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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心 短篇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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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岱芳说:“我得上去了,他们需要我。”

  “我明白,我在这里等。”

  “可能还要等整夜呢。”

  “这样吧,我又不方便上去加入助产团,我在此地等到十一时正,好不好?”

  岱芳微笑“希望我很快可以下来。”

  岱芳运气好,她这上去,表嫂已经进了产房,她与陈憬波在候诊室静候佳音。

  真正度日如年,陈憬波坐立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每过一阵子,岱芳便要叫他镇静些。

  不多久,医生出来,一脸笑容,“是男生,差不多三公斤半,小胖子。”

  岱芳咧大了嘴笑。

  那陈憬波双腿一软,昏倒地上。

  岱芳决定在将来把这尴尬场面真实地一一形容给那小胖子听。

  表嫂疲乏地又哭又笑,这时,岱芳代她一一通知长辈,他们稍后便会前来会合。

  陈憬波这时也告醒来,一家大小三口,又再相拥痛哭。

  岱芳一身大汗,知道没她的事了,抬头看到钟,已经十一时半。

  糟。

  走了,何少明一定已经走了。

  她低下头。

  到洗手间用冷水敷脸,一个人落得楼来,朝大门外张望,只见停车场一个人也无。

  岱芳这才知道累,她靠在灯柱上发呆。

  “是男婴还是女婴?”身后有人问。

  岱芳又笑了,“是大胖儿子。”他还在。

  “恭喜恭喜。”

  “我以为你走了。”

  “呵,是吗,那必定我的手表慢了,现在才十时三刻。”

  “来,何少明,我请你去喝一杯。”

  他们喝了两杯三杯四杯,一如老朋友一样,上天入地,无所不谈,从事业前途讲到西方的种族歧见,自电影艺术谈到宗教观点。

  忽然之间,他们自通宵营业咖啡座的落地玻璃窗门看到天空已经是鱼肚白。

  “天亮了。”岱芳无比诧异。

  这老天息地不识相。

  “我要回酒店去收拾行李了。”

  “我送你。”

  “你不怕累?”

  岱芳微笑,“一次半次,还撑得住,下不为例。”

  他的行李十分简单,岱芳在酒店楼下只需等他十分钟。

  她驾车送他往飞机场。

  “祝岱芳,我从未试过与异性如此投机。”

  岱芳迷惘地答:“我也是。”

  “祝岱芳,我们一定要预订下一次约会。”

  “几时呢,在什么地方?”岱芳有点气馁。

  “我未婚,你也未婚,我们已经比许多人幸运。”

  “是,是。”岱芳没声价认同。

  “你会到纽约来?”

  “暂时不,但我下星期会到伦敦。”

  “就约在伦敦,以后再想办法。”

  “我们会有机会吗?”

  “有志者,事竟成。”

  岱芳又笑了。

  这个人怎地可爱。

  他与她在候机室拥抱一下。

  然后他就进去了,早班飞机,上午八时起飞。

  岱芳失了一会子神。

  何少明是她所知道最体贴的男性之一,有比他更好的,但那多数已是人家的丈夫,

  人家的父亲。

  对伴侣的要求,条件并不苛刻,但岱芳希望他是智慧型。

  何少明完全附合条件。

  不过,人走远了,还会有什么结果。

  一晃眼,陈憬波家婴儿已经弥月之喜。

  在家请了一桌酒,祝岱芳坐在首席。

  她带了礼物去祝贺,表嫂喜气洋洋迎出来,一点不见产后抑郁,身段亦差不多恢复原状。

  “送了什么?唷,又是这等无用之名贵衣物及金饰,唉,不如送一打小白毛巾好过。”

  “太不客气了,嫌这嫌那。”

  “来,我带你这功臣去见见小家伙。”

  小东西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一张面孔像只小皮球,精致的五官,毛毛头,忽然之间打个阿欠,岱芳吓一跳,退后一步。

  要到几时才可狠狠亲吻他?

  恐怕要到几个月之后吧。

  岱芳大气不敢透一口。

  表嫂趁婴儿房没有人,便说:“岱芳,你的婚姻大事怎么样了?”

  “一筹莫展,没有适合的人。”

  “怎么会,你是上班的人,怕不认识千来两千个王老五。”

  岱芳摊摊手,“我嫌人,人嫌我。”

  “连略为钟意的都没有?”

  岱芳抬起头,空想一阵子,叹口气。

  “这表示有?”

  “他走了。”

  “走到哪里?世界那么小,干么不追着去?”

  “我没有追人的装备。”

  “去添置呀,球鞋,运动衣,由我赞助。”

  岱芳无奈,“我不是体育家型。”

  “他是谁,我们认识吗?”

  岱芳先是不愿意说,后来答:“是憬波同事,叫何少明。”

  “何少明,名字好熟。”

  “出去吧,客人在等我们。”

  岱芳惆怅,一个月过去了,她并没有得到何少明任何讯息。

  她本来要赴伦敦,可是公司派了别人,“岱芳,实在不能放你走,我们需要你”,她有时会呆坐传真机前,等待信件,署名人最好是何少明。

  那个矮个子不知怎么样了。

  自从中学毕业后还未曾那么想念过一个人,真是奇怪,祝岱芳一向以为她已经没有那种闲情。

  她又叹了一口气。

  隔了一个星期,憬波约她午膳。

  整个小时,就是不停说他儿子多么可爱,并且十分肯定,那婴儿有音乐天分。

  岱芳一直微笑。

  每”对父母都如此看他们子女,岱芳希望将来她有机会做个例外。

  “岱芳,你听腻了吧。”

  “还好,还可以接受。”

  “岱芳,你也该努力筹组幸福家庭了吧。”

  “别提我那笔。”

  “岱芳,有个人想认识你。”

  “谁?”岱芳百般无赖,“泰山?”

  “不,是蝙蝠侠,岱芳,振作些。”

  “他会明白吗?”

  “谁?”

  “蝙蝠侠。”

  “岱芳,后天,我代你约了后天。”

  “什么,你代我约一个陌生人后天?你有权贩卖我的时间嘛!瞎搞。”

  “你不会后悔。”

  “我不会赴约,当然不会后悔。”

  “听我说,岱芳──”

  岱芳摇头摆手,“毋须再提。”

  可是她一回到办公室,表嫂的电话银着来了。

  “不用做说客。”

  “小胖第一次出外吃茶,你做姑姑肯不肯任陪客?”

  岱芳自心底笑出来,“何时,何地?”

  “后日下午三时文华咖啡厅。”

  “喂,后日星期四,我要上班。”

  “周末太挤,对婴儿不好。”

  “好,迁就小胖,替小胖穿那套我买的蓝色水手装。”

  “一定,一定。”

  岱芳与那幼婴有特殊感情。

  可是,她心底有把声音这样说:祝岱芳,你老是这样找慰藉,恐怕不是办法。

  星期四,她自办公室偷出来,去与那幼婴见面。

  表嫂居然比她早到,携婴出游的阵仗十分伟大,保母跟在身边,司玑大抵在外头等。

  小胖已经会得笑了。

  岱芳刚欲伸手去抱,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说:“他已经那么大了。”

  岱芳双手凝住半空,是何少明。

  她轻轻转过头去,可不就是何少明,仍然是那温和可亲的笑容,可是这一次他双目中充满怜惜之情,“你却瘦了,岱芳。”

  岱芳要隔一会儿才能把喉头的哽咽压将下去,“你是路过?”

  “不,我已要求公司将我调到本市,从此不走了,并且我来向你求婚。”

  “嘎,求婚?”

  岱芳无助地看向表嫂,可是表嫂、保母、婴儿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跑到另一张桌子去坐了。

  岱芳犹如在梦中,“求婚?”

  何少明笑,“那意思是,让我们结为夫妇,要是你不嫌我的话。”

  “不太快了吗?”

  “我看过许多荷里活电影,不,不算太快,我们认识已经个多月。”

  “我们只见过一次。”

  “那不是问题,以后我们可以天天见面。”

  “我们有充份的了解吗?”

  何少明温柔的看着岱芳,“你认为呢。”

  岱芳笑了。

  “这个月内我已把事情想得很清楚,我带了一枚第凡尼戒指来。”

  这时后面有把声音说:“先订婚吧。”

  岱芳转过身子去,“陈憬波,我不要你管我的事。”

  陈憬波却坐下来,“岱芳,你打算怎么谢媒?”

  何少明说:“我们两家五口一起去旅行。”

  岱芳看着何少明,这个小个子挺大男人作风,与他争来无益。

  多年来她都希望有人照顾她,为她出主意,现在是机会了。

  岱芳听见她自己说:“我会考虑先订婚。”

  柯少明握住她的手,“我真感激陈憬波伉俪。”

  
  









棉衣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年轻的心》

  罗家有一件棉衣,历史悠久,咏心已不知它从何而来,但似乎父亲大哥二姐三哥都穿过它。

  它的面子是紫红色的灯芯绒,夹里据说是丝棉,十分暖和,原本属于父亲,是件男装外套,咏心喜欢它当胞一条铜的粗拉链,看上去十分潇洒。

  父亲故世后,旧衣并未全弃,由大哥承继了它。

  大哥立刻辍学,找到一份工作,支持家庭。

  收入似乎比父亲在生时好些,家中添了好些从前没有的电器,像洗衣机,烤面包炉等。

  但是母亲心情大坏,时常无故为小事生气,使子女难以招架。

  二姐替小学生补习,回来得晚了,煮一个罐头汤充饥,被母亲看见,指着骂:“你连我收着一罐汤都看不入眼,偏要吃掉它才甘心!”离题十万丈。

  二姐彼时十七八岁,正逢青春期,火气也不小,便觉得无法在家中留下去。

  咏心只希望她自己快高长大,速速自立。

  时间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你不祈求,它也会过去。

  大哥在冬季老穿着那件棉衣。

  小咏心说:“给我套一套。”

  大哥脱下来,罩在咏心身上。

  重叠叠,好大一件衣服,暖呼呼。

  大哥说:“我出外穿时用袖套,怕磨损它,父亲只留这么一件衣服给我。”

  咏心恍惚地笑,丧父的凄凉永志难忘。

  大哥又加一句:“其余什么都没有。”

  换句话说,罗家子女没有余荫,日光曝晒下来,或是大风大雨,都得靠脆弱的肉身捱过。

  可是,这还算是好日子呢。

  不到半年,大哥带着女朋友回来吃饭。

  那女子穿着件廉价黑呢大衣,长得极干极瘦,饭后,大哥把她送走,返来时,被母亲骂:“你给我多少家用?不会吃光吃穷?”

  连小小咏心都摇头。

  大哥把咏心叫过去:“咏心,我要结婚了。”

  咏心晓得那是件大事,正欲说些令大哥高兴的话,只见母亲又抢上来要骂,大哥不等她开口,把桌上一双筷子扫到地下,站起来就走。

  咏心听见二姐说:“失败,真失败。”

  谁?谁失败?母亲还是大哥?抑或母子均十分失败?

  晚上,咏心挤在二姐身边睡。

  二姐说:“你不喜欢她,她便同你斗,你看着好了,婆媳一辈子也说不上十句话,妈就是这点笨,只图一时嘴快,逢人稍有逆她意思,即时破口大骂,一点涵养也无。”

  咏心不出声。

  大哥不久搬出去住,不带走什么。

  最令咏心意外的是,连父亲遗下的棉衣也忘了带。

  二姐一见,咦的一声,便占为己有。

  大哥生活过得不错,他们房子越搬越大,咏心只见过大嫂几次,她似看得见咏心,似看不见,一双眼睛从不正视夫家的人。

  她胖了许多,体重约是新婚时双倍,日子可见过得舒泰。

  咏心那时还以为逢是女子,婚后必胖呢。

  母亲那时老差遗老二到老大家取家用。

  二姐说:“我不要去大哥家,两个女佣,从来没人给我们斟杯茶,那些女佣赶着大嫂的妹妹倒叫二小姐,我不去讨这种没趣,要斗,我自会到社会上去斗,斗赢了,好歹扬名立万,我明年一定离了这家,永不回头。”

  只好派老三去。

  老三与咏心都沉默用功。

  终于二姐中学毕业了,成绩中等,家境如稍好,升学不成问题,可是他们罗家哪里谈得到那个,二姐忙不迭找到一份售货员工作,转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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