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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为证实她的评论,那五百卫兵蹑手蹑脚,低头屏着气,生怕行走中弄出大响动。到了城心的太守府邸外,卫兵悄然退走,换成足穿软履的侍者伺候。两名侍者献上茶水,桃夭夭接杯浅饮两口,登感满嘴的浓甜味。看侍者脊背生有透明的短翼,眼睛大如铜盘,貌似蜜蜂之类的飞虫。另几个马夫给犍龙戴口套,小心翼翼的封住龙嘴。琉璃锷道:“风影犍龙是修罗川的特产,军营里多有驯养。跑起来极快,叫声也很大。到这惊扰太守就坏了,所以要把它们的嘴巴封严。”
第十六回荡破千军问根芽3
桃夭夭望了望那府邸,大红灯笼高挂柱间,映亮“水鳞圣母太守府”的匾额,心想“这太守既号称圣母,想必是位守礼重德的贵妇人。跟她会面少不了繁文缛节。”念及于此,对琉璃锷说道:“太守不愿打扰,我也不必求见,你领我到那位圣贤住的地方去就行了。”
琉璃锷道:“请仙师歇息少时,去圣贤住处须经过‘储婴宫’,按例车驾要清洗除尘。”合掌表示歉意,又笑道:“这时节太守正忙着产蛋,仙师要见还不得闲,故而未敢虚邀。”
桃夭夭道:“产蛋?太守会生蛋?”琉璃锷笑道:“正是,如人类怀胎分娩一般。”端容正色,详说道:“翅鳞族是卵生群居的物种,全靠生蛋传宗接代。本族成虫五千万,惟‘三圣母’具有生育能力,木鳞圣母居夏葳城,土鳞圣母居春垣城,加上本城的水鳞圣母,三圣母皆被授以城主要职。地位尊荣,年年岁岁享受族人的供奉。”面向高耸的府墙,眼里充满羡慕,续道:“三位城主之中,尤以水鳞圣母居尊,她产蛋数量最多,养育子女最精壮,乃是我族生息繁茂的大功臣。”
桃夭夭越听越奇,冲她上下打量,道:“瞧你这气韵,尖细的嗓音……起初我还以为你是母……是女的呢!岂知竟走了眼。”琉璃锷笑道:“我是女的啊,或称翅鳞雌虫更恰当。”桃夭夭道:“那就怪了,恕我唐突,为何只有三圣母才可繁殖后代?你也身为雌性,难道……就不会产蛋么?”
琉璃锷道:“雌虫必须摄入大量肥美的食物,促成体器生长成熟,方可具备生殖之能。翅鳞族每年精炼三成的储粮,经五百年精心喂养,才养出一位水鳞圣母。倘若每只雌虫都要下蛋产子,刹梦国的粮食全耗光都远远不够。”桃夭夭只听得摇头吐舌,连称:“奇性异习,闻所未闻。”琉璃锷微笑道:“我作为统军大司马,所享的美食远超寻常官民,体器已接近成熟状态。如果水鳞圣母衰老退废,我便是下一代圣母的候选者,到时就会接受万民的供养。”
桃夭夭暗思“把你养成专门生蛋的工具,有什么值得高兴?”但念他们世代如此,外人何必置喙,笑道:“可喜可贺,琉璃姑娘前程远大。”
谈说间,马夫打理完犍龙,又洗干净车辕,换上洁净车帘,车轮都裹了厚厚的棉垫,才向将军大人请示起行。琉璃锷挥挥手,两名马夫登上前座,抖缰卷舌道:“都儿——驾……”
龙车离开太守府,沿街快速驶进,发出的声响轻若落叶。城市后半部建筑低矮,门窗朝阳通风,街边架设许多烧水的大鼎,飘起湿润的暖风。琉璃锷小声道:“储婴宫到了。”前面一行白衣侍女走过,怀中抱着襁褓,看见将军车驾来行礼。琉璃锷命拉开犍龙,马夫背身掩住嘴,以免牲口劳役的粗气熏着婴儿。随后下车检视,侍女们揭开布片,只见那些婴孩有的头尖眼巨,有的牙长鼻细,有的红斑绿壳,说是婴孩,实为样态各异的幼虫。桃夭夭暗忖“同是水鳞圣母所生,形态千差万别,怎么象不同的种类?”
襁褓用锦绒织成,极是温软绵厚。琉璃锷犹恐婴孩受凉,匆匆瞥过则罢,叮嘱侍女们悉心照料,莫让孩子沾着脏东西,饮食调兑均匀,触摸他们的先要香皂净手云云。众侍女屈膝领命,偶尔俯视怀内,眼里尽是慈爱之色。桃夭夭心生感动“不是她们亲生骨肉,仍发自内心的爱护,翅鳞族的善良人所难及。”待育婴侍女走远,感叹道:“爱子护幼,全民共同抚养。礼记所载‘不独子其子’的大同世界,今天我总算见着了。”琉璃锷道:“养好孩子事关我族生存大计,举国上下为此都倾尽了全力。单就膳食而言,给圣母的食粮占总数的两三成,提供给幼儿的能占到四五成,余下的粗粮才轮到成年族人食用。”
桃夭夭仰头遐思,忽生一念,问道:“人类常有弃婴的现象,父母丢弃亲生子女,你们有么?”琉璃锷大眼睛忽闪,好象不懂他在说什么,四只大腭欲张还合,又象不知该如何应答。桃夭夭叹道:“不用回答了。”耳根子发烧,暗想“翅鳞族天性仁爱,胜过人类多矣。”
天色转暗,明月初升,掩映的蒸腾水汽,秋涟城恍若蒙上了薄薄的纱巾。龙车从储婴宫穿出,渐行渐高,驶上后城的一座小山丘。此处房舍散布,月光照亮道边,居民行走举动更能看清。其间挑桶的,抬缸的,捧盆的,一个个走到水井式的地洞前,把浓汁倾倒进去,倒完回屋再运,反复奔行忙碌。
琉璃锷讲解道:“地面洞穴是水鳞圣母取食的口器,各户居民把炼好的美食倾入其中,太守在府里就能吃到了。”桃夭夭耸耸鼻子,闻到甜腻的香味,正是炼乳蜜浆所发,笑道:“太守大人好胃口。”又听地底“咕嘟”作响,恍如泥团滑入长管。桃夭夭道:“用管子输送食物,谁想的点子,倒是方便的很。”琉璃锷道:“仙师说的管子,其实是太守的食道。在地下四通八达,伸向城中每家每户。”
桃夭夭讶然道:“食道藏在地下!”琉璃锷道:“城市底部先已挖好很多暗沟,太守上任当天,即将食道伸过沟中,末端如吃饭的嘴。居民自知从那送食,无须派官吏征收了。”桃夭夭道:“无数食道长在体外,太守大人怎样一副尊容……”想起关键问题,道:“身体为暗沟所限,太守想来动不了,那她如何行房……”微觉此言不妥,改口道:“我是问,太守的丈夫有何特异之处。”琉璃锷笑笑不答。桃夭夭道:“啊,太守总该有丈夫吧,要不她下的蛋怎能孵化?”
琉璃锷道:“此事为本国机密,末将不敢妄谈。仙师等入京面圣时,可向勾蒙王子当面详询。”桃夭夭不言语了,心里嘀咕“什么机密碍口难言?要我猜勾蒙王子就是太守的丈夫。老婆奇形怪状,老公定也稀奇古怪,行房之状更怪的离谱,国人羞于外传罢了。”
正在胡思乱想,龙车戛然而停。下车立感冷风刮面,已站在山丘顶上,四周草木萧瑟,别无屋舍,只有最高处垒起外圆内方的土台。琉璃锷道:“此台名曰‘祈天仙坛’,翅鳞族视为禁地。仙师自去探访,恕末将不能相陪。”桃夭夭道:“衡虚仙丈住上边?”琉璃锷道:“正是。”说罢躬身告退,乘坐龙车行开半里远,命马夫勒缰于此,以免不慎犯禁。
桃夭夭独自跳上高坛,展目东望,大洋渺渺茫茫,浑厚水势连接无边黑暗,好象能吞噬人的心灵。他原本有些轻浮,此时却心情肃重,放轻脚步登上第二层,一间石屋伫立于方形坛顶,门窗都是敞开的。自起坛边起始,每向屋门迈一步,屋里就点亮一盏灯光。桃夭夭默默计数,走了九步,亮起九盏灯,门槛近在脚前,他却莫名其妙的犹豫。侧耳倾听片刻,听见若断若续的短笛声,曲调悠扬美妙,又非传入耳朵,猝然惊觉,发现笛音竟是在自己心底流淌!
屋里有人道:“往前再走近些,我很乐意见到紫元宗的传人。”桃夭夭步入室内,看背光处坐着个瘦高身影,从头到脚都裹着灰色披风,面朝墙壁俯首前倾,好象忙于伏案书写。环顾房间摆设,一张石床,一方石案,一个水缸,靠墙的石柜半掩,里面有几只石杯。九盏灯放置于石制灯台上,紧挨窗户排立,细长的台柱被阴影遮住了大半截。
那人缓慢站起,背对桃夭夭,说道:“紫元宗创立峨嵋派,为的是消灭魔首妖皇。仙宗的看法与之相反,认为天意使人成魔,人力无法胜天,人类改变不了成魔的命运,元宗的计略终将失败,峨嵋派也将在灭魔的恶战中消亡。”他一边说,一边走近,语音徐缓低沉:“峨嵋祖师和仙宗仙人各持己见,争论无果,因此决定利用刹梦国奇域,验明‘天人之战’那方胜出。并设下咒誓,后世若有峨嵋弟子进入奇域,胜负结果便将分晓。”
他停在灯光下,缓缓揭开披风,道:“你看,现在你来了,是受天意驱使,是人为的咒语生效?你能分判吗?”
桃夭夭一言不发,怔怔的望着,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忽而惊道:“树!树!树在跟我讲话!”只见那人皮肤黝黑,周身布满裂纹和大大小小的疙瘩,躯干部分斜伸几根枝条,挂了三五片枯叶。头面颈肩合为圆柱型,眼耳鼻口均是黑窟窿,若不出声,完全就是一株枯干的老树。
第十六回荡破千军问根芽4
普天亘古的规律,凡是“有情众生”才可修炼仙道,诸如飞禽走兽,毛虫游鱼,或多或少都具灵性,成仙之前靠灵性修全六根,如人类具足“眼耳鼻舌身意”六种根器,能够理解语言,区分利害,方可进一步修成仙体。是以人身珍贵,多少妖怪孜孜求成。而花草树木属于“无情众生”,同山水泥石一样,天生不具灵性,无论如何也不能解语知意,更别谈成人修仙了。桃夭夭曾闯历镇妖塔,杀灭百万妖魔,从未遇到过树木成精的例子。世俗讹传的树精花妖,只为愚夫蠢妇相信,但如今眼见为实,天理竟被颠覆,桃夭夭难免目呆口吃。
那树人嘴洞微扁,笑了笑道:“我的确是棵树,天山顶上一棵松,后来作了神木宫主的拐杖。在这里每年登坛讲法,翅鳞族尊我为衡虚仙丈。”桃夭夭道:“衡虚仙丈,通晓万事的圣贤!就是你么?”
衡虚仙丈道:“圣贤?何以敢当,昔日神木宫主呼我‘阿衡’,我很喜欢那个名字。”移步踱向石案,长木枝伸展,仿佛举手延引,道:“请坐,峨嵋弟子。为了等待你光临,我已经熬过了漫长的岁月。”
桃夭夭内心无丝毫戒备,觉得这老树骨瘦气正,恰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前辈。当即坐到石案边,肚里疑云翻起,开口道:“仙丈客气了,晚辈峨嵋派桃夭夭,专到刹梦国捉拿魔头玉银童,您怎会在这等我……”
衡虚仙丈不答话,低首折腰,恍如陷入了冥思,蓦地石柜打开,石杯飘移到石案上,好象有一双隐形的手在拿动,又见石瓢飞起,从缸里舀起清水,准确的斟满两个杯子。桃夭夭寻思“隔空移物,若用意念操纵,当属仙宗的‘以神驭物’之术;如运真气发功,则是玄门的‘以气驭物’。老仙丈使的法术应是前者。”
奇迹犹在发生,等石瓢落回原位,衡虚仙丈身板俯的更低了,体侧伸出长枝,摸向桃夭夭的右肩。刚才外面风大扬尘,桃夭夭身上沾了不少草木的碎屑。衡虚仙丈从他衣领下捻出一粒草籽,翻手轻抛在地下。一会儿工夫,石缝里忽然冒起点点绿意,眨眼拔高,长成一株藤草。随即抽条开花,结子散种,撒开的种子又再生长繁衍。地表绿色急速蔓延,从平地窜到墙壁,缠绕灯台,进而覆盖整片屋顶。原先泥土里埋藏的各类草籽花种,仿佛应从命令似的,也都一齐发芽猛长。旺盛的生机传播开来,连木质门板都长出枝叶。刹那间,菟丝盘曲,牵牛垂挂;细苇婆娑,长茅摇曳;蕙兰吐芳,牡丹斗艳;石屋变成仙苑。灯光一映,幽美天然,再看不到丝毫人类居所的痕迹。
花香沁脾,妙景悦目,衡虚仙丈挺直了身板,道:“远客到访,以自然本色相俦,方合我天山宗旨。”桃夭夭省悟“这是天山仙宗的寄魂通灵之法!一动念间,灵魂通传亿兆微生,天山仙法玄妙若斯!若非亲眼得见,实难相信这奇术当真存在!”想到此衷心敬仰,抱拳施了一礼,问道:“仙丈仙法神妙,令晚辈眼界大开。敢问仙丈跟随神木宫主多久了?您可见过神木甲?”
衡虚仙丈摇摆焦枯的长指,徐徐道:“慢来慢来,我也有事请教,须先立个规矩,免得乱了次序。”桃夭夭道:“立什么规矩?”衡虚仙丈道:“我俩轮着发问,前边的问题有了答案,后边才可接着问。”桃夭夭抢着道:“那好啊!恕晚辈僭先!”张开嘴又哑了,他由九阳谷入刹梦国,本来是为了追捕玉银童,但所经之事悬疑重重,每件都令他大感困惑。如今终获查询的良机,心里权衡那桩疑案该当首先破解?一时念头交杂,无从抉择,心里竟空落落的。衡虚仙丈嘴角微弯,含笑静静等待。桃夭夭想了半晌,道:“仙丈怎知我是峨嵋弟子?”
衡虚仙丈目视窗下,道:“那九盏灯唤作九元感真仪,由峨嵋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