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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都赤拔刀时司徒郁脸上亦是大变,待两个随从打退了亦都赤,他仍是浑身发抖,颤声道:“大汗,此人竟敢在金帐之内行凶!”声音虽颤,但流畅不减。
亦都赤拔刀,思然可汗的怒火终于耐不住了。他从座下一下立起,厉声喝道:“来人,将亦都赤拖出去哈喇了!”一边上武士正待上来拖走亦都赤,赫连突利却转了出来道:“且慢,大汗,亦都赤是个粗人,他虽有不是,但当时情形他最清楚,还是让他将诸事说完再做定夺吧。”他走到亦都赤跟前,将他扶起来,和言道:“亦都赤,你说吧。”
赫连突利这话一出,司徒郁的眼里突然极快地闪过一丝光亮。
赫连突利不除,思然可汗难敌!
此时的司徒郁心中,只有这句话。大帅和自己这条计至今都是丝丝入扣,分毫不差,只有赫连突利显然是个变数。照他原先的估计,话说到这里,思然可汗的怒火已然勃发,那个向思然可汗哭诉之人定然要被拖出去斩了,此计至今功德圆满。没想到赫连突利到了这时候仍然相当清醒,这个人确是不易对付。
西原英豪,一般不能小看……
好在当时他们也防到了这样的意外,这条计策仍然未完。接下来,就算赫连突利再清醒,他仍然会被搅进去的。
司徒郁的心里已是乐开了花,但脸上依旧诚惶诚恐,扬声道:“赫连台吉之言大善。大汗,事情若不清楚,我等向附大汗之心亦不能白于天下,请大汗宽容他片刻,让他将事情说完。大汗英明神武,小人谅他不敢在大汗面前颠倒黑白。”
司徒郁的马屁一个接一个,拍得无迹可寻,思然可汗已经全然信了司徒郁的话。不过司徒郁还愿与亦都赤对质,他也不忍过拂其意。他手挥了挥,喝道:“将他腰刀也除了。亦都赤,你说当时究竟又如何了?”
亦都赤心中不住叫苦,忖道:当时哪还有什么究竟如何?五德营突然袭来,摆明了是弄个圈套让我们钻!可是司徒郁先前已将这些漏洞补得实实的,若是仍要说他们突袭来得如此之快,其中必定有诈,亦都赤就算脑筋不太灵光也知道说不出来的,反倒让思然可汗觉得自己在强辞夺理。他越想越不知该怎么辩解,突然在地上磕了个头,哭道:“大汗,我阿昌部本有万余人,现在逃出来的只剩千余了。就算五德营想要讨回礼物,他们为什么要下这等狠手?”
司徒郁的眼里又是一闪。这话如果亦都赤想到,一开始就会说了,但直到现在才说出来,那么只能是一个原因:有人教他。这个人,除了赫连突利还会有谁?
虽然司徒郁并不知道赫连突利在这么紧迫的情况下如何教亦都赤说这一席话的,但显然他已经觉察到了自己和薛帅定下的这条计,不过在他们天衣无缝的安排下,这个机警过人的赫连突利也还找不到破绽。只是就算找不到破绽,他仍然还在利用亦都赤反击。
此人不除,思然难敌!
司徒郁已是第二次这样想了。然而要除掉赫连突利,眼下虽然绝无办法,要化解他这一拨攻击却并不困难。因为,他们纵然没有料到赫连突利这个变数,却依然准备了应付这等意外的对策。
而这,将是对阿昌部的最后一击。
司徒郁这时对薛庭轩越发地佩服。这最后一击正是薛庭轩预备下来的。在他们的计划中,思然可汗被如此挑拨,定会下令向阿昌部斩尽杀绝。如果这条命令依然未下,说明他的智计高过了事先的估计。
不论如何高估敌人,都不是过分的。就算思然可汗到这时已下了对阿昌部的屠杀令,后面的准备将会显得用力稍过,但既然阿昌部已屠,怎么用力都没关系了。假如思然可汗仍然不下屠杀令,经过这最后一击后,他吃的亏反倒更大。
司徒郁向前一步,道:“大汗,此事小人实亦不知,不敢胡乱猜测。”
思然可汗道:“难道此事就这样不明不白吗?”
司徒郁正色道:“自然不会。此事立时就应大白。”
思然可汗一怔,道:“为什么?”
“我家大帅仓促之间,也曾交待过我,万一以大汗天威亦压不倒阿昌部的话,势必难免一战。如果战事真的起了,我家大帅自知僭越,就会亲自向大汗解释赔罪。”
这话一出,就连赫连突利的脸色都变了。仆固部与五德营的关系并不算好,何况出了这种事,与仆固部同属一族,依附最力的阿昌部遭到灭族,五德营大帅薛庭轩居然轻身来此。万一这时候思然可汗起了杀心,准备借此机会消灭这个隐患,五德营就马上会继阿昌族而灭。
薛庭轩难道真的会如此不识大体?
赫连突利呆住了。他已猜到阿昌部陷入了五德营的设计,这个只知以蛮勇横行西原的部落,在智计面前就算灭族了还是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可是这最后的变化却让他这种猜测也产生了动摇,现在看来,只能认为五德营确有交好仆固部之心,因此不顾一切前来解释?因为一旦仆固部与五德营势不两立,立时交战的话,五德营也是抵不住仆固部的全力进攻的。
这时远远的传来一阵喧哗,思然可汗引颈望去,正要让人去查探,又有一个仆固部士兵冲进来道:“禀大汗,楚国大帅薛庭轩求见。”
真的来了!思然可汗的心里也终于产生了波动。他还没见过薛庭轩,只知这个有“独臂枪”之号的中原孤臣是个武力过人之辈。仆固部与西原诸部一样,最敬英雄,即使薛庭轩是敌人,他们也承认此人算得上是个英雄。思然可汗道:“起辇,迎接薛元帅!”
思然可汗的宝座,其实是一抬八人座辇。八条光着上身,束着牛皮宽带,头发刮得精光的大汉抬起了座辇,赫连突利以降所有人都跟着出去,被缴去所有武器的亦都赤也被押了出去。
一到外面,喧哗声更响了,大多是哭喊,正是那些跟随亦都赤逃到这里来的阿昌残部发出的。阿昌残部只剩了千余人,大多是妇孺,这些人虽然不能上阵参战,但骂人时却是很凶的,一串串毒詈脱口而出。好在薛庭轩虽然听得懂一些西原话了,但那些口音极重的阿昌族骂声全然不解,正好充耳不闻。他领着七人走马前来,这七人一式的年轻精壮汉子,服饰一样,手中握的也是一式的金枪,后面跟着三辆大车。
五德营元帅的贴身侍卫,本来是五剑斩。但朗月省一战,五剑斩损失殆尽,于是薛庭轩依昭帝国旧例,选了七个枪术过人的年轻好手,组成这一支金枪班。这七人个个枪术不凡,加上年纪虽轻,相貌俊朗,虽然阿昌部残部在一边毒詈,但仆固部的不少少女却看得含情脉脉,只觉这些异族少年郎个个说不出的可爱,本族的少年人与他们一比,土头土脑的全然不解风情。
薛庭轩到得思然可汗辇前,忽地翻身下马。他一下马,身后那七个金枪班也同时跳下马来,姿势美妙,整齐划一,七杆金枪同时插在地上,成了一道整整齐齐的屏障。薛庭轩一手已废,但下马时却与旁人没什么两样。他的长相固然没有金枪班俊秀,但举手投足间却隐然有一种不可一世的气概,英气勃勃。而他的坐骑是一匹高头白马,更是神骏非常,虽然仆固部亦多好马,只怕没有一匹及得上薛庭轩的坐骑。
他一下马,忽地单腿在思然可汗辇前跪下,高声道:“大汗在上,楚国小将薛庭轩有礼。”
他一开口,身后的七个金枪班也齐齐高声道:“大汗万安。”
这是练熟了的西原话。他们虽然还不会说西原的土语,但练这一句当然不在话下。思然可汗没想到薛庭轩竟然会向自己行此大礼,草原上的英雄只是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或者还有一些英雄会在家中跪老婆,但薛庭轩在仆固部面前向自己屈膝,等如公然表示依附仆固部之意。他不由大审过望,翻身从座辇上跳下,迎上前一把挽住薛庭轩的手臂,叫道:“薛大帅,请起请起。”
边上自有通事传话。薛庭轩站了起来道:“大汗,我楚国欲向真珠夫人献上寿礼,以示恭顺之心,但阿昌部哈拉虎竟然无视大汗天威,反欲将我等灭口。小将无奈,仓促之下未及请示,便代大汗扑杀此獠,还请大汗恕罪。”
薛庭轩的话经过通事传译,意思不变,语气却更为恭顺。但思然可汗却觉得薛庭轩这等谦恭又不失身份的口气更对胃口,草原部落敬的是英雄,如果对方一味谦卑,反倒遭人看不起。他拍了拍薛庭轩肩头,笑道:“薛大帅,你虽然来得晚了点,但来了就好。”
薛庭轩道:“禀大汗得知,我部一千七百部众,此番尽已来到,只是怕惊扰大汗,因此小将请陈老将军带队在外守候。阿昌大逆叛贼哈拉虎首级,以及趁手兵器都已在此,献给大汗,只是要献给真珠夫人的寿礼却被哈拉虎毁去不少,还请大汗恕罪。”
西原的铁器不易得,因此铁器颇为贵重。哈拉虎趁手的兵器是一杆七十多斤的铁刺棒,不说那是哈拉虎用的,单是这七十余斤铁就价值不菲。西原惯例,决斗时谁赢了,败者马匹战具皆归胜者所有。没想到薛庭轩竟会将这些都献给自己,而他一口一个“恕罪”,更显得恭顺无比。思然可汗又惊又喜,点点头高声道:“薛元帅,哈拉虎不识好歹,咎由自取,你做得好。”
此话一出,被士兵押着的亦都赤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叫,那些阿昌族妇孺也几乎同时哭喊起来。思然可汗皱了皱眉,厉声道:“将阿昌上下,全都哈喇了!”
此令一下,哭喊中更是惨叫连连。西原铁器不多,许多下级士卒用的都是大木棒。这些木棒打下去,一些阿昌妇孺脑浆崩裂,人却一时间还不死,只在哭叫。薛庭轩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忽然又向思然可汗跪下道:“大汗,庭轩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大汗恩准。”
思然可汗怔了怔道:“薛元帅请说。”
“这些阿昌残部实无必死之罪,请大汗将他们降为奴从,听候使用,岂不甚好?”
思然可汗心中一动。薛庭轩这个建议倒的确不错,这些阿昌残部大多是妇孺,养在部中让他们如牛马般干些粗笨活累活,年轻女子还可以拿来狎玩,就算死亦不足惜,反正本来就要把他们统统哈喇的。他看了看赫连突利,心想:突利向来不太愿意杀人,多半也会同意的。正待发令,却见赫连突利上前道:“大汗,薛元帅确有悲天悯人之心,但阿昌部既已冒犯大汗天威,就不能留下!”
思然可汗没想到赫连突利这回居然竭力主张将阿昌部灭族了。反正屠杀令已下,现在收手恐怕也所剩无几,他点了点头道:“薛庭轩,不必管这些杂碎了。来吧,到我金帐中喝酒去,不醉的不是好汉子!”
薛庭轩这人很是对他的胃口,而他能解决阿昌部,一定比只会恃勇斗狠的哈拉虎更加得力。此时思然可汗心中已勾勒出一片驱使五德营与定义可汗争雄的前景了,只是赫连突利忽然又道:“大汗,薛元帅一路厮杀,已极是辛苦,何况诸军劳顿。今日不是喝酒的日子,反正司徒先生在我部勾留,还是请薛元帅另选好日,让突利我也与薛元帅多多亲近。”
思然可汗心头忽地一动。赫连突利显然是在阻止自己与薛庭轩过于接近,难道这薛庭轩会怀有谋刺之心?可方才自己将他扶起来,薛庭轩要刺杀的话,一下手就是一个准。他想不到赫连突利为什么要节外生枝,但这个妹夫的见识远远比自己要高,他也知道听突利的多半没错,但重重在薛庭轩肩头一拍,笑道:“薛元帅既然离国已远,那就早些回去吧。”
薛庭轩却也不坚持,只是又行了个礼,道:“多谢大汗开恩。来人,将礼单送上。”
这份礼着实不轻,各色绸缎数十匹,五彩细瓷器数十套,精工珠宝首饰一大匣。这份礼在西原上不论送给谁都不寒碜,思然可汗没想到在西原立足未久的五德营居然还有这等积蓄,心底对薛庭轩的评价不禁又看高一线。他让下人接过了礼单,笑道:“薛元帅,可是因为今冬牲畜不够?”
薛庭轩行了一礼道:“大汗英明,我等请大汗赏赐百头牛只,以备春耕,来年定当如数奉还,还请大汗恩准。”
听了通事的传译,思然可汗没想到薛庭轩居然只是要借百头牛而已,这么多礼物,要买一百头已经绰绰有余,看苹薛庭轩仍是以此为名目来讨好自己,而这也表明五德营真的向仆固部屈膝了吧。他大笑一阵,道:“此事好办,让司徒先生办理吧。来人,将我的金刀拿来。”
边上有人拿过一口金刀来。这刀铸得倒是十分精美,刀柄上是个骷髅。思然可汗将金刀递过去道:“此刀是我心爱之物,薛元帅,你是好汉子,送了你吧。”
薛庭轩接过金刀,深施一礼道:“多谢大汗赐刀。”
思然可汗意犹未尽,还想再送点什么小礼品,赫边突利突然道:“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