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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眼睛,高处众人的表情,神态,眼睛一览无余,或贪婪,或怯懦,或忠诚,这些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自从继承了君王的名号,他好像更擅长观察揣摩别人了。
不知道这是与生俱来的,亦或是成为君王后他也自然而然具备的能力。
“君王,您已经做的很好,不用刻意与您父亲去比。”阿拉坦仓看着苏日勒和克说道,他能看出这个年轻人此刻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不论如何,阿拉坦仓与隼骑都是和您站在一起的!”高傲的隼骑将军单膝跪下,手臂抱在胸前,恭敬的屈膝行礼——武士对主人尽忠赴死的礼节。
“将军,谢谢了……这些道理我都懂!”苏日勒和克深深叹了口气——当看到父亲的尸体时,他像疯了般大吼大叫,不知所措的样子狼狈得像一条狗。若不是阿拉坦仓将军那狠狠一耳光,恐怕他依旧只会嘶吼只会失声惨叫吧。
“君王,有些话我想单独对您说!”将军站起来,沉声说道:“其一,您父亲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老君王带了两万轰烈骑去支援扎儿花将军,结果君王惨死,轰烈骑全军覆没,扎儿花将军的大风帐几乎没什么损失得回来了,您不觉得蹊跷么?”阿拉坦仓眼睛闪着寒光,继续说道:“其二,请君王撕毁老君王与梵阳定下的盟约,南方梵阳。根本就是在利用赤那思,他们只提供钱,物资,装备,而我们出人打仗,就像南方的雇佣兵一样。梵阳恐怕就是在利用我们啊……与南方人结盟,不亚于与虎谋皮……”
长久的沉默令人难受,苏日勒和克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扎儿花将军我之前也怀疑过,父亲死的太突然了,两万轰烈骑全军覆没,这样的事情从没有过,就是四年前南征梦阳时,在梦阳倾世名将镇天大将军手中,我们损失也不过一万轰烈骑。可是扎儿花是我的老师,我这一身刀术都是他教的。我相信他,扎儿花将军是个很简单的人,他那双眼睛是碧绿色的,很清澈,看着他的眼睛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我相信他!这就够了,如果扎儿花将军都不能再相信,我能相信的人也就没几个了……”
“至于与梵阳的结盟,我也不太赞同,只是那时候我没资格干涉这么多事。暂时先拖下来吧,等牧民安置好后,我再给梵阳使者说。”苏日勒和克此时头昏脑涨,他好想睡一会儿觉。突然地,他想起雨蒙来,赤那思要和阿日斯兰打仗了,雨蒙的父亲杀了他父亲……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有种沉重的失落感——他们以后再也不能成为朋友了吧!
甚至自己再也不能爱她了!苏日勒和克阴郁得想道,自己成为君王了,他再也不能意气用事,以后任何事都要站在草原政治的立场上考虑。与杀父仇人的女儿在一起,恐怕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吧!
阿拉坦仓将军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距离传过来,不那么真实:“属下只是提醒一下君王,只要君王心里有数就好。属下也不是故意要怀疑扎儿花将军,只是现在风声鹤唳,我们务必小心行事,以防见风使驼之人……”阿拉坦仓将军的眼睛始终看不透,深陷的眼窝是浓重的阴翳,令人觉得深不可测得害怕。
苏日勒回过神来,看着阿拉坦仓没再说什么。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武士冲进来,跪在地上,穿着粗气说道:“君王,苏和将军,苏和将军醒了……将军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向您禀报!”
苏日勒和克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倏然间站起身,脸上的疲倦之色一扫而光,说道:“快带我去!”
第61章 阿拉坦仓
苏和??赛罕虚弱得躺在营帐内,身上满是焦黑的血痂,稍一动血痂就崩裂开,黑红的血混杂着黄色的脓水流淌下来。他身体原本很魁梧,可现在身子看起来像缩小了一整圈,身上的肉都被烧得缩在一起贴在骨头上,能活下来已经超出预料。原本威严勇武的轰烈骑统领,率领数万草原重骑兵纵横捭阖的大将竟落得如此田地,这怎能不让人惊惧。苏和??赛罕转醒后第一件事却是要见新君王苏日勒和克??赤那思。
必须要把那个梦阳的妖人在帮忽炎??额尔敦刻图的事告诉大家,好有个准备。那样的力量实在太过惊悚太过残虐,武士们的勇敢根本就不堪一击。那分明是人力所不能抗拒的力量,那甚至就是神在发怒。四年前对梦阳的战争中,那个红衣红发的男子帮他们摧毁梦阳用来防护缥缈城城墙的三层机括盾墙,一招‘焚城’就将阻隔他们数万大军动弹不得得强大机括摧毁。
原以为那神秘红衣男子他们的神,可现在分明是赤那思的魔鬼。突然间,苏和模糊得意识到了些什么,整个人像被冷水浇过一样惊悚——四年前与梦阳的战争中,老君王就感觉到有人在战争进行到关键时在出手干预。那红衣男子摧毁盾墙时恐怕就是来自林夕皇帝的命令,林夕皇帝故意摧毁自家防御,让赤那思与夜国轻甲步旅正面交战,相互消耗,相互厮杀……两方都削弱的得差不多了,赤那思只好返回极北,而夜国实力大损,被梦阳皇族一举摧毁,包括几大诸侯王也是如此!
四年前他们对梦阳的战争,实际上是在帮梦阳林夕帝赶狼驱虎,磨灭梦阳诸侯王的力量,好让皇族独掌大权么?
这些想法电光石火般出现在脑子里,很荒诞,却又像事实般令他没有反驳的勇气。他们以为自己是掌权者,以为自己带着汹汹铁骑杀向南方是为完成蛮族人的心愿,没想到却只是为别人徒做嫁衣。苏和沮丧的想哭。
君王死了,他眼看着忽炎??额尔敦刻图汗王将刀顺着君王脖子里割进去,割得并不快,像在试试刀锋利与否。君王那时候却没有丝毫闪躲,任凭自己脖颈被隔开,动脉血管喷溅鲜血,接着是肌肉骨骼,最后是气管……君王没有半分挣扎,像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般。
最令苏和震惊的是君王死前的眼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霸道凌厉,眼神里也没往日那草原之主的信心。相反,那时候君王的眼神里分明是央求,从未有过的央求之色。苏和看的清清楚楚!君王戎马一生,以铁腕掌控草原,他求过谁?为什么他死前会是那样央求的神色?
苏和身子稍微动了一下,瞬间剧痛席卷过全身每一个细节,像千万把刀子在切割他的身体。他嘶嘶吸着气,不敢再乱动。
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护在帐外的武士沉声说着:“君王——”
苏和脑袋迅速转向帐篷帘子入口,不顾脖子上血痂被拧得破绽开来,强烈的痛楚敢让他眼泪直往下掉。‘君王来了……君王来了’,像一下子找到了希望般,苏和的眼睛中也多了一份神采。
掀开帐篷走进来的是一个无比魁梧年轻的男人,他披着象征君王身份的黑色大麾,步伐大步流星。帐篷帘子掀开时,他逆着光站在那里,身体周围被勾勒出一圈光晕,看不清他的脸,唯有双眼是明亮清澈得,像最明亮的星光。
“是苏日勒和克!”苏和心中暗自叹息道,老君王已经死了,能继承蛮族君王称号的只有这最后一个拥有‘赤那思’姓氏的年轻人。他不知道苏日勒的性格能否与深不可测的额尔敦刻图汗王相抗衡,可现在赤那思能依靠的只有这个性格温和甚至带些怯懦的年轻人。
只是,苏和现在却清楚的感觉到苏日勒和克变了。待他走近时,他清楚的看到年轻人眼中的血丝与疲倦,脸上面无表情,却透着无比强大的气息。与以往的苏日勒和克不一样了,像是被从内向外打破了包围在他身上像软玉般的蛋壳,不再温软柔和,倒像一头浑身长满尖刺的远古巨龙。就是这样令人心生畏惧的气息。
“苏和,这是赤那思的新君王,是我们今后要奉献生命的新主人。”苏日勒和克身后的阿拉坦仓沉声说道,他没有看向苏和身体,那具遍体鳞伤的尸体实在令他心中难受。
“我知道,苏日勒和克??赤那思,老君王没能亲自看着你成为君王,可能这是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了吧……”苏和声音很微弱,因为只要他一开口,脸上的肌肉震颤下伤就有血痂崩裂开。
“父亲最遗憾的事情可能是没能得到南方的沃土吧!他的心,我了解!”苏日勒和克说道,这个年轻人的声音很沉静,沉静得反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
苏和眼神一凛,他感觉到苏日勒和克的语气了。很顺利得,他仿佛也能了解到君王临死之前的眼神为何会是央求……可是这个年轻人不懂。觉得父亲为他丢下一个烂摊子么?觉得父亲让他承担的东西太重了?觉得父亲只是个冷酷霸道的君王?可是他不能说什么,这是赤那思家的家事,他没有资格说什么。他能做的,就是为赤那思氏的新君王效忠。
“君王,苏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禀告,至关重要。”苏和挣扎着继续说道,他身体很虚弱了,说几句话就觉得身体疼得要撕裂开一样,无法抑制的疼痛感。
苏日勒和克安静得点了点头,坐在他床边——将军身体变成这样,他甚至不愿再让他开口,可他必须了解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两万轰烈骑全军覆灭,这样的损失太过沉重。
苏和??赛罕静静的说着战场上快到银马寨是,被风魔骑冲垮了队形,与风魔骑厮杀后阿日斯兰的三万狮牙骑射加入战场,忽炎??额尔敦刻图也亲自出战。轰烈骑采取鹤翼之阵直杀额尔敦刻图汗王,两翼掩护中路最精锐的两千武士,冲锋一切都很顺利……
苏和语速不快,苏日勒和克与阿拉坦仓有时间想象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遭遇风魔骑,被狮牙骑射围攻,采取鹤翼之阵直杀忽炎??额尔敦刻图,苏和将军的思路都没问题。他们甚至都能想象只要那中路两千名轰烈骑能杀死额尔敦刻图汗王,胜利就是属于赤那思的。
“可是最后拦住我们的只有一个人!我们两千人的中路精锐被一个人拦住了……”苏和的声音一下子震颤起来,像回想起最惊悚的事情般,眼睛涌出前所未有的惊恐之色。
“一个人?”苏日勒和克惊异得看了看苏和将军,一个人能挡住两千人的轰烈骑?这样的事连笑话都不算,除非腾格里天神临世。可是苏和眼睛里的恐惧之色却是无论如何装不出来的,没有亲身经历过,怎可能会令草原上赫赫有名的轰烈骑如此失魂落魄?
“阿拉坦仓,你还记得四年前我们跟随老君王南征梦阳时,有个穿着血红色衣服,连头发都是红色的人吗?那个人一招就摧毁了阻挡我们几万轰烈骑与隼骑的机括盾墙,你那时候说那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神,你那时候是这么说的,对不对?对不对?”苏和嘶哑得喊道,拼命扭头看向阿拉坦仓,仿佛要让他印证自己的话般。若是没有阿拉坦仓的确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要说的话。
阿拉坦仓怔了一下,愣住了,却没有迟疑得点了点头,说道:“那人的力量不是人力可阻挡,当时若没有那个神秘男子出手,恐怕我们连梦阳的机括盾墙都破不了。”
“没错,没错啊!”苏和失声叫道,“阻挡住我们的就是那个人,四年前帮我们出手对付梦阳的人现在和忽炎??额尔敦刻图站在一边!我们两千人的轰烈骑,全被那一个人杀死!不,那根本就不是人,说是神也不为过。他能操纵火,嘴里唱一串咒语就有火球出来,那火球一撞在武士身上,刀,铠甲,马铠,人,战马全被烧成灰烬……不管冲过去多少人,都被杀掉,我们甚至连那人身前一丈以内都接近不了。最后实在没时间了,我们一千多人全部压上去,被他一口气杀死,连三个呼吸时间都不到……两千人的军队,就这样被杀掉了,那人连半点伤都没有……”苏和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话,像耗尽全身力气。他躺在床上呼哧呼哧穿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看得人心惊胆战。
苏日勒和克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真有这样的事么?苏和不是乱说的,他能看到苏合眼中的惊恐——伪装不出来的恐惧。甚至是阿拉坦仓将军也没说话,之前阿拉坦仓将军也见过那个人么?
“君王,苏和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谎言。”苏和感觉到两人的沉默,挣扎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人应该是咒术师,和大萨满身边那个梦阳南方小孩夜星辰是一类人吧!”阿拉坦仓沉默许久才幽幽说道,“这恐怕就是大萨满为什么极力要求让那个南方小孩留下来,甚至不惜赐予他贵族身份,赐予他奴隶羊群钱财,甚至不惜要将雨蒙??额尔敦刻图,草原上最美的姑娘嫁给他也要留住他的心!大萨满早就料到那个红衣神秘男子现在站在我们的敌人那边,这才准备了夜星辰为后手……”
苏日勒和克的头猛地抬起来,看着阿拉坦仓的眼睛——依旧是隐在眼窝中的阴翳,始终看不清阿拉坦仓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