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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八句极言仙客逍遥之乐,极尽颂美之辞,后两句意蕴陡转,明指天师奔走凡尘,仙家气质尽失,多少仙家乐趣俱已不再。而姹女含义两重,既指红尘佳丽,又指道家丹药(与婴儿相匹配),比喻天师辜负美好事物,在仙凡诸界徒劳忙碌,到头来终将两手空空什么都得不到。这首诗讽对奇崛,华美辞藻之中,隐约带了几分女子特有的尖酸。
屋角里人影凸现,一个文士坐着辆轮椅,缓悠悠的行出,笑道:“这屋里缺少姹女,却多出两个婴儿。”未等夫人反唇相讥,先道:“世言‘文人相轻’,昆仑天文宿仙客见面,怎地也染上这种习气。”顿了一瞬,看着那夫人道:“龙夫人宓文妃,天文宿的首座,昆仑派的文运仙使。呵呵,身份各异,仙凡两难,文妃是否为诸多事端烦恼,急盼前辈来指点迷津?”正说时,“啪嗒”鹦鹉掉落架下,脑袋耷拉蹬脚气绝,周身没有半点伤痕。
对诗的闲逸气氛,随着这突变倏然消空。宓文妃目视死鸟,道:“天师的驭魂术越炼越霸道了。”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3
子虚天师道:“哦,你知晓我功法进展?”
文妃道:“昆仑驭魂术是正派法学,不会损伤受法者的魂体。”指着死鸟道:“禽类非同人类,六根魂体不全,仍被你强夺本身技能,驭魂发声传音。这已经够强霸的了,一经收功魂体立碎,更为残酷暴虐,此法倘若施用于人,恐怕……”子虚天师道:“怕什么?”文妃道:“恐怕天师堕入魔道。”
子虚天师微微一笑,道:“邪魔必现魔气,你看我有魔气么?”他自知所行多违门规,早就引起首座猜忌,索性今日自曝几件事端,以坦诚之态消除嫌疑。首先杀鸟灭魂,表示手段虽酷,绝非邪魔一流。宓文妃沉思半晌道:“天师是昆仑仙宗耆宿,鸿钧道祖亲传弟子,维护昆仑道统绝不在话下。本座相信,子虚天师不会杀人成魔。”子虚天师道:“呵呵,那首座可又想错了,去年我就杀过人,还是位玄门大高手。”
文妃脸色陡变:“天文宿严禁杀人,你当真要背叛昆仑!”子虚天师道:“光说杀人,你不问我杀的是谁?”文妃道:“谁?”子虚天师袍袖轻甩,指尖划过半空,一道青锋乍闪即逝。宓文妃惊道:“破空剑!你杀了桃行健!”侧目望向鸟尸,脑海里想象桃行健的死状,碎魂时被夺取本身技法。子虚天师道:“如何,杀的好不好?”
宓文妃惊色渐褪,忆及今昔因果,眼里交织着凄苦与幽愤的寒光,点头道:“杀的好,若非此人的罪错,琰瑶环焉能坏我昆仑调运大计。可惜啊,我还想亲自破掉他的纯阳仙体。”
子虚天师笑道:“江湖传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那桃行健实是智勇并具的角色。他甘愿背负恶名,四处暗访寻摸,最后察到我头上,怀疑是我破坏峨嵋派的东海大战。年前居住洞庭湖边,想找湘君出面理论,结果湘君没找到,先被老夫取了性命。”
宓文妃道:“湘君去向不明,玄波府逐年破败,天师可知原故?”子虚天师笑吟吟的不言语,文妃望着檐角飘落的花叶,缓沉的道:“我入世太久了,法力化散殆尽,门派变故无力查究。天文宿大计成空,湘君想必心灰意冷,一定是入圣仙游去了。”天师道:“首座何必多虑……”文妃道:“但湘君委我以重任,天文宿纵然衰微,也绝不容叛逆邪徒。有句话我还是要问清,峨嵋派东海惨败,天师当真插手其中?”
子虚天师笑道:“峨嵋派自诩替天行仁,仗法术强扰世道,对我昆仑仙宗而言,玄门九阳才是叛逆邪端。”
文妃道:“照这么看,天师的确整治了峨嵋,倒也无甚要紧。峨嵋首徒乱我大计,这笔帐迟早要跟他们算。可那东海妖皇是魔道首恶,你竟帮他扭转战局,大概还相互暗通声气……”说着扶窗而起,目光转向窗外,忽道:“千百年来,传说西方有恶魔名唤‘鬼伯’。所作阴险狠谲,专擅杀生夺魂之术,并且行踪诡秘,从没活人看到过他的真面目。又有传言说鬼伯藏身正派,或是正派仙客蜕变而成,身份变换无端,是以极难寻找。”子虚天师道:“你疑心我是鬼伯?”
宓文妃轻叹口气,肃冷的眼光渐转柔和,指尖轻抚窗棱,道:“我自幼拜入昆仑修道,多蒙天师教诲照应,升任首座是你的主张,担当仙使也是由你推荐,虽然……我并不怪你。平常唱诗对咏,互相讥嘲取笑,我实是把天师看作性情投契的挚友。真不愿那天撕破了脸,好友变做死敌。”屋子内外静悄悄的,风息光线似都凝固,文妃忽地转脸道:“你多年游走尘世,行事隐秘鬼祟,究竟是为了什么?”
子虚天师道:“为了扶立一位解救苍生的大仁之主!”面容忽地变的严肃。文妃道:“是么?”
一句问罢,仿佛大江被开了条口子,子虚天师的心里话滔滔道出:“文妃啊,你想想看,三界寰宇由一位至尊仁主统驭,昆仑仙宗的调运大计何愁不成?何止昆仑永得清宁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再无仙魔正邪之争,整个世界都无兵危战乱之祸!该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到那时,各族各国的界线消抹了,天下大同,何来纷争攻伐?然则静极生动,祸根暗伏,和熙的祥云下犹有逆流蠢动。一些私欲难填的恶徒,趁着清平世界,必将纠合党羽图谋作乱,重新将苍生拖入水深火热之中!若要杜绝这类祸患,仁主就需要具备无上无匹的地位与实力!足以扫灭任何挑战者!除了仁主之外,其他所有人一律平等,绝无贵贱尊卑之别。惟仁主秉持天公地道,独尊于万事万物之上!”
说到此语疾色激,他两手伸向空中,接着道:“那仁主胸怀苍生,心无私念,更不会为儿女私情所累。他没有父母,天下人都是他的父母;天下人没有父母,都把他视作父母!仁主言行莫不体仁修礼,天下人以他为榜样,时时效仿趋从,此之谓‘尚同’!在仁主感召下,人人讲公道正义,人人大公无私,舍弃小家顾全大家。‘私利’二字从人心里剔除了,我念着你,你顾着他,没有仇恨偏见了,不需要家人朋友了,大家相濡以沫胜似亲友,陌生人可作兄弟姐妹,爱幼护老不分远近亲疏。唉,那时候还修什么仙,参什么道啊,人世即是仙境,哪用的着仙家法理灵药啊。苦楚烦恼尽消,人皆逍遥长生。彼时处处普照阳光,罪孽阴暗无可遁形,天上地下极乐永无终期!这一切能否实现,全看仁主是否成就正果,达成超离人仙神魔的至上极境!”子虚天师修炼浩然天罡,气性沉笃非常,但当论及毕生的追求,仍禁不住语出如流,激动的微微喘息。
文妃抚掌道:“好壮伟的设想,为完成这崇高事业,凶狠杀戮在所不惜,阴谋诡计也当用之无忌了。”赞赏中犹带嘲讽,意指天师口称“实现大仁盛世”,却暗算峨嵋派,杀死峨嵋首徒,举措言语实是自相矛盾。
第二十九回此身九死犹未悔4
子虚天师放下双手,回应道:“管仲之仁,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管仲是春秋时齐国丞相,辅佐齐桓公称霸天下。其人处事僭礼失节,还参与王族间的骨肉残杀,尝被后世诮为“不仁”。孔子却评价“管仲之力,如其仁,如其仁,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意谓管仲治国有方,治民有道,使国家强盛人民安康,四夷莫敢侵犯。这就是管仲的“大仁”,岂能用蠢夫愚妇“小仁小义”来衡量?子虚天师引用此句作据,指明成大仁不拘小节,但为苍生福祸计量,即便杀戮谋害都可相机而行。
宓文妃道:“天师是世外仙客,如何满口治世俗论。管仲晏婴等辈受人称颂,在我仙家看来,也只如萤虫蜩鸠一般,春秋几度忙碌,百年后仍作枯骨一堆,实在无甚可取之处。”
子虚天师道:“你这就想窄了,天地气运浑然一体,俗世的宁乱正关系仙道的兴衰。”文妃默然不语。天师续道:“天气入地归藏,化育万物演变万法,我昆仑仙宗依此修真成仙。然则人世动荡,气运时乱,导致我昆仑仙宗炼气不顺。仙宗为了防止沾染俗欲,扰乱修行,本应该远离世道,却又要设法调气归顺。于是派遣一代代仙使入世,借文武两途辅助当世俊杰,重建清平气象。而仙使身染俗尘,往往修为剧减,须长期苦炼方可复原。正因为仙使作出了牺牲,名望地位提升极大,派中仙客才竞相担任。”
文妃轻声道:“牺牲,呵……的确是好大牺牲。”几个字满含苦涩。
子虚天师道:“假如世道永远宁和,气运永远清顺呢?还用派仙使入世么?文武调运只是权宜之计,惟有让万世不易的仁主掌管乾坤,才是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千年来我摄取多方力量,就为做成这件大事。后经卜测,算出三界气运终因武陵龙家而改变,若有仁主出世,定是龙家子弟。湘君卜算调运之人,结论同我差不多,因此遣文运仙使下嫁龙家……”蓦地煞住话头,只见文妃转面朝向庭院,斜阳掩映下,身影说不出的萧索孤单。
子虚天师明白她为何忧闷,静了一会儿,说道:“数月幽闭山庄,龙鼎乾还不知你生了个儿子吧。”
文妃笑道:“他,哈,他哪里知道,他几时清醒过。琰瑶环一来,立时把我这正室忘的干干净净。要同那淫娼成亲圆房,奈何竟有身孕,气哼哼吃了大半年的醋。哈哈,日逐借酒消愁,醉生梦死,他那管我生儿子女儿呢!”霍地转过身,道:“天师,你和湘君都算错了。不论是万世仁主,调理文运的英杰,龙鼎乾均非人选。他只不过是个,是个……浪荡公子罢了。”想要破口痛骂,话到嘴边心里一软,忆起当初相伴畅游天涯的情景,龙鼎乾何等风流潇洒,两人情意何等甜蜜,念昔怀旧,柔肠缠绵,只剩幽幽的长叹。
子虚天师道:“龙鼎乾纨绔之性,吾且不察?但卜算是不会错的,龙鼎乾不行,这救世调运的重担么……”文妃淡然一笑道:“就落到他儿子身上了。”
子虚天师点点头道:“武陵龙家起自帝室,先祖文皇帝重文轻武,家传之风正合天文宿调运之理。加上卜测所证,实是不二之选。从调顺文运着手,进而确立仁主,建成大同世界,我最开初的计略便是如此。然而卜测天命只能测其大概,天命之人出于龙家,具体是谁?那可算不准了。龙靖坤等人庸蠢下流,又非嗣子家长,断无成事的可能。龙鼎乾乃长房长子,天生聪颖高贵,按情理仁主非他莫属,哪料他自甘颓废……”忍住斥责,摇头轻叹两声,道:“现在断言还太早,有盼头总是好的,说不定龙鼎乾那天幡然觉醒,奋发振作了呢!可是他至今不理正务,很难担当大任,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文妃道:“什么原因?富贵公子骄奢成性,玩耍享乐是他长项。若论打江山成大业啊,八辈子想不到那儿去。”心下自思“如果我顺从公子,只图吟花观月,亲热游戏,两人快快乐乐的厮守,哪来这许多烦恼苦处?终因我平日苛求太多,约束他这样那样,督促他勤奋谋社稷,休说富贵公子,鲁钝匹夫也会厌烦了。难怪他老是想躲开我,还被琰瑶环那种荡妇迷惑。”忽又转念思忖“我如果不能助他成功,那我入世所为何故?哼,红尘中的乐趣,岂能比仙境之万一!我自染尘嚣,化散法力,以清白之躯奉侍于枕席,难道就是为了陪人肆滥玩乐?湘君殷切的委任,昆仑派的重大使命,我付出的那些心血,绝不能都白白化作泡影!”想到此心肠转硬,脸色又变冷了。
子虚天师道:“你说的不错,龙鼎乾自小养尊处优,全家上下都他当是珍宝,生怕有一点委屈给他受。生长在这种环境里,所见无非谄笑,所闻无非奉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当天生万物皆我私用,自高自慢不求上进。别说为天下人谋活路,那天受挫降尊,凭他的娇贵气性怕是半日都活不了。”一边分说,一边转颈移睛,看着床边的摇篮,缓沉的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忍受各种艰苦磨砺……我们再要辅立一位天命仁主,就绝不能让他在荣华富贵中长大。”
文妃道:“所以要用掉包计,把龙鼎乾的儿子弄成‘野种’。使得他位卑身贱,从小饱尝折辱,长大后便能忍辱负重,为人所不能。”子虚天师道:“正是此理,但分寸尚须把握。若把孩子放入贫苦百姓家,艰苦生计亏负身体,还会消磨他的意志;或将他交给罪犯盗贼抚养,贪暴恶行定将污渎他的心志;假如托付于仆婢奴隶手中,又恐染上奸猾媚上的坏习气……”
一连讲出七八个方案,子虚天师逐次否决,临末笑道:“如今琰瑶环到龙家安身,正乃天造地设的机缘了,龙鼎乾纳她为妾只在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