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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布置素雅,铺着厚厚的软垫,空气中弥漫着少女特有的甜腻体香。阎九靠在车厢后部,手边放着一个打开的点心盒子,精美的糕点已空了一半,想来与胡笑天碰面前,她正在享用美味的点心,那张丑恶的面具多半是临时戴上去的。胡笑天盘膝坐下,笑道:“阎小姐,你是几时来的洛阳?那些追杀你的人跟来了吗?”阎九不以为然道:“即使他们追来洛阳又能怎样?城中有数万家民宅,谁又能猜到我隐身何处?等他们如无头苍蝇般碰了一鼻子灰,自会知难而退,绝奈何不了我。”说罢若有所思地横了他一眼,话锋一转:“胡公子,你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你在长安时便卷入黑道纷争,与驼妖有过节,甚至还刺瞎了他的眼睛。今日在洛阳又是一身血污,显然和对头势力恶战了一场,可谓是到处树敌。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游走江湖有何目的?你可否实言相告?”
胡笑天心道:我何止刺瞎了驼妖的眼睛,我还把他杀了呢。不过刺杀驼妖一事太匪夷所思,说出来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威名赫赫的西北枭雄,阴山七妖之首,怎可能被一书生所杀?沉吟道:“认真算起来,阎小姐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的身份来历不应瞒着你。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小姐能否答应先?”阎九轻笑道:“这算是交易吗?你的要求是什么?”胡笑天轻咳一声,道:“请小姐摘下面具,让我看上一眼即可。”阎九身体一僵,眼神骤冷:“为什么?”胡笑天道:“用我的秘密交换你的秘密,不是很公平吗?”
阎九眼珠灵巧的转了转,垂首道:“胡公子,我因修炼本门秘传功法,日夜浸染尸毒之气,以致于脸上长满毒疮,久治不愈,坑坑洼洼的奇丑无比。是以我长年累月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若见了我的脸,只怕要每夜做足噩梦,不如另提其他要求?”
胡笑天摇摇头道:“我不信。阎小姐体态婀娜,声音悦耳,眼眸动人,岂会是丑八怪?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还差不多。而且我听说地府之人遮挡住面孔,主要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与美丑无关。”
阎九嗔道:“你既然晓得本门的规矩,为何还敢提出这种无理要求?你要亲眼一睹我的容貌也容易,要么宣誓加入本门,要么我赐你一死,你愿意选哪一条?”
胡笑天道:“我哪一条都不选。我乃奉诏进京的秀才,只要通过朝廷的选拔考试,官职唾手可得,何苦多此一举?阎小姐,江湖人打打杀杀,走的都不是正道,你应及早抽身跳出这个漩涡。嫁人生子,平安的渡过一生不好吗?”
阎九失笑道:“嫁人生子?这样平淡的生活岂会属于我?胡公子,我早已注定要参与江湖厮杀,推不开,躲不掉。前路或许荆棘密布,险关万重,但我决不会主动放弃。因为我是阎傲的女儿,我要继承父亲的基业!”她身为地府宗主的独女,背负着太多的责任和光环,就算她想放弃宗主之位,地府内部的野心家也不会容许她活下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是被无数史实证明的至理名言。所以她无路可退,无处可逃,唯有奋力挣扎以求生存。
胡笑天见多说无益,抚掌轻叹道:“阎小姐既不愿让我一睹芳容,那能否告诉我你真正的姓名呢?”
阎九呆了一呆,面具之后的脸颊霎时变得滚烫,羞怒道:“胡公子,你胡说什么?女孩子家的闺名岂能轻易告诉他人?”按照当时的风俗,大户人家闺女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都不能对外透露,只有谈婚论嫁之时才会告诉夫家知晓。胡笑天如此询问,颇有挑逗之意。
胡笑天行走江湖多年,彼此间通报姓名实属正常,其实并无意调戏挑逗,眼见阎九反应如此剧烈,忙道:“小生无心之失,绝非故意冒犯小姐,还请小姐莫要往心里去。”心下惴惴,阎九不会误以为自己动了邪念吧?
阎九浑身燥热,扭过身子不敢看他,咬牙道:“你说错了话,怎么不赔礼道歉?”胡笑天低声道:“阎小姐,我错了,我不该乱提要求,请你原谅。”阎九冷哼道:“这样也算道歉吗?干巴巴的没有诚意!要我原谅你也行,便罚你如实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吧。”胡笑天老老实实地道:“我乃神教教主玄宗之徒。”阎九转过身来,定定地望了他半响,叹道:“胡公子,你不愿意说实话便算了,何必乱认名人为师?玄宗乃黑道第一高手,当今魔教教主,若知道你胆敢假冒他的徒弟,岂会放过你?白道大侠们若晓得你冒称玄宗之徒,定要争先恐后冲来杀你。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此话今后休得再提!”
胡笑天苦笑道:“阎小姐,我真的是玄宗之徒,我……”
阎九摆手打断道:“不要说了!既然你要严守秘密,我也不多嘴多舌追问了。你我萍水相逢,今后也没有机会交集,各自保留一点隐私也好。”说罢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浪费时间与他交谈。
胡笑天无奈的闭上嘴,心中忽的一动,一般人家的女儿通常有姓无名,即使取了名字,也是普通易记的小名,左邻右舍都会晓得,并不是什么太紧要的秘密。唯有名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才会如此在意自己的闺名。这样说来,阎傲在长安的公开身份应颇有地位,否则如何能培养出阎九的小姐脾气?
两人默然安坐,各想各的心事,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好在路途不长,马车稳稳地停下,那老仆轻声道:“小姐,到家了!”阎九霍然睁开眼,淡淡道:“下车。”胡笑天摸了摸鼻尖,先行退出车厢。
马车停在小巷的尽头,位置幽僻,见不到闲杂人等走动。那老仆已推开了宅院的大门,院墙灰影斑驳,门漆颜色褪尽,显然已有了些年头。走进门中,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妇人快步迎了出来,一眼瞧见胡笑天站在车旁,眼里奇光暴闪,喝道:“你是何人?”
香风吹拂,阎九轻身跃出,笑道:“花婶,他是我的客人,不必紧张。”那老妇人皱眉道:“小姐,老爷曾交待过,严禁不相干的陌生人踏入此地,以免走漏风声。如今形势危急,我们要确保你的安全万无一失。”说着眼里杀机毕露,衣衫猎猎作响,分明想把胡笑天杀之灭口。阎九道:“花婶,胡公子救过我,否则我如何能逃至洛阳?他是个君子,不会出卖我的。”那老妇人愣了一愣,讶然道:“他便是你提过的胡公子?”忽然微微一笑,杀气尽敛,转头冲着那老仆叫道:“老头子,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杀鸡做饭,招待客人!”
阎九领着胡笑天进入厢房坐下,然后取来药箱,问道:“你的伤在哪里?为何不见明显的伤口?”胡笑天卷起衣袖,双臂上紫淤一片。阎九略一犹豫,把一瓶药酒推到他面前:“男女授受不亲,请公子自行擦药便是。只需将药酒倒入掌心搓热,再擦抹患处即可。”
胡笑天一边擦药,一边随口问道:“阎小姐,可有阎宗主的消息?”阎九长叹一声,摇摇头道:“我父亲生死未卜,至今未收到他的任何消息。我今日冒险出行,便是传令给驻守洛阳的本门弟子,让他们暗中派出人手,打探我父亲的下落。”
胡笑天晓得她藏有地府的宗主令牌,自有法子调集地府门下展开行动,万一阎傲被杀,她就是名正言顺的新任地府宗主。看来当日阎傲突围时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连身后之事都预先安排好了。当然,阎九要想掌控地府并非易事,肯定会遭到其他高层人物的挑战,比如野心勃勃的贾纯。胡笑天忽的打了个寒战,急忙问道:“阎小姐,你有没有把落脚之处告诉同门中人?”
阎九道:“当然没有。我虽然缺乏江湖经验,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除非绝对信任之人,否则休想知道我隐居于此。”
胡笑天皱眉道:“那他们如何与你取得联络?”
阎九不悦道:“此乃我地府内部的秘密,我为何要告诉你听?你的好奇心太强了吧!”
胡笑天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阎小姐,地府九鬼之中有人心怀不轨,妄想谋夺宗主宝座,他绝对会不择手段的除掉你。你今日与门下弟子接触,若不提前防备,或许会被对方追踪而毫不觉察。阎小姐,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迟则生变!”
阎九如何肯信:“胡公子,你先是谎称自己是玄宗之徒,现在又危言耸听,制造不安,到底你的哪一句话才是真的?”
胡笑天心急如焚,难道要花费口舌把古庙那一段复述一遍?等他讲完,贾纯都杀到眼前了!本以为终于找到了安全藏身之处,谁知却是一处杀机密布的绝地。催促道:“阎小姐,我们先走吧!我边走边跟你解释好吗?”
阎九不为所动,正欲开口调侃他几句,忽听后院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正是那老仆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相煎何急
惊变忽起,那老仆未能发出警讯便已惨遭毒手,可想而知来犯之敌何等强悍,动作何等迅疾!
胡笑天心底一凉,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自己参合进地府宗主之争当中,岂会有好果子吃?阎九若死,他难道能独活?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而他偏偏没有任何称手的兵器,真是急煞人也。目光一垂,落到身前的四方木桌上,灵光一闪,立即抡起手臂“哐当”砸落,生生把一张红木桌子劈开。阎九讶然道:“你要做什么?”胡笑天道:“设法保命!”说着伸手抓住一根桌腿“咔嚓”扳断,紧紧握住。
突然,嘭的一声,那老妇人倒退撞碎门板,踉跄跌进门中,苍白的头颅歪扭着,竟被斩断了半边脖颈,鲜血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地,死不瞑目。
寒风透过房门吹来,鲜血嘀嗒嘀嗒落地,无形无质的杀气如同一张巨网悄然笼罩,令人窒息。
阎九望着死去的老妇人,没有惊呼,没有慌乱,也没有浪费时间痛惜哀伤,连日来的出生入死磨砺了她坚韧的神经。两名仆人尚未发出警告便被猝然击杀,说明来者志在必得,意图速战速决,不想惊动城内的其他势力。她不知道敌人是谁,来了多少人,埋伏在哪里,若是慌慌张张逃出房外,极可能一头撞入敌人设下的罗网,即刻丢了性命。阎九左手一抖,套上了五根尖锐的金属指套,锋利如剑的尖端反射着蓝光,分明淬有剧毒,歉然望了胡笑天一眼,低声道:“敌人是冲我来的,一旦战斗爆发,你便乘乱逃走。”
胡笑天却不像她那么乐观,摇摇头道:“敌人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扫穴,斩草除根,断然不会容许知情人逃走,令得事情败露。阎小姐,除了死战之外,你我别无选择。”说着掂了掂那红木桌腿,仔细体悟它的形状和重量分布,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它的特性,否则一招刺出,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如何能给敌人制造威胁?这根木桌腿便是他的保命武器,每一寸细节都必须熟悉掌握。
阎九心中悔恨交织,也不知道城中的同门弟子还能相信谁?正如胡笑天所言,对方胆敢白天发动突袭,一方面是心情急迫,另一方面也是做好了万全对策,不怕她发出讯号召唤同门支援,要想活命的话,唯有拼死一战!她举目望向门外,扬声道:“阎九在此,是谁想要我项上人头?给我滚出来!”
“呵呵,小九你的火气很大呀!肝火旺则容易伤身,记着喝一碗凉茶降降火。”黑影忽闪,一位同样戴着恶鬼面具的男子从天而降,缓步走进门中。
阎九呼吸一滞,不禁痛恨胡笑天的未卜先知,咬牙道:“阎四,你连杀我家两位忠心老仆,到底是何居心?在此风雨飘摇的时刻,你居然想挑起同门之争,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阎四淡淡道:“小九,为何如此生分,连‘四哥’都不喊一声了?莫不是真当自己已接任宗主之位,想要对我发号施令?阎三死了,阎大阎二这两个老家伙躺在棺材里计算死期,无心处理门中事物,如今我才是九鬼之中最有发言权的。孰是孰非,应由我来裁定。”
阎九怒道:“阎四,你太嚣张了!宗主还未死呢,几时轮到你指手划脚,自作主张?”
阎四冷笑道:“小九,你的消息太闭塞了。江湖传言,阎傲在潼关附近遭青龙会、白云宗联手伏击,被曾项杰一掌震碎脏腑,受了致命之伤。后虽侥幸逃脱,但仍遭两大帮派持续追杀,估计这两三天便会传出死讯了!老头子一死,本门内不是以我为尊吗?”
阎九娇躯一颤,冷冷道:“宗主精修九转轮回大法,能于生死之间穿梭,神功玄妙莫测,岂能以常理判断?若受了这等伤势便会死去,那修习我地府功法还有何意义?阎四,你糊涂了!”
阎四道:“小九,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九转轮回大法确有起死回生的妙用,但死后重生之人极其脆弱,需要闭关静修以恢复功力,少则七日,多则十余日,在此期间不能受人惊扰,否则前功尽弃,功力大幅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