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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教授和系主任的关系,何教授的夫人金老师是知道的,她似乎有一点胳膊肘子往外拐,总是怪何教授心胸狭窄。何教授不服,金老师就说,你想想,你和小区保安都能打成一片,哥们似的,为什么和自己的同事倒和睦不起来。何教授说,这正是我要问他的问题,他怎么就不能像保安那样质朴憨厚呢?金老师说,可你跟他们,毕竟差得比较远嘛,你跟你们主任,才是差不多的人呀。何教授生起气来,说。我就是要批评你这种不平等思想,我最讨厌的就是把人分等级,什么差得多差不多,不都是人类吗?金老师懒得跟他费口舌,就不吭声了。
一天系里来了客人,正副主任和系办公室秘书一起陪客人吃饭,这样的场合,理应是主人一一向客人敬酒,如果客人是喜欢闹酒的,又是酒量大的,那么主人就更应该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可这一天不知怎么弄的,喝着喝着,主任和副主任就斗起酒来,竟然完全不讲礼貌把客人撂在了一边。系秘书急得直向他们使眼色,没用,自己站起来打岔,调节气氛,说段子,讲笑话,也没有用。后来客人也看出来,就让系秘书坐下,由他们斗去,客人就成了看客。
两个人你来我去,每喝一杯,都要说很多话,句句带刺,声声含意,谁都不肯甘拜下风。酒也好。话也好,可算是发挥到了极致,把客人看得目瞪口呆。系秘书帮主任帮不得,帮副主任也帮不得,只好两边劝劝。他不劝还好,他一劝,更是火上浇油,这酒眼见着就没底没数地往下灌。结果,主任开了现场会,连厕所都来不及去,直接就吐在饭桌上了。真够丢人的。比起来何教授还算撑住了面子,但车肯定是不能开了,系秘书赶紧喊来一个年轻的老师小刘替他开回去。
何教授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路拍着小刘的肩,一路说,哼,跟我斗,他开现场会;哼,跟我斗,让他开现场会!小刘来系里时间不长,平时见到的何教授是一个样,现在见到的何教授又是另一个样,惊讶得很,几次忍不住侧过脸来看何教授,看他是不是何教授。何教授说,看我干什么,以为我喝醉了?他才醉了呢,他开现场会,竟然吐在桌子上。丢人啊,我们系的人都给他丢光了。你是没看到啊,他连吃的南瓜饼都吐出来,你想想,吐出来的南瓜饼像什么?斯文扫地啊。斯文扫地。说得小刘恶心得直想吐。
车到了幸福家园门口,那道红白相间的横杆照例挡着。今晚值班的保安姓江,跟何教授很熟,但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起立立正,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有点瞌睡,正在犯迷糊。不过小江并没有睡死,他瞌睡得很警觉,刚一听到汽车的声音,就醒了。半睡半醒的小江没忘记自己的职守,从值班室的窗口伸出头来,一看是何教授的车,小江“嘻”了一声,赶紧按了横杆的按钮,横杆抬了起来,何教授的车就可以进去了。
可何教授的车却没有进去,何教授已经放下车窗,冲着值班室招了招手,说,兄弟,你过来!小江也没来得及想何教授怎么会喊他“兄弟”,“哎”了一声,就乐颠颠地从值班室里跑了过来。他是准备来接一根烟的。
小江走到何教授车边,笑眯眯地说,何教授,你今天自己不开车?话音未落,竟听得何教授一声喝骂,你狗眼看人低!骂声未落,小江脸上就挨了一拳。何教授接着再骂,我叫你刁难我,我叫你不让我走路!
小江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坏了,又疼又吃惊,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只是下意识地捂着脸嘟嘟嚷嚷辩解说,我给你走路的。我开门的。何教授又骂,你跟我斗,你还跟我斗?挥起老拳又是一下,这一拳就把小江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何教授把小江打倒了,看到小江跌倒在地的狼狈样子,何教授哈哈大笑,一肚子的酒气和怨气也随之宣泄出去,心口顿时就畅通了。何教授舒舒服服地透了一口气,回头对小刘说,开吧开吧,进去吧。
可是已经迟了,他进不去了。一阵杀猪般的尖叫,从地上飞跃起来,在夜色里四散开来: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啊!救命啊!
那是小江坐在地上发出的尖叫。小江的嗓子里能够发出如此奇怪的叫声,把何教授吓了一跳,酒也吓醒了一半,他的头伸出车窗,冲着地上的小江说,兄弟,兄弟,怎么啦?
小江的怪叫声惊动了值班室里屋正在睡觉的另外两个保安,他们披着衣服冲了出来,看到小江坐在地上,借着灯光,他们看到小江的眼睛肿了,紫青的颜色也显出来了,知道小江被打了,再往车上一看,竟是何教授。
愣了片刻,其中一个保安就嚷了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何教授怎么会打人?另一个也跟着说,江大红,你自己摔跟头了吧?小江还没来得及回答,何教授已经抢先说了,是我打的,两拳,嘿嘿,我记得,两拳。
小刘见势不妙,赶紧下了车,绕过来跟两个保安打招呼,递了烟,替他们点上,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领导今天,今天多喝了一点。
小江仍然坐在地上,但不再叫唤,他也接了一根烟,只是没有点。眼睛朝何教授的脸一瞄一瞄的,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小刘又说,何主任跟这小伙子很熟的。他还叫他兄弟呢,喝多了有点控制不住,跟他闹着玩呢。
那两个保安把小江拉起来,说,算了算了,又不是别人,是何教授嘛。
小江就听话地站了起来,何教授也看清了小江的熊猫眼,肿得吓人。何教授惭愧地说,兄弟,对不住,手重了。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摸。摸了半天,摸出包烟来,一看,只剩几根了,摇了摇头。又重新摸,摸出了手机,打到家里,跟金老师说,喂,你替我拿一条烟到门卫上来。金老师在电话里问什么事,何教授说,你拿来吧。过了一会儿,金老师果然拿来了一条烟,何教授接了就放到小江手里,说,兄弟,算我向你赔礼道歉了。小江不好意思接,人直往后退,另两个保安说,何教授的心意,你就领了吧。小江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好痛。那两个保安说,何教授又不是故意的,你就拿了吧。小江听了他们的话,就把烟拿了。又摸脸,说,不会残废吧?两个保安笑他,说会变成歪脸。小江自己也笑了笑。何教授又掏了一百块钱,交给小江,说,如果疼得厉害,你明天去医院看一下,我明天一早还有课,就不陪你去了。小江又接下了一百块钱。大家打过招呼,小刘就将何教授夫妇送进小区回家,自己再出来打车走。金老师惊魂甫定,想数落何教授几句,何教授已经和衣躺上床打起呼噜来了,推他也不醒。金老师嫌他呼噜声太大,抱一条被子到书房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何教授经过大门,没有看到小江。小江是夜班,已经换班去休息了。何教授心存羞愧,用力按了按喇叭,向当班的保安致了意。
课上到一半,系秘书推开了教室门,也不顾何教授正在上课,就直接跑到他身边,咬着他的耳朵急切地说,不好了,金老师打电话来,你家被农民工包围了,叫你赶紧回去处理。何教授说,课还没讲完。把学生扔在这里。就走?系秘书说,改天再补课吧。你想想,一群农民工,围着你家,还带着家伙,可不是闹着玩的。何教授受到系秘书紧张情绪的影响。也有点慌了。系秘书赶紧推着何教授走。
开车上路后,何教授倒渐渐地平静下来。心情也放松了些。不就是个小江嘛,自己昨晚是打了他两下,眼睛是有点肿。但也不会有多严重,他一个知识分子,又不练武功,又不懂太极,能有多大的劲?而且昨晚也已经给了烟,又给了医疗费,态度也算可以了。小江本人也都接受了,没有表示不同意。这账,怎么倒扳也扳不到哪里去的。再说了,他和小江,本是十分熟悉友好,何况小江又很老实憨厚。应该不会有多大的事情。
何教授回到幸福家园,围在他家的农民工已经被物业经理和其他保安劝到了保安值班室,里里外外一大帮人,还有一些小区居民在看热闹。金老师被夹在中间,赔着笑脸,正点头哈腰跟人赔不是。
何教授远远地就听到一阵乱七八糟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浓重的外乡口音,听不太分明,但总之知道是在骂人,骂狗日的,好像说什么狗日的有胆量打人没胆量出来。又说狗日的不是男人,叫—个娘们出来顶事等等。
虽然骂的是何教授,但金老师的脸实在挂不住了,毕竟为人师表几十年,受到的都是学生的爱戴和同事的尊重。哪里经历过这种丢死人的事情,她想堆笑脸也堆不出来了。孤立无助的金老师忽然从人缝里看到了何教授,脸色顿时大变,一拨拉从人群中突围出来,拽着何教授就走。何教授还不肯走,说。什么事?什么事?金老师脸色铁青说,你打了人,人家也要打你,还不快走!何教授说,可以说得清的,既然来了,就说说清楚再走。金老师愣了片刻,拔腿就走。还有人想挡住她,另一个人说,不要拉她了,人不是她打的。
场面静了下来。何教授被拱到了人群中央,看见了坐在那里的小江,小江低垂着脑袋,不看何教授。何教授过去拍拍小江的肩,说。小伙子,怎么啦?小江没抬头,只指了指值班室的桌子。何教授一看,桌子上有三包烟。小江把烟朝何教授跟前推了一推,低头说,这是你的烟,你拿回去。又说,我不知道怎么只剩三包了,我没有拿你的烟。何教授说,我送给你的。小江说,我不要,我没有拿,七包烟不知被谁拿走了。又拿出一个病历卡和十几块零钱,说,这是我看病的,用掉八十七块,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何教授看着这些东西,一时似乎没明白小江的意思,又看看小江,发现小江也正侧着脸偷偷看他呢。看到小江的脸和眼睛,何教授心里有几分难过,更多的是尴尬,脸不知往哪儿放,一个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变成了打手,大庭广众之下,下不了台了。何教授回想昨天晚上一路跟小刘说系主任斯文扫地,现在就知道这斯文扫地的,不是系主任,而是他自己。何教授硬着头皮,显得很轻松地再拍拍小江的肩。亲热地说,小伙子,没事吧?
何教授再一叫小伙子,有个人忍不住了,跳到何教授面前,指着何教授的鼻子,气冲冲地说。你不要叫他小伙子,他不是你的小伙子!何教授说,咦,我一直叫他小伙子的,有时候也叫他小江。他弓了弓身子,凑近低着头的小江。和颜悦色地说,小江,你自己说,是不是?他希望小江抬起头来,像平时那样冲他憨憨地一笑,说,是的。可小江就是不抬头。这个人倒已经横到了何教授和小江中间,不让何教授和小江直接对话。何教授有些不高兴,说,这是我和小江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不用别人参与进来,小江你说。小江不吭声。这个人说,我不是别人。我是他哥!
立刻就有一个女人在旁边说,我是他姐。又有一个老头说,我是他爹。接着又有一片混乱的声音,说是表哥的,二舅的,三叔的。什么都有。最后小江的哥总结说,都是我们工地上的,有亲戚,也有老乡,怎么样?现场一片哄然,看热闹的人忍不住议论起来。何教授沉不住气了。他又窘又慌,语无伦次地说,你们,你们,你们干什么?
小江的爹,一个穿得破破烂烂满脸皱纹的老头,从人群里站出来,站到他面前说,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们家没有人,我叫大红他姐夫他嫂子他老舅他们,都从老家赶过来。何教授一口气噎着了,怎么也透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小区的物业经理起先只是在一边看着,这时候出来说话了,干什么,干什么,来这么多人干什么?喝喜酒啊?他的口气明显是袒向何教授的,虽然小江是他的人,是他的人挨了打,吃了亏,他却站到了打人的一边。小江的爹知道这个人是小江的领导,就被问住了,回答不上来。小江的哥却不怕什么经理不经理,斜仰着脖子,横着肩,瞪着眼,说,来干什么?来讨公平,凭什么你们城里人打我们乡下人,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打人?何教授急了,连连摆手说,不是这回事,完全不是这回事。小江的哥指向旁边一个老乡的手机,说,打手机,打手机,叫电视台。记者现在都帮穷人说话,叫他们来拍,叫大家看,有钱人怎样欺负我弟弟。物业经理一听叫电视台,生气了,说,你要是叫电视台,你就叫电视台给你处理,我们退出。何教授觉得事情被他们搅复杂了,赶紧说,还是让小江说吧,还是让小江说吧。
大家总算静了静,都看着小江。何教授更是把希望全部放在小江的身上了,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