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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火明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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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庭轩见文士成看了一眼,面上再无忧色,心知他已看破自己的用心。他定下此计不无行险,关键就是五德营五统领这执行者的能力。本来有点担心,但此时却暗中舒了口气。

以前,自己一直是个冲锋陷阵的将领,现在却是一个决策者了。陈星楚留给自己的那部《兵法心得》中就说过,为将者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善用精兵者不是名将,真正的名将就是扬长避短,用好每个人的能力。这几句话的意义,他现在才算真正理解。

薛庭轩听着苑可珍侃侃而谈,目光却仿佛透过了屋顶,看着远方。虽然文士成说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可是他不相信这些老行伍能对自己这条计做什么补充。势强用正兵,势弱出奇兵,《兵法心得》中的这句话倒是不易的真理。他不是个脑子一热,就脱光了膀子冲上去的莽夫,以现在这点兵力,想要从正面击败老于用兵的毕炜,那是绝无可能。可是毕炜将八千兵分为两队这一举措,却也让他看到这个平生大敌的一个小小破绽,那就是轻敌。在毕炜看来,五千兵要对付自己的两千兵便已足够,后面的三千兵作为补充,只是用来追击逃窜的五德营的。

郑司楚,多谢你,多谢你教给我冷静。他握了一下左手。左手已经变形,更似一把铁钩。两年前,自己就因为轻敌,结果败在那个年轻的共和军行军参谋枪下,若不是陈忠及时来救,连命都险些丢了。也是那一次失利,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枪法并不是天下无敌。可是两年后的今天,这笔帐一定要还给他。

毕炜,郑司楚,你们来吧,我等着。

郑司楚坐在一块石头上,正出神地听着程迪文吹奏一支笛曲,忽然觉得一阵寒意突如其来。他打了个冷战,站起身打量了四周。程迪文把笛子从唇边拿了下来,道:“司楚,怎么了?”

“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程迪文听他说得郑重,吓了一跳,道:“有奸细么?”

郑司楚摇了摇头:“不是在我们身边,而是在很远的地方。”

程迪文笑了起来,骂道:“得了,你还真成了神棍。以前法统吹牛说能练成千里眼顺风耳,你难道也练成了?”

虽然被程迪文笑骂了两句,可是郑司楚仍然面色凝重,道:“迪文,你发现没有,我们离五德营的老巢越来越近了,这一路你见过大群游牧的牧人吗?”

西原沃土千里,尽是草原,那些部落逐水草而居,到处都是。计算行程,离五德营所建立的楚都城大约只有十天的路程了,在河中也已行进了十余日,可是这十多天里竟然没见到过几个牧人,难得见到的也只是赶了一两匹牛羊的贫人。虽说现在已是秋暮,此间水草也并不丰茂,牧人原本就少,可是如此少法,实在让郑司楚放心不下。

程迪文将笛子在手掌上拍了两下,道:“这个你担心什么,有大群牛羊的牧人远远地看见我们,自然逃个无影无踪了。”

郑司楚道:“是啊。可是,你说他们为什么要逃?”

“见了兵,还不逃么?”

郑司楚微微一颔首,道:“正是。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们要对他们不利?中原军队有多少不入西原了,我读到此间的记载说,这里城邦林立,有三十六国之称,各国不论多少,都有些兵马,那些牧人应该也见惯了才对,为什么对我们会望风而逃?”

程迪文也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道:“你说为什么?”

“恐怕,”郑司楚慢慢地说着,手指轻轻扣着掌心,“五德营是在用心战。”

“心战?”

“不错。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所以早就放出风声,说我们会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以至于那些牧人都望风而遁。”

程迪文恍然大悟,道:“他们是想绝了我们的补给啊。是要拖垮我们么?”

如果共和军与牧人有接触,从当地购买补给的话,那么补给压力就会大大减轻,五德营的抵抗也更增一分难度。只是五德营在河中已有两年,而共和军却是初来乍到,这一点上是注定要落后手了。这也是毕炜把军队一分为二,以三千为后继的另一个原因吧,并不仅仅是轻敌。保证五千人的给养,当然比八千人的要容易得多,看来毕炜已料到了五德营会进行这种心战。郑司楚担心的却不仅仅是大战前的这一处斗智,而是对五德营的韧性咋舌。朗月省一战,他只道五德营已是精英丧尽,再无还手之力,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是守御谨严,一丝不苟,看来这一场战斗不会是一面倒的。从这方面来看,毕炜纵然老于用兵,还是有点轻敌了。

要向毕炜报告么?郑司楚有些犹豫。虽然毕炜对自己还算照顾,可是自己初到军中时,就曾因代一个犯了军纪当处斩首的士兵求情而和毕炜闹了一番矛盾。好在毕炜并没有往心里去,朗月省一战他对自己也颇为器重,可是郑司楚心中总有些疙瘩,知道自己与毕炜不是一路人,所以后来一直非常低调,凡事能躲则躲,尽量不去多事。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去禀报这一点,毕炜也许会说自己庸人自扰吧。可是,这话又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假如毕炜万一真因此败北,自己这个行军参谋岂非也是失职?

还是应该上一封书。五德营已在河中这个大牧场经营两年,战马一定非常充足。如果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对方的攻势大约会在己方行军还有五日、而他们只有两三日的时候发起。也就是说,再过几天五德营就会派轻骑前来骚扰,采取的定是一击即走的战略。假如真是这样,就说明了对方准备与己方打持久战,事情恐怕不好办,毕炜想要捕捉对方主力一鼓歼灭的战略多半行不通。郑司楚想毕,道:“迪文,我回营房一下。”

“现在就要上书么?”

毕炜领兵,颇有博采众议的长处,所以每次发兵前都要求行军参谋写一份策划,然后从中采纳最优综合而成。这一点是毕炜的长处,可是他毕竟是主将,采不采纳由他说了算。在出师之始,郑司楚已经上过一封了,当时却觉得时机还早,只能泛泛而谈。经过这几日,他觉得以前那封上书未免估计太过乐观,已有必要修正。

郑司楚回到自己营帐,点亮了灯,取出一张纸来,斟酌着辞句。他在军校里就有文武双全之名,书法很不错,文思也足,这封上书并没有多少字,很快就写成了。写完后,就立刻到中军。毕炜正在与几个亲近将领饮宴,他把上书交给了毕炜的亲兵便回去了。

上完了书,天也已不早。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睡了,只有一些放哨之人还围着火塘烤火,大概有人打着了野味正烤着吃,冰凉的夜风中远远地传来一股焦香,更显得祥和。

这些士兵会有多少战死在草原上?郑司楚不知道。每次战争,肯定要死人,他只希望死的不要是自己。

第二天天一亮,全军又要出发了。郑司楚刚收拾了营帐,一个传令兵骑马过来道:“郑参谋,郑参谋在吗?”

郑司楚心知定是毕炜看到了昨天自己的上书,派人来叫自己过去商议了,忙过去道:“我在。”

那传令兵道走上前来,将一封信递过来道:“毕将军有信给你。”

郑司楚一怔,接过信来,在传令兵的腰牌上销了号,撕开信封看去。里面正是昨天自己的上书,不过毕炜在上面批了几句话。自己说五德营在实行心战,毕炜批道:“此言是。叛贼已无余力,唯作此跳梁之举。”在自己判断的五日后五德营可能会派轻骑劫营那一句下面也批道:“此言是。令各部加紧戒备,以防骚扰。”只是在自己建议防备五德营联同各个部落那一条下,毕炜写得最长,说的却是此事之不可行。在毕炜看来,河中各部如同一盘散沙,而且全对五德营不怀好意,又不敢得罪共和军,其中最大的两部更是与共和军已有约定,所以说五德营想说动各部联军抵抗,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至于没见到大股牧人那一条,毕炜根本没理睬,大概觉得这根本不算是个问题。

全都不痛不痒。虽然毕炜大多赞同了自己的意见,可是却没有叫自己当面商议,只是在上书上批了两句。两年前的朗月省之战中自己也上过一封书,那一次毕炜十分郑重地将自己叫去,细细商议,现在却只是批两句后把上书退回来,可见他并没有真当一回事。只是从这一件事中,郑司楚已隐隐嗅到了毕炜的骄气和暮气。

所谓名将,也并不永远都是名将吧。即使是如天人一般的丁大帅,最终还是逃不脱毕炜的追杀,只能说这时代已经不是这些老人的时代了。郑司楚淡淡地想着。以毕炜现在这情形,唯有希望五德营正如毕炜所说,精英丧尽,再无能人。如果再有一个陈星楚,即使共和军的兵力占了上风,郑司楚还是觉得胜负之数顶多只三七开。而现在,毕炜这封回书,则把他心中共和军的胜算又降了一成。不过,假如没有陈星楚这样的人,那么即使毕炜已经犯下了好几个错误,这一场战事还是稳赢的。毕竟,毕炜对于大局的把握没有错。

他把那封书撕得粉碎,扔在了地上。雪白的纸片,被车骑压进了泥里。虽然心里不高兴,可是郑司楚还是希望自己不要言中。

一只苍鹘在空中打了个盘旋,直落下来。薛庭轩伸出套着皮套的手臂让苍鹘落下来,从苍鹘脚上解开了一个束得紧紧的小皮囊。

里面是一张撕碎后又拼起来的纸。虽然并不完整,但基本上可以看得出来。苑可珍看薛庭轩脸色一变,再是展颜大笑,诧道:“薛帅,这是什么?”

“你看看吧。”

薛庭轩把那张破纸交给了他。苑可珍看了几个字,皱起眉道:“糟糕,他们居然料到了!”

“不,你看看下面的批文。”

苑可珍的面色却依然十分凝重,道:“薛帅,这未必不是共和军的骄兵之计。也许,他们故意把这消息透露给我们,让我们以为他们没有防备。”

薛庭轩笑了起来,道:“苑先生,你未免太过虑了。这张纸是斥候从共和军拔营后的泥地里找出来的。如果他们真个故意让我们知道这消息,不该撕得如此碎法,也应该更易让我们发现才对。所以,这必定是共和军中有人向主将上书,结果被驳回了。”

苑可珍仍然没说话。拼起这张纸,一定也花了那斥候不少时间,薛庭轩说得固然没错。可是这也说明,共和军中已经有人生了疑心,特别是最后一条,上书之人说要防备五德营联合各部,几乎已经说中了薛庭轩此计的关键。不管怎样,对方仍然会有所准备。他轻声道:“薛帅,此事不可等闲视之。”

他还要再说,薛庭轩已道:“苑先生,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在定义可汗与思然可汗处的斥候也飞书来报,共和军确有使者抵达两处。”

他正从腰间一个皮囊里摸出几根鲜肉条喂那苍鹘。那苍鹘啄了一根,仰头正吞着肉条。薛庭轩淡淡地道:“毕炜也算是深谋远虑了,只是此人毕竟已有暮气,使者颇为傲慢。定义可汗与思然可汗二人虽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却一定心怀不满。而毕炜也显然觉得,我只能从这两处求兵。《兵法心得》上说,兵者诡道,远者交,近者攻,示强以弱,示骄以谦。只消这一战得胜,阿史那史与仆固氏将来一定会为我所用。”

薛庭轩说得不响,但话语中却自信之极。苑可珍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忽然一热。

这个青年人,已经从两年前的那一场大败中走出来了。此时薛庭轩说来,事无巨细,几乎都在他掌握之中。这两年来五德营休养生息,此间气候也不似朗月省般恶劣,营中又以妇孺居多,人口增长得很快。再过十年,当下一代长成之时,也许就是五德营的复兴之日了。

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薛庭轩运筹帷幄,却也是“几乎”掌握了全局。战场上瞬息万变,畏头缩尾固然是自取败亡,可太过自信却也不是取胜之道。薛庭轩现在,就有点稍嫌太过自信了。可要自己说出薛庭轩此计中还有什么破绽,却也说不上来,充其量不过泛泛提醒一句不要太大意而已。他想了想,道:“现在答应出兵的各部,是不是真靠得住?”

薛庭轩道:“是。我已将此事告知四部,四部受定义和思然压榨已久,已是迫不得已,也唯有依靠我们一途了,否则迟早会被吃掉。有他们这两千人,毕炜的兵力就不占优势。”

西原种族极多,共有十余族。其中思然可汗是狄人西迁一族的后裔,定义可汗则是从极西东来的罗刹族。这两族都信奉西方景教,而薛庭轩招揽的四个小部却受中原影响,都信奉法统。信仰不同,种族不同,而这四个小部又人单力薄,在定义和思然两大部的压迫之下,只能委曲求全而已。当初五德营还在朗月省时,与他们就有过联系。陈忠和薛庭轩带五德营来此间,得这四部引路之助不小。这两年五德营表面上向定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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