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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驾风雾飞回斗箕村,抓了把毒质浸透的泥土,捏成团揣进怀内,寻思“此地毒气甚重,恐怕贻害于外。”发功推动两山,将山谷彻底封死,又想“如此规模的残杀,行凶者必然杀气浓厚,搜出其身应该不难。”运灵念感察四方,踏云遁空,一径向东飞至海边。
此处临近台州,海滩上营火簇簇,果有大批凶汉驻扎。一个个髡头跣足,短衣长刀,正拍着巴掌饮酒跳舞。桃夭夭暗想“好象是侵边的倭寇,斗箕村若被他们屠灭,怎没见身怀毒术的人?”耳听嘻笑吵嚷声中,时而响起:“赵大,你昨儿杀多少肥羊?”“李老三,抢金银财宝你小子最起劲。”的喊叫……桃夭夭大感惊讶“里边好多中国人,怎地也作倭寇打扮?”玄门极少插手世间纷争,杀死凡人更须谨慎。桃夭夭正思虑是否除掉这伙海盗,闻听华语阵阵,心下起疑,一时不便下手。
正犹豫间,海上明月初升,数声螺号响过,十几艘大船浮出海雾。其中一艘悬挂巨幅布幔,上写“鹿岛大明神八幡大菩萨”字样。众海盗立时停饮静肃,朝那布幡遥拜。桃夭夭昔与兰世海纵论四海仙魔,早闻“八幡大菩萨”是东瀛神道信奉的神祗,心想“正主出现了!”细观船体气象森重,似有高人围聚。凛凛杀机里隐显青气,从怀里取出泥团对照,俨然是毒质的颜色,杀死村民的凶手定然就在船上。桃夭夭法高胆大,众多强手不放在意里,当即施隐身术遁入船内。
那船上正举行酒宴,十七张案几设于大舱。八张对列,首席在上,坐着一位气质文秀的男子,举杯道:“来,祝各位武运恒永,为神主之大业尽心竭力。”居然说起汉话。桃夭夭移目下视,只见席间有好几张熟识面孔,金轮护法奥波耶,摩尼珠,五台掌门何兆基等人,常生子也在其中,举起酒杯回应:“多谢圣英尊者款待。”桃夭夭寻思“那上面坐的是秘忍第一高手三岛圣英。金轮教失势,勾结秘忍属情理之中。何掌门堂堂中原正道,竟而投靠外邦邪派,看来是铁了心的要背祖忘本了。海滩上那伙不中不洋的贼人,多半同他一个德性。只是常生子……此人叛出师门,却曾暗助灵儿解围,帮皇帝脱身,又下狠手杀死了蚕娘子,他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眼光挨座看过,忽然心头一震,看见角落里坐着个怪人,五官须发俱无,面部呈空白状,立时省出此人是谁,暗叫“药师丸无相!”
圣英停杯落箸,望着那边道:“药师丸大师,你成就秘元神体,自来不食人间烟火。但今日高朋满座,略饮几盏又何妨?变出这副无口无唇的法相,呵呵,大家可没法向你敬酒啊!”
无相恍如不闻,拿着那只酒杯把玩。上首一名通身金灿的武士道:“大师资历最老,长年穿游异世,想必不愿同我们这些后辈把盏言欢。”话中带刺。桃夭夭认得他是木忍部磐空长老,梦境里见过他施放毒术。此刻青气隐敛,杀机不露,邪魔之相藏在威武外表之下,暗思“斗箕村事件跟这人有关,但他不象直接下手的行凶者。”无相仍不答话,只将酒杯颠来倒去的抚摸,赞道:“好,好作工,胎质细腻,釉色纯青,确是唐代越州窑。”何兆基等人觉出气氛紧张,心里忐忑,都屏住气肃容危坐。
圣英微然一笑,道:“各位不必介意,药师丸大师乃我方开宗元老。蓬莱仙法融入本国神道,创生秘忍宗之时,他便是神主的得力助手,号称‘圣将’。虽然行为奇特,但对宗主家国忠心耿耿,堪为武士道之典范,六部忍者都是很钦佩他的。”说罢,广袖轻舒,手臂平平伸出,一柄长枪自掌内逐渐显形。窗外月光斜照,水银般流过枪身。霎时枪颈六颗水晶熠熠闪亮,宛如龙睛射电,整件武器似要活转来腾云飞天。
圣英缓缓道:“忠于主上,万死不辞,乃吾辈尊奉之首要信条。此枪名唤‘灭世’,凝系本人毕生修为。因神主要求交给了九尾双身古神,助它们提高第九尾的神力——古神无法修炼,唯借外力加以提升。但本人从此失去至宝,只能数百年隐遁火山之底。今蒙神主重新启用,赐还法宝,告知灭世不可取,万世一统方是所求。我又耗费极大精力,使得法宝性质转变。此枪现已去除原有效力,添加新的功能,改名称作‘赤忠万魂’。”收起兵器,面向无相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表功,只想讲明一点,秘忍部众谨遵神主号令,绝不可违背,一举一动无不如此。药师丸大师久在神主座前,戒规当比我记得牢。却有一事令人不解,还要向你请教。”
无相道:“何事?”圣英道:“去年各派在破泥阁会集,金轮教捕获中国皇帝,为何被大师救走?这一行动可并没有得到神主的授意!”桃夭夭闻言大奇,一转念猛省道“是了,梦里那太监刘公公奋勇救主,原来是无相变形改扮的!”
只听无相说道:“中国皇帝荒淫昏庸,昏君在位利于我方夺地。囚禁他有何好处?对方若拥立一位明君执政,岂不有碍神主的统世大业?”圣英道:“嗯,倒是有理,但也该先禀明神主,请求允准再行事。”
无相道:“真正的忠诚不是叫人当木偶,一眨眼,一举手,都要主上来支使牵引。何为‘武士道’,智仁勇兼备,正如红花背后的绿叶,主公在前受万众敬服膜拜,臣子在后默默履行重责。即使为主上献出生命,主上也毫不知情,这才叫尽忠竭诚的最高境界。何况局势瞬变,随机而动方能取利,怎可事事向上请示?”圣英深感此言理正,尤其“忠诚”之说似比自己所知更为深刻,忙起身道:“多谢大师教诲!”
眼见战神折服,磐空长老甚是不甘,粗声道:“大师好口才,请问庇护敌方的村庄百姓,对神主大业又有何好处?”无相“哦”了声,微含惊异,好象没料到隐秘会被揭破。
磐空道:“神主留意你很久了,命我等暗中调查,看你是否有庇敌的举动。若非日前‘雾隐术’解除,留下了痕迹,我们还查不到山谷暗藏玄机。嘿,那里牛羊农田非常丰富,中国官军南下与我方为敌,倒是一处极好的征粮地点。”旁边一人道:“雾隐术,最初的蓬莱道法,秘忍之中惟先任五老会使。”说话者焦面赤目,正是水忍长老萨摩炎。
圣英脸色一沉,才生出的钦敬之感,为肃冷之意取代了,低声道:“先任五老四人入圣,惟药师丸无相作异世行者。会使雾隐术的,三界内没有第二人。”
直至此刻,无相仍未放开那杯子,如鉴赏家反复摩拭,赞道:“青淡晶润似翡翠,火和土的结合,竟能造就如此精美绝伦的器物,真是令人惊叹哪……”抬头做顾盼状,问道:“各位可知此物的来由?”
圣英道:“大师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无相道:“天智天皇时我国曾与唐朝交锋,白江口一役樯橹成灰,我方千余战船被烧毁,主帅毛野稚也成了唐将刘仁轨的笼中囚徒。战后国内大震,天皇亲临难波城坐镇,誓与唐朝决战至死。但仅过了五年,即派遣唐使去长安求和,效法唐制贸易通商,越州窑就是那时传入日本的。你们看,两国虽偶尔势同水火,长远的趋势还是和解。即便神主立志占领中国,也不愿赶尽杀绝,处处埋下仇视敌对的种子吧。”
磐空冷笑道:“所以你保全那个村庄,为将来的和解留下余地,大师替神主考虑的真是周到。”萨摩炎道:“是战是和只凭神主,我等岂能擅自专断。”
圣英寻思无相虽然擅专,终是为神主大业考虑,当下劝道:“今日不同往日,中国腐朽衰败,早已不是唐朝,药师丸大师太看高他们了。呵呵,其实‘中国’二字也是自吹,泥猪土狗般的族类怎敢枉自居中,称四方为蛮夷狄戎?我神族祖地才称‘苇原中国’呢!这大陆上的愚弱之邦么,我看倒是依照佛经,改叫‘之那’才恰当。”
金轮教众立时附和:“尊者高论,我等也是熟读佛经的。既然经典载明,以后中国人就该叫‘之那人’好了!”说着鼓掌大笑,何兆基等人面上无光,也只得跟着喊了几声“之那人”。
无相缓缓的道:“你们嘴里的之那人,写下了三坟五典,制定礼法乐教,造出纸张,历书,火药,冶炼栽培等等百工器械,传给日本文字,茶艺,书法,数不尽的技能学问,甚至连秘忍术的主要来源蓬莱仙法,都是从‘之那人’手里传来的,呵,之那人。”
圣英道:“那又如何。神道真义早有明示,我们天照裔胄才是万世神族,异族纵有小智,岂可与神族相比!主宰八纮乃是上天赋予我族的使命。”
神道教义素为东瀛大众信仰,也是秘忍宗创立的主要理据。听他搬出这番道理,无相便不再争辩了。圣英环顾众人道:“吾辈修行之人,本该远离世间纷扰,隐居磨灭欲性……”桃夭夭暗思“这讲的是蓬莱宗旨。东瀛秘忍,果是两种法理交杂混合的产物。”听圣英说道:“然而,近年东瀛四岛灾难频仍,饥荒四起。神族子民该当独尊于宇内,怎能僻居岛屿,饱受困顿之苦?因此占据万国的大计势在必行,灾害即是上天催促我们进攻的号令。我等修行者顺应天意,正该为神族子孙开辟广阔疆土。”众人齐道:“顺应天意,开疆辟土!”
萨摩炎道:“早先因蓬莱道法所限,只派寻常浪人沿海作战。我们空有一身神通,却只能在后策应,实在是憋闷的很。圣英尊者,你久在神主身旁伴驾,可曾求问我们何时才能亲自参战?”
圣英道:“很快了,苍龙印召齐蓬莱仙客,我们的障碍渐已清除,最多再过半月,六部即可出动。”萨摩炎道:“好啊,届时六部秘忍齐施神通,之那朝廷的兵将怎么挡得住,占领中原易如反掌!”满座欢声登起,有祝胜的,有言勇的,气氛渐趋热烈。
忽然无相放下酒杯,道:“这酒我已喝够了。”推案欲起。磐空长老道:“且慢!大师留步,尚有一物赠送大师。”拍了拍手掌,喊了声:“冈藤,拿上来!”遂向两边道:“药师丸大师功高望重,本是我方巨擎。可惜为人太过宽厚,对敌之际每每自缚手脚,转而寻求曲折费力的策略。神主体察下情,特命我等帮大师斩断顾念,日后尽可放开手大展高才。”
说话间,船板“啪啪”震颤,走进来一个彪形壮汉。一身杀气满脸横肉,头顶发髻蒸出缕缕青气,正是修炼木忍毒术的特征。腰间挂长刀,手里拎着个木匣,向磐空长老行礼道:“冈藤武前来晋见。”磐空说声:“打开!”一语未几,匣盖唰的拉去,从中提出一个血淋淋的首级。磐空道:“大师可认得此人?”
药师丸无相慢慢站起,因脸部空如白纸,瞧不出是何神色。圣英问道:“谁的头颅?”磐空道:“便是大师竭力庇护的那个小村的村长。神主亲传口谕——如果灭掉村子,拔去大师心中那点柔念,神道圣将的雄风定可重现于世。”无相朝向人头,似在辨认,忽道:“不是毒杀的?”
冈藤武道:“我们木忍部奉命灭村,没有用毒,只以火烧水淹凌迟等手法,让死人的样子看起来可怕。”无相道:“屠戮斗箕村的惨事,刚入席时观察磐空长老气色,我便已看出几分端倪了,却没料到手段这等残酷。冈藤武,你奉命行事也罢了,实不该虐杀无度。”
冈藤武道:“这也是神主的命令!”无相道:“哦?”冈藤武答道:“杀人狠辣可以立威!这是神主亲口说的。”磐空道:“江淮暴民刁顽难驯,尤以‘梅山弟兄’‘镇江水勇’为甚,时常结伙抗拒我方师旅。若要根除祸患,必先瓦解其斗志,杀戮村镇可扬我武威,给那帮暴乱之徒以最有效的震慑。此乃神主钦定之策,慑服敌人还能治好我方某些人的软弱病,善之善者,正当严格执行!”分说虽细,却语带讥刺。冈藤武也满面骄横,俨然都没把“药师丸大师”放在眼里了。在座众人大多心性凉薄,立时各表赞同:“好计,此计两全其美,设想周到。”“杀鸡儆猴,本该如此。”……
无相忽地长叹一声。圣英道:“大师不必悲伤了,你和死者私交虽厚,比起神主大业来也只若鸿毛微尘。请你权衡轻重,莫要自失了方寸。”这话说的还算客气,已是尽量顾及宗派元老的面子。无相道:“我不是为村民悲伤,而是感叹冈藤武的下场啊。”冈藤武愕然道:“我的下场?”
无相道:“适才提到佛经,那《法华经》有句箴言叫做‘报应如影随形’。你残杀那么多无辜性命,一报还一报,马上也将遭人痛下杀手。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岂不可叹得很么!”
话说到这份上,桃夭夭哪还忍得住,显出真身倏地跃近,一把抓住冈藤武的发髻,仰天大叫:“众乡亲魂灵不远,看我给你们报仇!”按倒在地,挥剑斩断冈藤武的脖颈,心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