的飞艇本在空中对峙,谁都不敢贸然上前。但江上战事已如此激烈,南军飞艇终于向前进发。北军的飞艇其实亦盼着南军飞艇不过来,这样双方对峙到战事结束,可是南军上来,他们亦不得不上前。
飞艇在空中,因为惧怕射天弩,所以都保持一个相当的高度。在这样的高处,地面已无能为力了,唯一的威胁就来自对方的飞艇。可飞艇不比地面部队,气囊就算被刺破,一时间也不会直直落下来,仍会有反击之力,所以飞艇相斗,十之八九是同归于尽。双方两艘飞艇一接近,艇上士兵便向对方发射弩箭。此时双方都已不顾一切,发射的是火弩,北军的火弩率先射中了南军飞艇,南军飞艇气囊已起火燃烧,但南军飞艇上的火弩却射中了北军的驾驶舱。舱中除了士兵,装的便是火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