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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九郎的确是被毒死的。
下在点心里的毒,是最简单不过的砒霜。
而那个脸生的狱丞,在赵笃清与大理寺将所有狱丞召集过来,命临近囚犯指认时,早已消失无踪。
丘九郎的死,似乎眨眼间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是谁?”
从大理寺出来,赵贞仍旧在发抖。
“丘家。”
赵笃清笃定道。
赵贞发愣。
“胡人与丘九郎无仇,且一开始就打算劫狱,顺便要杀人灭口的话,不会用下毒这样明显容易节外生枝的方法。都是杀人,为何不顺带一刀了解丘九郎的性命?”
“可丘九郎怎么说也是丘家的子孙,外祖父怎么会……”
“陛下别忘了那张药方。”
是了。丘家都能明德帝身上用药了,又怎么会没有狠心肠,杀人灭口。
赵贞渐渐沉下心来,想起被劫走的江坨,忍不住问赵笃清该如何是好。
赵笃清却早有主意。
天光大亮,从楚衡手里讨要来的机甲鸟,带着赵笃清亲笔所书的密信,穿云过雨,飞向崇山之外的西北边关。
一个时辰后,庆王世子赵笃清,亲率军士,出城追捕遭劫狱的囚犯。
至于这个囚犯因何入狱,无人知晓。
阿苏娜的病很快就痊愈了。
庆王府并不阻拦她往外走,街上的百姓似乎也对她这个胡人丝毫不觉得好奇。
只是,兴许是出于安全考虑。庆王特地拨了几个亲卫,不远不近跟着。
皇宫里的皇帝换了人,对于边关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阿苏娜看着热闹的街道,倒是慢慢恢复了心情。待到日落黄昏,终于回到庆王府时,离离已经玩得累了,一见到楚衡,就往人怀里扑,一边打哈欠一边喊楚楚。
楚衡彼时正与庆王、陆庭三人坐在廊下喝茶,见阿苏娜带着江离回来,便擦了擦手,往江离嘴里塞了一块小点心。
搀了药材的点心,带着淡淡的药香,不仅能强身健体,用膳前吃上两块,还能开胃。
江离几下吃完点心,张口说话时,嘴里还透着药香:“好吃。”
她如今官话说的越发顺溜,偶尔将起江羌特地教的屠支话,听着也别有意思。楚衡笑着把人抱在腿上,要江离教自己说几句屠支话。
阿苏娜同庆王行礼,完了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
“此地比起燕都如何?”
庆王看出了阿苏娜的局促,找了个话题道。
“酒肆生意忙,我同阿姐至今还未逛遍整座燕都。不过用读书人的话说,燕都那是珠光宝气之地,而这里,我瞧着十分亲切,若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一定很幸福。”
她说话时,脸上还留着几分天真。庆王见她就如同见到族中那些小辈,再见江离,更是觉得疼惜。
“如果喜欢这里,就留下吧。留在这里,起码西山营和庆王府还能护住你们二人。”庆王将阿苏娜打量一番,笑道,“我营中有不少将士,年纪与你相仿,若你尚未婚配,不如考虑看看。有合适的,本王为你主婚。”
阿苏娜闻言红了脸,抱起江离就要回西厢院去。江离呀呀叫了两声还想吃点心。楚衡忙笑着叫人把点心送去西厢院。
等人走,庆王忽然叫住他:“今日听说南方下了半月的大雨。”
陆庭闻言,微微蹙眉:“接连半个月?”
庆王颔首:“府内负责采买的管事今日从商队口中得知的,说是已接连下了半个月,不少地方都发了大水。”
楚衡有些吃惊:“近来还未收到山庄来信,还不知允城的情况。”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奔波于王府和西山营两处,老陈头离开归雁城回山庄去了,白术也并未写信送来,楚衡虽然听说南方大雨的事,但也是刚知道竟然一连下了半个月。
好在如今入了冬,地里没有多少庄家,多少能避免些损失。
庆王也只是随口一问,余下的话便没有多说,只在用膳时叮嘱楚衡,若是山庄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
楚衡点头称是,用过膳后回房,却坐在桌旁发起呆来。
屋内烧着银炭,暖融融的,熏得人浑身舒服。陆庭回屋后换下身上的棉袍,只穿着中衣便在屋内走动,见楚衡出神,遂拿了块毛巾过来给他擦脸。
“担心山庄被淹?”
屋里没有旁人,楚衡不必再装样,靠在陆庭臂弯中点了点头:“别云山庄的地势你也是见过的,河道涨水,变成洪汛并不可怕,但若是大雨造成山洪……”
别云山庄的地势并不高,周围还有山,一旦发生山洪,情况并不会比发大水好上多少,只可能伤及更多的佃户和周边村民。
陆庭的眉头同样皱起,不由问道:“要么,我陪你一道回山庄看看?”
楚衡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世子不在城中,你就是庆王殿下的左膀右臂,不能离开这里。”
归雁城现在谁也不能走。
因为新帝登基,关外诸国又有些蠢蠢欲动,尤其大钺氏,呼伦王已经几番试探边关。西山营众将士们对边关一代的巡逻,也从往常的数日一回,变成了每日一巡逻。
谁也不是蠢的,甘愿一辈子臣服。想要趁乱瓜分大延疆土的小国并不少,哪怕是附属小国,或是有着友好往来的,也各有心思,只等着边关出现任何漏洞。
“我可与你早去早回。”陆庭低头,在楚衡唇上落下一吻,“你心里挂着事,夜里就不能好好休息,到了白天又要忙着和营里的军医商讨行军药散的事,还时常被城中医馆叫走救急,这样你只会更累。倒不如回一趟山庄,定定心。”
楚衡眉毛抬了抬,要再说点什么,可看着陆庭的脸,舌尖的话转了个弯,到底还是点了头:“嗯。”
他俩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起来,并不多。可兴许是这份意外得来的感情,真正融洽之后,水到渠成,竟已如老夫老妻一般相处起来。
谁也不会因为一两日的不得见,而闷闷不乐。心底的事,也几乎是你不藏着我,我不瞒着你。
只是,陪楚衡回别云山庄这事,却显然不能实现了。
从赵笃清手中传出的信,言明朝廷内三分而立的局势,坦言赵贞登基后,如坐针毡的困境,并称元王明面上虽是被人架空的摄政王,实则已渐渐收拢朝中部分老臣。
信中还提到丘家与大钺氏共同牵涉到明德帝之死。
丘家心狠手辣,为避免过多牵扯,放弃被抓的丘九郎,并涉嫌在大理寺牢房中下毒谋害丘九郎。而与大钺氏关系匪浅的江坨,与丘九郎被毒死的当夜,被人劫狱,一路西行。
看到信中赵笃清说要亲自带兵追捕江坨,楚衡心里没来由突了一下。
当着庆王的面,楚衡最后还是回绝了陆庭要陪着一起回别云山庄的打算。
“你留在这。”楚衡道,“别的我不知道,但你留在这,不管什么事,你都能帮上忙。”
他不敢说心里有些不放心赵笃清追捕江坨的事,只好想办法劝说陆庭留下。
庆王将信放到烛台,火苗一下子烧着了信件,很快只余下灰烬:“本王给你一些人马,兴许回去的时候能搭把手。”
楚衡点头,翌日清晨就骑上马离开归雁城。
他如今已经能自如地骑着马匹到处跑,再不会像那年一样,狼狈地在马背上忍耐焦急,忍耐被摩擦出血的大腿内侧的痛楚。
出城时,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晨曦初亮,身后这座必须守住的城池又一日迎来了人潮。
可他不知,这一走后,遇到的那些事,竟是星火燎原。
第68章
楚衡这一路,途中几次换马,都竭尽全力用最快地速度在往别云山庄赶。
某日路上忽然下起了暴雨,连借宿的驿馆都差点被淹,看着驿丞们在不断地向外扫水,加固马棚,楚衡心里越发担心起山庄的情况。
这场雨,似乎压根就没有停的打算。一直下到楚衡终于赶到了允城,才稍稍减少了雨势。
饶是如此,楚衡也被这挡也挡不住的雨,淋成了落汤鸡。
回别云山庄前,楚衡带着庆王派给他的十五个亲卫找了一家邸店暂时落脚,各自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吃了热乎的汤饭,这才重新上路。
只是才出门,雨势忽的又加大了。
这雨很大,屋檐下的雨水能连成串,天地间哗啦哗啦皆是白茫茫的一大片,离得远了谁也看不见谁。
楚衡抹了一把脸,一头栽进雨幕中。
这场大雨像是把整个世界都笼罩了起来,雨声大得挡住了其他的声音。身后亲卫的马蹄声也似乎彻底掩盖在了雨声中。
楚衡骑着马,循着勉强能看清的街边商铺,找到出城去山庄的路。
雨滴很大,砸在身上啪啪作响。身后的亲卫策马追上:“楚大夫,这雨太大了,要不然还是先找个地方,等雨小点再走。”
楚衡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天上连云层接壤的地方都看不见。“这雨恐怕近日都不会小了,还是劳烦几位兄弟跟我再赶赶路,等到了山庄,楚某好酒好菜招待你们。”
都是行武出身,这些年吃的苦也不少,大雨中操练的事更是没少干,自然不怕这大雨。几个亲卫在雨中也不好交流,随即各自表示愿意跟着赶路。
到了山庄,雨势又稍稍小了一些,老陈头正带着邵阿牛在查看水渠,一高一矮两个人穿着蓑衣站在路边,乍一眼看过去倒有些像田里扎的稻草人。
“三郎回来了!”
最先发现楚衡的,不是老陈头和邵阿牛,反倒是顶着雨出来给披着蓑衣的两人送伞的五味。
不过一年多不见,小萝卜团一般大的五味拔高了不少,肉乎乎的脸颊瘦了一些,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亮。
楚衡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点头应了一声:“我回来了。”
三郎回来了!
这个消息几乎顷刻间传遍了整个山庄。就连大雨也没能阻挡佃户们托邵阿牛送自家产的干货的热情,还有不少孩子淋着雨就跑来想找三郎看自家新练的字。
老陈头收下了那些干货,把孩子们的字帖也都收拢起来,然而转身去了内院。
庆王府的亲卫被安顿好了住处。老陈头走到主屋,隔着门就听见屋内主仆三人的对话。
“三郎瘦了。”这是五味,语调中带了一丝的憋屈。
“没瘦,我还长了好多肉,不过是结实了。”
“三郎晒黑了。”这是白术,声音哑过一段时间,如今低沉不少。
“边关日照时间长,难免要晒黑。男人白白嫩嫩的不好看。”
“可扬州最近还流行郎君傅粉呢,说是一派风流。”
话听到这里,老陈头轻轻扣响门,得了里头应允后,方才推门入内。
屋内的摆设依旧是楚衡离开前的模样。每日都有白术亲自打扫角角落落,一年四季,但凡花开,兄弟俩还会折下几枝,摆在屋内增香添色。
这一年多以来,尽管书信不断,来往的商队也多次保证三郎并未吃什么苦,过得并不差,但牵肠挂肚总是难免,如今人回来了,却一回来就撞上了百年一遇的大雨。
“厨房里正在赶着上菜,郎君是打算去外头吃,还是在屋内用膳?”老陈头看了眼赤着上身更衣的楚衡,比当时在庆王府见时要黑了一些,也更瘦了。他思量着存粮和肉菜,打算叮嘱厨房这几日多做点荤菜,好给楚衡补补肉。
“在屋内吧。”楚衡看了眼廊外的大雨,半边走廊被雨水打湿,空气中透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的泥腥味。“这雨……山庄里可有受灾?”
“庄子里的排水目前都还够用,已叮嘱各家各户平日里要当心水势。但,这雨若是再不停,只怕就得出问题了。”
楚衡穿上衣裳,闻声顿了顿:“扬州的情况又如何?如果可以,就带着人先去扬州避一避。”
他从允城过来,看得清楚允城的境况也不大好。只怕一旦发大水,允城也要淹掉大半,但扬州不同,扬州地势优越,边上还有江河湖泊,足以接纳这些水,届时扬州必然受灾最轻。
谁知,老陈头摇了摇头,连带着白术和五味也是满脸的一言难尽。
楚衡有些奇怪:“怎么了?难道楚家又来闹过事?”
“不是,三郎不知道吗,扬州太守不久前暴毙,新上任的太守……有些倨傲,连日审了好几桩旧案,屈打成招了好些关在牢中还在调查真相的百姓。”
五味说着说着,看了白术一眼,见兄长脸上并无反对的神色,于是越发有底气了。
“陈管事去找三郎那几日,那太守看上了三郎的云山汤,想把山头强占了。薛长史说三郎与庆王府关系匪浅,那太守还当着我们的面啐了一口。”
楚衡一愣,问:“那新来的太守姓什么?”他更想知道这人的来头,但显然朝中官员派系一类的消息,五味他们并不会知情多少。
五味想了想,说:“姓桂。”
“啊,姓桂啊。”兄弟俩看着楚衡不说话,楚衡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姓桂就好猜了。桂家当年靠着桂氏水涨船高,如今依附丘家,想来也是有更深的打算的。扬州富饶,每年缴纳的税收都能养活一支军队。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