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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侃怒目瞪着王继恩。小小的庭院里,顿时剑拔弩张。
“放下刀。”德芳突然淡淡出声。元侃惊讶望他:“皇兄你……”
“王公公是一片好意,太子殿下不要误会。”德芳将“太子”二字念得清晰,“我们就还是暂避一下好了。”说罢不再给元侃说话的机会,大步走出庭院。元侃愣了一愣,只得快步跟上。
等他们走远,王继恩立在原地,朝阴帘内的皇后嘿嘿一笑。
“你不要太小看他。”
“娘娘放心,他既然踏入宫中。老奴便不会给他出去的机会。”
“禁军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国舅大人马上就会赶来。”王继恩不慌不忙道。
皇后点头:“万事小心。”
暖阁的御榻上,皇帝仰着头,呼吸沉重。他望着皇后的眼里涌出一些东西,说不清是震怖还是悲哀。此时榻下跪着的数位重臣里,有他一手提拔的副宰相,有和他征战多年的将领,里面不少熟悉的面孔,正是李家的外戚。
他们身后,站着与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她高高堆起的云鬓早已不再漆黑,脸上的妆粉后看不出神情。
一幅已经拟好的手谕放在皇帝眼前。
“官家。”皇后低声道,“你还是赶快清醒吧。以元侃性子这样柔弱,江山迟早落在那个妖孽的手里。你到底要迷惑到什么时候?”
“陛下,娘娘言之有理啊。”
“陛下,臣等拥护元佐殿下为太子!”
“臣附议。”
皇帝喘息着,耳畔充斥着几位大臣们的附议声。他突然低低笑了:“命运,还真是一代一代的重复着啊……”
崇政殿。
天阴着,西配殿四面都是通风的镂空花窗,冷冽的寒风吹进来,发出一种凄厉的呜咽声。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殿前近卫手里的刀枪寒影。纷乱杂沓的沉重脚步时不时而从门口穿过,长刀在鞘中叮当作响。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不祥的骚动如同乌云一般,密密的笼罩下来。
“皇兄。”元侃忐忑不安的望着德芳,“我们已经呆在这里快一个时辰了。” 他着急的搓手,“你真不该服软。现在我们被软禁在这里,可怎么办?”
“陛下在他们手里。当时发难,我们肯定会陷入重围。到时我不但保不住你,连陛下也可能陷入险地。”德芳慢慢说着。
“那……那母后她到底要干什么?”
德芳坐在案旁,从暖壶里端起温热的白酒,轻轻抿了一口:“不用着急。天黑之前,这事就会了结。”
元侃惊讶,“你……你早知道?”
“嗯。不过比我预料的来得快了些。”他低着眉,“不过这样也好。快刀斩乱麻,可以一起解决。”元侃听着,心底却并不能稍安:“可是他们控制了皇宫近卫,还有那么父亲身那么多内侍……”
德芳端起酒杯,递给元侃:“有我在。”元侃狐疑的望他,那人却笑得云淡风轻:“你放心。”
沙漏在不断的慢慢向下泻着。暖阁里只剩了皇帝和皇后。
“官家,你再拖延也是一样无济于事。李继隆的禁军马上就会到。”皇后冷道,她终于失去了耐心。
皇帝闭着眼,嘴角浮上一丝笑意:“禁军现在是德芳的。”
“哼,我看你是糊涂了。我哥哥统帅禁军已近十年,你以为那个妖孽能这么快震住天武龙卫?”
皇帝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地扩大了:“你输了。”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自语:“在你小看他的时候,你就输了。”
皇后的脸色顿时变了:“这种时候……你对他还是这样的口气?”她猛的攥紧了裙摆,声音变得阴冷:“你不要忘了,元侃的性命还在我手里。”
皇帝的眼睛猛的张开,他慢慢转过头望着李皇后,突然有些迷惑:“你在说什么……你要杀元侃?”
皇后嘴唇轻轻颤抖:“怎么,不行吗?你赶走了我的元佐,你贬他为庶人,就为了让赵德芳进宫。你常年留宿东宫,让我在后宫受尽多少痛苦辛酸,承受多少屈辱。夫妻几十年,你都可以做得这样绝。我为什么就不行?”
皇帝呆呆的望她。年近五旬的妻子此刻面目狰狞,平日的优雅高贵已经荡然无存。他闭了眼不忍再看,轻轻叹息:“是我欠你。”
“那就还我,”皇后含着泪,哽咽着,“那就现在还我!还我的孩子!”皇帝轻哼一声:“真是这样,你可以去投靠他。何必兴师动众要我传位给他?”
皇后擦去眼泪,冷冷一笑;“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权力。我替他拿回来,有什么不对?”
“是属于元佐,还是属于你们李家?”
皇帝淡淡问着。
禁军,泛着暗色的铠甲像潮水一般涌至内城的左掖门。天武和龙卫的金色旗帜在黑甲前烈烈的作响。城上守军一看“李”字番号,顿时大门四开。禁军涌入皇宫。守城的将领望见领头的红缨大将正在疾步上城,忙迎了上去,陪笑道:“国舅大人,你辛苦……”一抬头,却撞见一双如炬如电的目光。
他顿时傻了。
“杨……杨将军……”
杨延昭冷冷一笑,长枪已如匹练一般横扫过去。
此时,禁军如洪水一般,汇入了皇宫。
崇政殿外,近卫的脚步不断。元侃守在窗边,愈发不安:“皇兄,士兵好像越来越多了,这怎么回事?”
德芳轻轻笑着:“我们就快要出去了。”他话音刚落,配殿大门被推开了。那个崇庆殿内臣疾步踏入:“陛下有旨,宣两位殿下觐见。”
元侃面露喜色,回头望德芳,却看见他斜靠着椅背,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那内侍上前一步:“千岁,陛下请你呢。”
“嗯。”德芳端着酒杯,轻轻摇着,“不急,等我喝完这杯。”元侃愣然看他。那内臣有些慌了:“王爷,陛下病体沉重,等不得啊。”
德芳“唔”了一声,却是依然不紧不慢地轻啜着。元侃急了:“皇兄。”就要冲上去,却正看见德芳挑眉望他,眸子里冷冷的。是警告的意味。
元侃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住了。
内侍看他这样,慌张越见明显。殿里长久的没有一点动静,风卷了落叶,划过门外近卫的铁靴,飘入屋内。他盯着德芳的酒杯,额上的汗珠涔涔。
此时,一只不知哪里来的白鸽,轻轻巧巧地扑闪着翅膀,飞入偏殿。它咕咕几声,不偏不倚的落在德芳肩上。
德芳嘴角轻轻勾起,抬手饮尽盏中残酒,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按在小桌上:“是时候了,走吧。”
行至门前,大风忽起,掀起他的袍袖。面对门外近卫的冷洌刀光,他的笑意落在风里,浅浅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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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人,这是要押送太子么?”
“不敢。”那内侍赶紧几步上来:“只是为了护卫。”
“哦。”德芳立在门口,望着檐下近卫,却并没有拔脚的意思。南面,厮杀和械斗声正在迅速靠。那内侍凑近一步,急急忙忙道:“王爷,禁军就快到了。此时宫中一片混乱,为了两位殿下的安全,还是及早去暖阁吧。”
阳光照进院子,洒在他肩上。德芳不搭话,右手轻轻扶在剑上,嘴角带着淡淡不明的笑意。近卫们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神色开始紧张。有人额上闷出了细小的汗珠,众人都不约而同握紧了手中佩刀。
院中和檐下不知何时停了许多白鸽。它们完全无视人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在伫立的近卫周围咕咕踱步,倒是意外的悠闲。
这些小家伙,让人意外,却无人敢分心去看。
此时,德芳轻轻一笑,缓缓抬起左手,打了一个响指。
所有鸽子顿时腾空而起,扑啦啦的飞起一片。白色的翅膀霎时涨了近卫满眼,一刹那功夫,这些白色的影子在天空中盘旋而去。
就在众人惊异时,意想不到的飞蝗箭雨从天而降。
箭,快而利,来得迅猛。院中近卫尚未来得及拔刀,破风声已经袭到。来不及痛呼,便纷纷倒地。片刻功夫,尸体已经倒了满院。黑色的羽稍犹在风中轻震,鲜血便浸透了石板路。渡廊内幸免的近卫,被这一场突变惊得呆若木鸡。
德芳扶着剑,缓步踏下石阶。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大门,每一步都像是踩进了石路中。“要杀我的,尽管上。”他淡淡的说着。
天空中盘旋的鸽子渐渐落回屋檐。那一只,依然轻轻的落回他的肩头。
大门突然被猛的撞开,黑甲的禁军冲进来。残留的近卫立时溃不成军,束手就擒。
杨延昭拨开众人,来到面前朗声道:
“太子殿下,末将奉八王之命,率禁军前来护驾。”
手持硬弓的禁军跪了一地,黑色的甲胄护膝,落在地上发出哗啦啦一片沉重声响。
元侃气息不平的从屋中出来。看着院中血流一地的尸体,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望见德芳回头的笑颜,他艰难的裂了裂嘴,扯了一个笑容。
皇后面如死灰的望着跪在脚下狼狈逃回的内臣。
“禁军领将是杨延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喃喃的念着,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盘凉水,整个人都冰冷下去。
没有禁军,没有太子做人质,她还怎么逼迫皇帝,她能做什么?皇后抬头望向王继恩,茫然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王继恩此时同样脸色凝重:“娘娘不要着急,我们还有陛下在手里。”
皇后惊看他:“你要拿官家做要挟?”
“为今之计,只有这样。必要的时候,就先让陛下驾崩,我们即刻宣旨元佐殿下即位,还可以顺便扣他们一个谋逆弑父的罪名。”
皇后震惊的望着他,浑身涌上一阵寒意。眼前这个伺候了两代君王的内臣,现今脸上是一片狠绝的狰狞之色。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帝在一群内侍的簇拥下,被安置于一顶小轿,小轿后跟着王继恩和皇后。一干人等匆匆忙忙的往禁宫北角的晨晖门退去。王继恩走在轿边,不停的催促:“快点快点!”
皇帝裹着重锦,闭着目的瘫坐在轿中,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疾行的小轿突然停了,身边有人响起了抽气声。皇帝张开眼,望着宫门前林立的禁军,他微微笑了。
“参见陛下!”千人的禁军齐刷刷的跪下大喝。禁军背后,宰相吕端带领着百官一同跪下。山呼万岁声,顿时震动云霄。德芳立在军前,默默望着他们。
皇后面如白纸,微微颤抖着,退后了一步。
德芳轻道:“婶娘,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一声婶娘的呼唤,让皇后愣住了。
“不要靠近!”王继恩突然大喝,拔出一把匕首,架在皇帝颈间:“娘娘,你已经走到这一步,难道还以为有路可回么?”
“王继恩。”皇帝声音极低。王继恩回头,正碰上皇帝的目光:“我到此时才相信,这个世上是有现世报应的。却不知道你信不信呢?”
老太监愣了一愣,皇帝却朝他低低笑了一声:“花了二十年才终于看清,真是一张可笑的老脸。”
老内臣的心里猛的跳了一下。耳边听见异响,他回头再看,惊的张大了嘴。
一支黑羽破风而来,从他嘴里刺入,一直贯穿了后脑。
皇后惊叫了一声,软倒在地。
百步开外,德芳拿着硬弓的左手,缓缓落下。朔风横扫过地面,卷起他的袍袖,烈烈作响。
皇帝眯着眼睛,却看不清那立在风中之人的模样。他颤颤的下轿,身边没有人来搀扶。所有内侍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皇帝跨过眼前昏倒的皇后,一步步迈向宫门。他身上披着的重锦,滑落在地,露出身上并不厚实的明黄大氅。
他颤微微的独立在风中。大氅在散乱飞扬,花白的头发和胡梢也被吹乱。皇帝向前缓缓抬起双手,眯着的眼里是说不清的情思。孤单的身影像是在倾诉什么,却都被大风撕扯,碎散在了激荡的空气里。
德芳默默站着,远远的,没有动。
“父亲!”
元侃从军中奔出,冲到老父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孩儿不孝,孩儿无能,让你受惊了。”
皇帝的目光,依然呆呆落在那人身上。太子扑在他脚下,哽咽失声。皇帝转过目光,久久的望着膝下的儿子,他抬手拂过他的头顶。
突然的,皇帝一把扯起太子。元侃惊诧的抬头去看父亲,他已经不由分说的被拖起来站直了。皇帝扯下了身上的大氅,覆在了儿子身上,握着儿子的手腕高高举起:
“太子赵元侃,改名为赵恒。明日起,他就是我大宋的新君!”
只有风声,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为你们的新君欢呼吧!”老人咆哮起来。
短暂的沉默,而后整个广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