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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游,虽说不同于凡人老死,自己成道入圣后犹有重逢的机会。但毕竟长别伤情,师恩难报,种种遗憾盘结五脏,几乎成了一块心病。此时经蚕娘子提及,再看常生子无动于衷,刹那间从头到脚的浑身毛躁不自在。他进门骂邪教,斥道宗,词锋只偏偏避开常生子,乃是念着往昔同门情分。今见常生子如此无情无义,方信叛道变节之说,一股火气忽又从脚底板冲上三焦。
再则李凤歧曾传信驭兽门,详告峨嵋派所经事变,桃师尊如何自杀又如何复活,末后切切告诫:师门正当休养生息之际,为防止魔道侵扰,万不可泄漏新师尊的现况。祝蕾牢记于心,常人面前尚且保密,当着满屋子恶魔邪道,怎肯照实说“桃师尊好端端的在山上!”道门中多传峨嵋师尊的死讯,祝蕾正好借题发挥,特意说的凶险,一来糊弄邪魔,二来刺探常生子心肠,只盼他稍微露出点悲怜师门的脸色。蚕娘子一听慌了神,忙道:“小哥你别唬我啊,哪个逝世了?何人的噩耗?可要把姓名身份讲明道实。”
祝蕾紧盯常生子,看他泰然自若,嘴边似乎还含着一丝微笑,不由得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大声道:“师尊死在魔剑宇宙锋之下!尸骨寸寸碎断,魂魄肉身俱灭,那惨状……,若非没心没肺的恶徒,谁听了能够笑得出来!”此话恰和“粉身碎骨”的说法对上榫头,况且桃夭夭是混元神体,除宇宙锋外确无第二件兵器可破。祝蕾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怀念乱尘大师,感伤玄门多难,真情流露半点无假,众人却当他为桃夭夭惨死而哭。蚕娘子还抱着一线侥幸之心,紧扣字眼追问:“是那个师尊死了?是新师尊桃夭夭吗?”祝蕾道:“不错,死的就是桃师尊!”
一言斩钉截铁,只听得龙百灵万念俱休。前有周尚义口传,中间玉银童身证,最后峨嵋弟子亲述其详,桃夭夭的死俨然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龙百灵晃了两晃,秀眉微皱,但觉胸腹郁气上冲咽喉,“扑”的一口鲜血急喷而出。
蚕娘子大惊道:“小姐!”
龙百灵笑着摇手道:“不打紧,不打紧,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收起瓷瓶扶桌站起,喃喃的念叨:“好了好了,死了就好,死了就了……”迈步向门外走去。人到了悲伤绝望的极点,反会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仪态。蚕娘祝蕾呆如木雕,满堂豪客瞪目以视,竟似被这弱女子震慑住了,并无一人上前拦阻。只有庄公子求美情切,挣脱图抻的束缚,连滚带爬抢到脚边,仰着头叫唤:“姑娘,龙姑娘……”
龙百灵暗诧“这个人趴在我脚下干嘛?”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真切,遂低下头凝神打量。庄公子立时魂销魄醉,只觉美人千姿百态无以方物,一颦眉,一垂首,悲戚,痴憨,失落,每种神情都有说不尽的动人。那点点鲜血溅满面颊衣襟,宛如胭脂洒上玉兰花,实在没词夸赞,望着她吃吃的道:“龙姑娘,你知道吗,你可知道你自己生得有多美?”
碰巧这话桃夭夭也说过。当日元始峰两人亲热相依,桃夭夭突发痴问:“灵儿,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龙百灵心中甜蜜,回答:“只有从相公嘴里说出来,我才觉得自己美。”现在“相公”没了,同样的话从别的男人嘴里道出,百灵却只感翻肠捣胃的恶心。厌烦鄙夷之甚,哪怕是当今皇帝,也视同泥猪土狗一般,笑道:“你,也配问我这句话?”一抬腿跨出门槛。庄公子打滚挣爬,怎奈筋骨酸麻,哪有气力爬起追赶。
祝蕾不认识百灵,乍睹她闻讯吐血,又听旁人叫她“龙姑娘”,渐忆起兰世芳日常闲谈,说山上新收了个天人般美丽的龙师妹,莫不成就是刚走的这位?忙呼唤:“姑娘留步!”
正待追去询问,噶朗吉已抢先发难。金轮第二护法精通乱神邪术,此前憋着劲寻觅战机,一等敌人意志略懈,身位稍偏,立即暴起进攻,十根手爪化作细长黑烟,稍微沾上身心魂立丧。祝蕾停步迎战,摆臂化个弧形,先前斗法的异状又发生了。如同阴风焚天两轮,黑烟倏地消没,好象被半空中隐藏的大嘴吞掉。噶朗吉收不住势,趔趄着扑向前,双臂被巨力吸扯,齐肩断开失落,又不见了踪影。祝蕾一不做二不休,暗叫“灭了金轮教!”腾身直取金轮教主。两边金轮徒众惊怒吆喝,法器齐挥猛击,怎挡得住驭兽小英雄的神威,被他单臂扫了个屁滚尿流。祝蕾略无停滞,右手捏“狮吼震魔诀”去揭殊胜佛轿帘,指望一举震破魔头元神。猛然一道微风斜斜拂过,眼前登即金星乱飘,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乱舞乱跌转圈子连退好几丈,强自凝气站桩,心下骇然惊呼:“乱性诀!”
轿子里传出殊胜佛沉哑的嗓音:“多谢常老兄相援。”常生子道:“不敢当,教主神游回转了。”祝蕾凝目一看,常生子掐诀站在轿旁,果真是他援救恶魔!咬牙喝道:“好常师兄啊!”常生子不容他出重手,袖袍舒展处,早将祝蕾的魂魄摄入梦局。
就看祥云蒸蔚明堂,紫霞穿绕檐窗,场景亮堂堂光明正大。祝蕾虽知落入梦境,却无丝毫凶险之感。四顾细辨时打了个突,发觉竟身处峨嵋山自然宫里!四面墙壁挂满元宗祖师画像。祝蕾性子活泼开朗,平常总带着两分小孩的喜气,临到此也不禁三尸神暴跳,七窍中生烟,暗想“玄门遭受大难,他不但没放在心里,反拿毁掉的自然宫困我。这人还有心肝么?他敢把祖师爷的画像当成帮助邪魔的工具!”大喝一声,双手齐划圆弧,常年苦炼的“噬灵神环”施发充分,宫殿画像等等虚幻之物旋转着卷入其内。
此时金轮教徒缓过劲来,眼看祝蕾凝立不动,发声喊群起攻上。常生子急呼:“慢动手。”已是迟了,众邪徒蜂群般冲近,估量趁少年受困痛下杀手。岂料祝蕾的法术精强又玄妙,形神虽被禁锢,外围早设下了“天罡正气圈”。邪气一碰即散,金轮教徒手折脚断的向外震开。三名护法修为深湛,兀自硬挣挺进。忽听“哦赫赫”咆哮震耳,那异兽“饕餮”跃上护主,张开巨口狂咬乱吞,一股脑将龙教杖,人皮骨,金刚杵,妙喜铃,乃至衣裳裤子统统吞吃干净。最倒霉的要算噶朗吉,断了手臂不思后撤,拼着蛮劲想将祝蕾狠咬几口,迎头却被饕餮叼住,“吭哧,吭哧”嚼萝卜似的嚼碎咽下。众人见状大骇,忙不迭退缩。青城五台门人更是惶极,恨不得变成草籽藏进墙缝。但饕餮并没追击,守定主人身侧,爪尖不涉圈外,昂首扬鬃威风凛凛。
常生子道:“祝蕾的本命神兽极其凶悍,炼就‘噬灵神环’可吞天地万物,岂是一窝蜂乱斗能胜他的?”说话间,祝蕾已用“噬灵神鉴”吞掉小半梦境,挣出右脸,右臂能动弹,笑道:“常大师兄过奖啦!”食指中指勾伸,作出放箭手势,当真飕然射出破幻剑的锐势。常生子翻腕疾撩,手上也有灼魂钩的劲风,横竖两下架挡飞箭。“破幻箭”是驭兽门功法,“灼魂钩”乃摄魂门道术,施放时均需器械辅助。而祝常两人炼至巅绝,将法器炼入臂部经脉,运用时竟似剑仙门聚气放剑般灵便。师兄弟久未切磋,一交手都感对方法力奇高,不禁暗相佩服。但双方法效交激太剧,好似平地霹雳爆发,半边酒楼登被震垮,横飞的砖石砸伤数人。庄公子未能幸免,脑后陡遭碎砖碰击,口念“美人”又昏晕了过去。
大巫师图抻稳坐椅上,一手捏着念珠,一手轻轻拂掉肩头灰尘,笑称:“有幸观瞻玄门斗法,这趟中原不算白来。”金轮教与中原各派互争,北方瓦喇族正可坐收渔利,是以笑吟吟的坐观龙虎斗。众瓦喇兵士均站到背后,粘罕躬身悄问:“我们帮那一边?”图抻道:“人家自有分寸,哪用得着我们劝架?”
粘罕久经战阵,于战局解析甚是敏锐,一听便省悟道:“您的意思是,他们在假打?”图抻道:“小娃娃是倾尽全力的真打,常老仙师么,分明留着三分余劲,可能宅心仁厚不忍伤生,至于其心真假么,那就难说了。”只听“蓬蓬”连续炸响,那两人攻守数十次,常生子的灼魂钩总往外挥扬,使得震击避开众人,再没殃及酒楼,似乎犹带玄门弟子的仁善作风。轿子里殊胜佛道:“大巫师好眼力,常仙师是摄魂高手,善于隐藏心志,所作所为实难揣度其意。”
图抻正待应言,一人从楼上蹦跳而落,手举图卷“哇哇”大叫,一瞧却是黑虎,再看他拿的那副地图炫亮放光。图抻神情大变,跳起惊问:“谁……谁补全神迹真鉴?”黑虎喘道:“是,是,是伊都恩丝!”
原来黑虎脑筋不甚活泛,早前向族人宣称龙百灵是女神,却没讲明有什么证据。被送进梦局狠揍如意仙,过足打瘾神爽意清,才渐渐记起楼上的地图。常生子屡经祝蕾冲击,无暇维持梦局,撤去法术放两人元神归窍。黑虎刚一醒转,立即上楼取那地图给大巫师看。只见光耀耀线条清晰齐整,实乃千百年未遇的奇观。鬼方族自商周到汉唐,衍化出西戎,丁零,匈奴等多只部族,都传天降神女拯救祖先的神话。那神女遗留的地图成为神迹圣物,族中巫师传位时临摹一小部分,暗设咒语于内,若继任者补画图形,放现神异光华,方证神明照心,可以接掌全族生杀大权。因此神迹图实为权力的凭照,引得强者暗中争夺,久而久之竟致原图失传。到了萨满瓦喇时代,已经没人能补画残缺。此刻图中忽现耀眼神光,确乎是神灵降世的朕兆。粘罕等辈唬的叩头不迭,图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连问何人所作,黑虎只说“伊都恩丝,伊都恩丝。”
幸而大巫师精细,回思前边黑虎虔敬的态度,渐想到那美貌少女身上,意待详加查问。门口玉银童忽嚷:“番和尚要跟老子抢小美女!”缠着如意仙拉扯。方才常生子梦局撤除,如意仙也即回神,头一桩要务便是追拿龙百灵。当下张开鼻翼,猛吸少女残留的体香。他寻芳猎艳常用这邪招,可辨别目标体态容貌等细节。多少良家妇女深居简出,只因气味略留于外,就被他循迹捉获,肆意淫辱。玉银童也玩过这调调,一见之下大悔“怨我老糊涂了,何不趁番僧昏睡之时,使玄风术把小美女抱走?”
他听祝蕾直述桃夭夭死状,方又信以为真,暗想“老子纵横天下数百载,想玩女人从无顾忌,临末被个瓷瓶吓破了胆,真真羞煞这张老脸!趁早抢了那女娃玩弄一番才是……慢来,驭兽门姓祝的小畜生在场,若讲出我强抢女人的行径,怎显得老前辈改过从善了,日后如何回山上当师尊?”一会儿想当好人,一会儿邪念翻涌,打坐修元时内心犹豫。忽看如意仙耸鼻乱嗅,登即着了忙。好人坏人暂难选择,万不可让这淫秃先得了甜头!跳去拉扯道:“你个狗鼻子闻啊闻的,打量老子不懂不起吗?你要撵那小美女的脚后跟!奶奶的臭秃子妄想,小美女是我老人家的掌中物,轮不到你这癞蛤蟆想天鹅肉吃!”如意仙哪里挣脱的开。
常生子招架祝蕾的攻势,暗自窥看金轮教主动静,寻思“教众死的死,伤的伤,受扰被阻,教主始终深藏不出。他是毫不在乎,还是没有能力平息乱局?”疑念方生,殊胜佛笑道:“才邀东瀛秘忍来临,会场竟已乱成一团,且看秘忍如何施法调处。”图抻为玉银童的叫声点醒,当即下令:“快追上那位龙姑娘!”瓦喇群豪轰然应诺。
酒楼里一片大乱,蚕娘子战战兢兢,生怕走动快了妖气扩散,把玄门真法的效力引向己身。贴着残壁往外挪,好半晌挪到门边,猛然拔步奔出,拽了那骡车狂赶,一面大喊:“小姐快跑啊,快逃啊!好多恶人要争抢你!祸害你!”
龙百灵已走出里许路程。那口鲜血吐出,竟然通体轻快,只道抛却了牵挂,也消除了烦恼,殊不知这是痛苦到麻木的感觉。飘飘荡荡前行片刻,忽而疑惑今后该往何处去,该做些什么事才好。
短短十七岁年纪,离老死还早,虽然《庄子》上说“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但那指的是生计艰辛,命终得解脱,并未说明人死后情感如何。焉知死亡的国度里就没有分离飘零?就没有凄冷孤独?如果古代智者站在跟前,龙百灵真想仰面求问:“圣人圣人,死了还有这么苦吗?”无人回答她,死路叵测,生路又在何方?大地苍茫无边,除了草木泥石,便是死灰尘埃,芸芸众生倾轧其间,或早或迟仍将化作一抔黄土。
生死两难,没有路了,偏又无处落脚。她踉跄着往前走,接连摔了好几交,污泥沾满头发衣裳,雪肤玉颜尽变黑黄。恰似“零落成泥碾作尘”,一朵落在大路上的鲜花,只待过往的行人践踏碾碎了。蚕娘子驱车从后赶上,跳下地抱起百灵,抹去脸上泥水,一探鼻下气若游丝,惊急道:“似这等怎能逃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