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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把总结报告写得无懈可击,年年把韩蚕叙述为一个有魄力有作为的领导。她催着自己,回去,赶快回去,这里,呆不得了!
六
问题真就出在那只手表上。鉴定结果出来,是只瑞士名表,表带是白金的,那圈粉钻也是真的,价值十多万。
韩蚕是在自己单位的办公室让检察院带走的。这些天,她一直在自己的办公室上班,陆乡长来催了她两回,她都懒得去,有一回催急了,韩蚕说:“反正我已经把前期的工作都做好了,后期的活儿,你们乡政府做不就得了!”韩蚕整个人已经不耐烦了。陆乡长那天被带走的是一本存折和购房发票,陆乡长都理由充足。存折是为带头支持蓬山岛信用社而特意把存款从市里转到岛上的,购房发票上的地址呢,就是他现住的这一套,他把发票从家里带来,是为了到乡里复印的,因为家里没有复印机。这很让蓬山人失望。倒是韩蚕的解释有点牵强附会,无论是手表还是避孕套,都说是同学送的,要扯谎吧,也得扯得像样些。毕竟是个女人啊,女人再能干,要紧关头还是个女人。岛上的人都这么说。你看,陆乡长滴水不漏,她韩蚕这话听着就有些假。韩蚕联系那送手表的女同学,偏偏人家又出国,手机没开通全球通,她家里人说,这几天就可以回来了,韩蚕也就只好等着。同学没回来,检察院倒先来了。韩蚕在办公室拖着双平底的青绒鞋,检察院要她走,她便立起来换高跟鞋,检察院人冷冷地说:“不用换皮鞋,横竖到了那边,又得换成布鞋!”韩蚕慌了,问:“怎么回事?”检察院的反问她:“你说呢?”韩蚕说:“我打个电话。 ”韩蚕本想打电话给老公,却先拨了赵老师的号码,简略地说了那手表和检察院来带自己的事,那声音多:少有点哭腔了。赵老师也急了,他说:“你给我小潘家的电话号码,我会尽快联系上小潘,让她说说清楚就是了。”韩蚕豆一会儿说“我同学”,一会儿说“小潘”。赵老师听到后来才听出那同学就是小潘,而且是个女同学,是个把名表当小礼物送的女同学。韩蚕想再拨电话给老公,检察院的制止了她,说:“你不能串供。”韩蚕有点火了:“你真当我是犯人啊?我串什么供啊!” 那人说:“刚才就是在串了嘛!也好,你当着我们的面给了我们线索。”把韩蚕恨得牙根痒痒。
等小潘赶到检察院说明情况,韩蚕的事情已经闹大了。因为韩蚕的不配合,检察院只好先做外围工作,比如先找了韩蚕的老公,询问细致到平常他们都用什么牌子的安全套。他老公回答得很干脆,韩蚕是放了环的,用不着避孕。她老公奇怪了,要检察院说得再详细些,检察院却不肯说了。他老公就跑了一趟蓬山乡政府,找了陆乡长,陆乡长就一古脑儿全说了。他老公奇怪:“她要避孕套干吗?”陆乡长提示他说:“避孕套又名安全套,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吧?”他老公的脑筋全陷在那里了,他发誓一定要找出那个男人来,再一仔细打听,赵老师就浮出水面了。她老公一向认定韩蚕在那方面是要求很少的女人。少得几乎可以说有点性冷,韩蚕外出,他向来是非常放心,现在,韩蚕却成了在办公室放安全套的女人!她老公立马就去找了赵老师,赵老师当他的心急是为了小潘,没等他开口,就先把小潘明早可到的消息告诉他。这一说,韩蚕老公更是气炸了,关键时刻,自己倒成了外人了,到现在,韩蚕压根儿就没和他说起过这手表,连影子也没见着过,你赵老师怎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赵老师一再解释是韩蚕被检察院带走那天所托,可韩蚕老公哪里听得进去。他说:“好啊!’检察院来带人的时候,先想到的还是你啊!我呢?我是她办公室那个老徐通知我的。你想想,这韩蚕心里装的是谁?”赵老师干脆就闭口,任由他咆哮。检察院也找过赵老师,赵老师说是受韩蚕所托找小潘。检察院说:“怎么韩蚕的朋友你都认得?”赵老师说:“我不认识她,我只是找到了她。”检察院又问:“听说你和韩蚕感情很好?”赵老师清了清喉咙说:“那:是乡间乱传闲话,我和她,也就普通师生关系。”听的人笑了,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小潘的来,也就解释了韩蚕收下这手表时,她并没有告诉她真实价格。为什么不告诉呢?怕她知道了不收。为什么要送韩蚕手表呢?因为韩蚕是我同学,我愿意送就送。这解释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检察院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来两去,早就查明了缘由,真就是投资方为了谈判时得的优惠谢她的,说起来,这手表本该是给陆乡长的,因为是陆乡长处处低了门槛,但是,凭什么要肥水流到外人田呢?小潘就给了韩蚕。小潘一再地解释,韩蚕事先绝对不知道这是只价值十多万的瑞士名表,因为她把包装扔了,也没把发票给她。检察院冷笑一声,说:“那谁能保证她事后还是不知道呢?”事情几乎是说不清楚了。无望之中。小潘只好来求韩蚕的单位想想办法,她也就和老徐还有点熟悉,她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了老徐,指望着老徐能说动局长去保韩蚕回来。老徐摇头叹气,说:“保下来,韩处长这日子也不好过了!”老徐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走了一个下午,把小方走得头也大了,小方说:“老徐,你干脆些,不要这样绕圈圈了!”老徐摇头:“得绕圈圈啊,得绕圈圈啊!” 绕到快下班时分,老徐直奔局长办公室去,这个时候,那些汇报请示的人都已经走了,快下班的时候找领导,那是很没有眼色的事情。局长很不情愿地请老徐坐下,老徐所为何来,局长自然心知肚明。局长的态度很明确:“韩处长的事,是她在乡里出的,我不好出面。”老徐说:“是啊,这事真和局里没有关系,可韩处长这人,却是局里的,这层关系怎么也脱不掉的。我跟了韩处长这么多年,我知道她脾气,这人啊,外刚内软,要是她这回真的出了事情,天晓得她会对检察院怎么说话!有影的没影的,她都会拿来当救命稻草的!我们好好的一个局,不要被她说得乌漆抹黑哦。”局长说:“韩蚕不像是这样的人啊?”老徐说:“怎么不像?比如好端端地却说要去暖促,头脑一发热,话就乱了!”局长说:“那倒也是哦……那你说,她在里面都会说些什么?”老徐说:“检察院肯定想捞大鱼的,一个小小乡里,水能有多深?现在真不知道他们在让韩处长说什么了呢!那手表的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走,一移送法院,就是个案子了,天晓得要怎么查;往小里去,也就是个纪律处分啊顶多降个级革个职。”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局长递了根烟给老徐,老徐接过来说:“这大这小,都够韩处长受的了!韩处长的脑袋,说不定已经发昏了呢。”
韩蚕第二天就被局长从检察院领了出来。局长苦笑着对韩蚕说:“我为你在市府几个头头那里做深刻检讨还不够,又去求省府领导,我用人不当啊,我有责任,不该派这个不成熟的不稳妥的人去做这么重要的暖促工作!各路领导那里,我都许诺了一定严肃认真处理你,我真只有认真严肃处理你了!”大凡认真严肃,便是要发红头文件,三天之后,这文件就到韩蚕手上了,抄送的一长串单位之后列着她本人的名字。所有的职务都免去了,单保住了公务员身份,那些因为职务而衍生出来的待遇,也都一一取消,因此,文件后面又附了张备忘录般的细则,比如工资和奖金即将减去多少,就连办公室也要换,处长和一般公务员享受的办公条件是不一样的。对于职务和工资奖金,那些东西,无色无味,韩蚕此刻感觉也迟钝得很,觉得也就是纸上来纸上去的东西,由它去。这办公室,韩蚕经营了多年,挂的字画、照片,养的植物、金鱼,收集来的书,都带着韩蚕的表情韩蚕的气息,它是韩蚕的茧韩蚕的壳,要剥了去,痛的。韩蚕抱着双臂,把办公室角角落落都收在眼睛里,连高脚花架上的蛛网,也收进眼底了,再从头到脚把文件读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比任何时候都刺眼。她拿起笔,在名字后面又加了个“豆”字,三个字看上去就厚实些。那个叫做韩蚕豆的人在里头笑她:“哈,现在想起我了?韩蚕做不成了,做韩蚕豆也不错啊!”韩蚕本想应句是啊,转念一想,韩蚕豆的蓬山岛也已经不是她呆的地方了。她又把这“豆”字涂黑,涂得太认真了,笔下圆溜溜的一团黑,真的像粒剥出壳的蚕豆。
韩蚕恍恍惚惚。这些天睡眠极少,梦境与现实,白天与黑夜,界限都模糊了,韩蚕分不清是睡是醒,走路也轻如云烟,仿佛整个人已经完全失重,每一次呼吸,空气的进入和流出,在呼吸通道里都有很大的响动。四周如此之静,血液奔流的声音和心脏的搏动,都被耳朵捕捉到。这就是活着。韩蚕对她自己身体的感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旁人的存在,却都像幻象一样。她老公还在纠缠避孕套的事,韩蚕解释了真相,她说:“不信你自己去问,一桌子好多人的。”他却冷笑一声说:“ 现在这时候去问,问谁,谁都会帮着你遮掩的。”韩蚕无言。她老公却得寸进尺,他说:“你没话说了吧?这么多年,对我这么淡,原来是心里装着那个人啊!”韩蚕苦笑说:“我如今这样子,你还拿莫须有的事情来拷问我……”她老公截住她的话头:“你如今怎么了?我如今才苦不堪言呢!”韩蚕看他一脸苦痛,方寸大乱的样子,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那么,她想要的安慰,他是拿不出的了。韩蚕再看看自己爹妈,自韩蚕出事后,他们就从岛上出来,住在韩蚕的家里,他们听着女婿这样盘问女儿,他们也是一脸苦痛,挖心剜肺的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痛里,韩蚕只有抱紧自己的臂膀,自个儿取暖。
这个家,也是呆不得了。她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比同事们早到晚走,一个人也不想看见。隔壁办公室小方和老徐,连接电话都是压低嗓门,唯恐惊动了一墙之隔的韩蚕。韩蚕一刻不停地整理,这一整理,才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多照片,大多是出去考察旅游的,照片上的韩蚕都是春风得意的,现在这些韩蚕都在张望着她。有一张是在法国拍的,背景是凯旋门,韩蚕打着“v”的手势,眼神里都是胜利者的自负。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韩蚕挑了个双休日搬办公室,叫了老韩来帮忙,父女俩忙活了一天。幸亏还是一人一间的办公室,只是面积不足原来的一半,韩蚕的东西又多,一样一样摆开来,满坑满谷;办公桌也小了一半,最多只能放一张照片,韩蚕挑了那张凯旋门的。韩蚕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了下来,老韩还在帮她挂画,是幅山水的立轴。老韩踮着脚尖在墙上敲钉子,想敲得高些再高些,韩蚕对着他的背影说:“爹,没关系的。”老韩头也不回地瓮声说:“知道!”
搬了新办公室后,韩蚕还是早到晚回,一进屋就关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玩自我蒸发的游戏。大家都知道韩蚕在屋里,却也没有勇气去敲门。老徐带着小方去叫过门,老徐连说了三声:“我是老徐啊!”里面过了好半天才来开门。他们以为他们将看到一个憔悴不堪的韩蚕,可是,招待他们的韩蚕却脸色红润,双眼有神。小方还看到了办公桌上的凯旋门,她脱口而出:“韩处,你这里还挺不错呀!”韩蚕请她吃巧克力,说是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的,出国的时候带回来的呢,正宗的橙子巧克力。韩蚕说:“你体会一下,这橙皮和巧克力配合的味道,真是好得很。”这一回来看过韩蚕之后,老徐和小方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去敲第二回门。小方回过神来,总觉得有点后怕,那块橙子巧克力,像泥鳅一样,在喉咙间游了好几天。
在局里,韩蚕的办公室成了个神秘的所在,人们从门前走过的时候,总有点呼吸急促,有几个胆小又敏感的只要一走过那里,就小腿打战。韩蚕到底在里面做些什么呢?人人好奇,连局长也不能免俗,他问大楼保安:“韩蚕这些天怎样?”韩蚕没隐身衣,无论多早晚,保安她是躲不过的。保安说:“很好呀,老是笑眯眯地跟我们打招呼,比从前可漂亮多了。”局长听了,心里就更加不安,也更加好奇。他就要保安保密,秘密地开了韩蚕的办公室进去,在中央空调的送风口那里装了个微型摄像机,连着的监视器呢,就安在局长办公套房的卧室里,那是个极其私密的地方,应该是安全的。出于安全考虑,这样的微型摄像机在大楼的每层都有,电梯口,电梯,楼道拐角处,还有一些机关重地,都装着。这个大楼里的人都知道,在监视小偷的同时,他们也被全体监视了,有一双上帝的眼睛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