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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知有何烦恼,或许臣可以为您排忧解难!”陆妙柏双手揖在一起,对着皇帝欠身行礼道。
“朕心中确实有事!”皇帝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抚开,看着棋盘上纵横之道,沉声说道:“帝国现在将全部人力,物力都投入陆柱国之前所说的天下乱世的准备中,国库的资源消耗速度和燃烧一样,梵阳几乎放下了所有计划,一直处在军备扩张中。梵阳的发展方向与朕设想的偏差越来越大,这件事是朕心中的一根刺。还有陆柱国之前提出与北蛮人结盟之事,朕一直没有向帝国公开,可有一大部分物资都流向了极北草原,这块儿的帝国的账目缺口越来越大,已经引起几大商会的注意。他们开始怀疑皇族将这一部分钱和物资用到见不得人的地方了……”皇帝一边说,一边将一颗颗棋子摆在陆妙柏面前,棋子星罗棋布,却隐隐呈现阵型。随着皇帝落子的声音,他的话语忧虑之情更甚。
陆妙柏略微沉吟片刻,说道:“陛下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这是商会目光短浅,太过迂腐保守,也太把他们腰包里的钱看得重要。陛下可以对几大商会稍稍透露一些事情,让他们清楚,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不过用于与蛮族人结盟的那一部分物资与金钱太过敏感,可以说是用来筹备新军队。不管帝国之内有什么声音,只要我们让他们看到梵阳实实在在地在变强就够了。请恕臣直言,帝国太过富有,富有到令人觉得举足维艰,就算我们不主动参与未来的风云变幻中,可扩充军备实力,守护我们帝国的财富与人民生命总是没错的!这下问题又回到刚才陛下第一个疑惑上:梵阳,是否走上了歧路!臣以为,梵阳之前一味发展积蓄财富才是歧路!梵阳开国景澜皇帝,奋武烈,定八荒**之乱,叱咤风云,建立梵阳帝国!可是梵阳现在的军力与开国之初相比如何?差的太远——”
“嘭——”皇帝的手掌狠狠拍在棋盘上,棋盘顷刻间翻下桌去,棋子乒乒乓乓得滚落在地上,一个一个跳得远了。“哼,陆柱国,你是在说朕不如先祖么?”皇帝的面容带怒,剑眉竖直,冷目看着陆妙柏。
陆妙柏的目光一直盯着地上落得最远的那颗棋子,看着它滚落在地上,一直朝前滚动,直到进入角落中看不见。他表情沉静安详,丝毫没有因为陛下的怒火而方寸大乱,皇甫茗禅的心性他揣摩的太清楚。无论是现在亦或是年轻时候他们同在帝都学府修习时,皇甫茗禅都是这样容不得别人说他半点不好!作为梵阳皇族,皇甫茗禅是骄傲的,他也有骄傲的资本,他虽不能容忍别人说他不好之处,可他本人也是一个很努力做到各方面完美的人。他既然敢直言直语如此说出口,也早已经猜到皇帝会如此反应,接下来的话也是水到渠成:
“陛下,臣与您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有二十年前您刚继承皇位时的帝都之乱,可臣对您的忠心从未改过。臣一直是有话直说,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陛下若觉得臣的话不好听,尽管责罚臣,哪怕斩下臣的头颅以消心头之恨,臣也绝无半点怨言!”陆妙柏从棋桌前站起来,跪拜在皇帝面前,深深叩首说道。他抬起头,清明的目光直视皇帝蕴含怒火的眼睛,竟丝毫不闪躲,继续说道:
“帝国重商重工却轻军力,像一头养胖的肥羊,只等着别人来宰,这样的梵阳看似庞大,实则不堪一击!我们西边与北边的敌人时时刻刻在盯着我们啊!发展军事,才是正路,皇族统治贯彻的根本是什么?民众的忠诚?满满的国库?广袤的土地?都不是!是军队,是威严,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只有掌握绝对强大的军力,才是一个帝国的根本。普通臣民与皇族的关系绝非亲如一家,是羊与牧羊人的关系,牧羊人要保护羊群,要让羊长得肥壮结实,可牧羊人饿的时候就要杀羊吃肉。皇族就是牧羊人,帝国臣民就是羊群,而军队则是牧羊人手中的鞭子!”陆妙柏明显看到皇帝眼中的怒火熄灭下来了,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茗禅皇帝就是这样,他好面子,却也能听进去话。只要不闪躲,不唯唯诺诺,出言掷地有声,反而能让皇帝冷静下来。可是能在帝威下做到如此,天下又有几人?
“若牧羊人手中没有鞭子,怎能控制羊群?当羊稍有不驯时,就用辫子狠抽下去,当有狼要吃羊时,牧羊人的鞭子就要对着狼!皇族就是牧羊人这样的角色,他既是保护帝国子民的存在,又是关键时刻严苛对待他的子民,陛下,对国内反对的声音,我们陛下不择手段压制下去。此时已到关键时刻了……”陆妙柏直视皇帝,说完这样一段话后再次深深拜了一拜,他眉头轻皱,面容刚毅,言语间铿锵有力,沉稳大方,忠贞傲骨之气隐隐而出,御殿月华候,帝国大柱国,言辞虽犀利,却句句是良言。
长久的沉默,皇帝突然鼓起掌来,啪啪的掌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回响,他脸上是赞赏的神色,高声说道:“好一个牧羊人与羊!军队就是朕手中的鞭子么?说得好!朕也时常思索皇族与帝国之间的关系,可总觉得不能自圆其说。陆柱国一席话却解开朕一个纠结已久的问题,朕绝非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陆柱国说得恳切,朕自然不会责难你!只是,陆柱国所说的‘关键时刻’又是从何而谈?难道陆柱国几年前所说的乱世狼烟已经快来了么?”
“没错,御殿炎将军之子尹哲公子从极北草原飞鸽传书说,我们所支持的赤那思已经与草原第二大部落阿日斯兰处于战争状态,两部落已经交过手,赤那思君王,也就极北草原的皇帝被杀。估计两部落之间在今年下雪前会正式爆发战争,不过赤那思现任君王已经撕毁了梵阳与其订下的盟约。”陆妙柏沉声道。
“撕毁了盟约?那就是说帝国前期对赤那思的支助全部成了泡影?帝国投入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整个帝都机括制造府放下所有机括制造计划,倾尽国力为其打造机括重弩,还有前期投入的钱与物,没有一点儿意义?”皇帝刚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勃然大怒起来!额头一根青筋呼呼的跳着,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一样。
他下定决心与北蛮子结盟时,担心蛮子以为南方人狡猾贪婪,放低了姿态,蛮子几乎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好获取蛮子的信任!现在梵阳竟被蛮子背叛?梵阳帝国何时受过这样的耻辱?他正要质问陆妙柏时,陆妙柏却开口了。
“陛下放心,赤那思定制的那一万把机括重弩,一把造价不算弩弓钢弦的话,基本上三十镒黄金,只是弩弓的钢弦花费周折较大,加上弓弦差不多五十镒黄金,其余对帝国来说不是什么损失。而且尹哲公子在向蛮族出售机括重弩时,把价格抬高了一番,总共要价一百万镒,赤那思先任君王已经支付了三十万镒,尹哲公子在飞鸽传书中保证不让帝国在这批机括重弩上吃亏!这件事,就交给尹哲公子吧!至于先前对赤那思无偿的援助,我们只是帮助赤那思恢复他们四年前在在对梦阳战争的损失,赤那思要面对的是整个草原所有部落,我们必须保证他们两边力量均衡,甚至战争开始后我们也要继续将物资投入极北,好让战争长久下去。让蛮族的力量自己内部消耗,仅仅是花费钱物而已,总比直接消耗武士的生命好!”陆妙柏淡漠的说道,他的头脑始终如精密运转的机括一样冷静,可他的冷静中又透着一股对战争的渴望!甚至是对战争的爆发有一种狂热的执迷。他谈及战争时,眼睛中的光彩耀眼得令人不敢逆视。
皇帝盯着自己的臣子,看着那双星空般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陆妙柏在计划着什么事情,这是皇帝的感觉。可又觉得他的计划对帝国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到底该对陆妙柏下放多大权力,这一点他一直在斟酌。
走一步看一步吧!皇帝心中想到,若是陆妙柏心中另有所图,哪怕梵阳烽火绝城,哪怕再要上演一次二十年前的‘茗禅元年之乱’,哪怕他这么多年以茶养性毁于一旦,也要灭绝此人!
皇甫茗禅不喜杀戮,他总以‘仁帝’自居,可身为帝王的威势犹在!一颗杀戮的心就是帝王不同于常人之处!轻易不动杀戮之心,若是动心,必血流成河!
此时陆妙柏低着头,却在想着极北草原那头老狮子若是得到那样精巧又杀气凛然的机括重弩时,会是怎样欣喜若狂!可能比小孩子得到最心仪的玩具还要兴奋吧!陆妙柏此时真觉得自己是贩卖战争的使者,他目光所看的地方,定血流成河,狼烟蔽天。
心中各有所想的皇帝与臣子都沉默下来,皇帝大手一挥,沉声说道:“陆柱国,陪朕再下一局。”
“是,陛下!”陆妙柏恭敬得将掉落在地上的棋盘和棋子一一捡起来,甚至是那颗滚落最远的,隐藏在宫殿角落的棋子也被他从角落里拾起来。
这就是他的目光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不止是这坠落在地上蹦的最远的棋子他都能敏锐的捕捉到,就是大陆上一丝一毫的风云变幻,他也要掌握在手中!
棋盘上的棋局已然开始,棋盘外的厮杀,却也缓缓展开。
极北,还日拉娜河南岸冬季草原。
赤那思与阿日斯兰部落间的营盘相距大约二十里,二十里的距离,对草原的战马来说,就是跑一身汗的距离。此时已是十一月末,各部落牧民总算准备好过冬的事情,迎接一个舒适温暖的冬天,可草原部落的高层们却越来越紧张。
这一天早上,极北草原的天空上乌云低低的垂着,好似要直直的压下来般。冷冽的风卷起枯萎的草根下的沙尘,吹在人脸上割面疼。一名赤那思大风帐骑兵顶着寒风沉默巡逻着,现在是紧张时期,大风帐的斥候武士整个都被派出,围绕着部落方圆十里距离巡逻,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要掌握在手中汇报给大风帐扎儿花??兀突骨将军,汇报给君王。
这名斥候武士已经纵马到赤那思营盘外围十里之处——这个距离也是冬季牧场各部落间默认的领地范围,营盘周围方圆十里,皆属于该部落,不得随意进入。武士迎着寒风眺望着远处阿日斯兰部整齐密扎的帐篷群,眼中流露出一丝阴翳愤怒——那是本属于赤那思环境最好的营盘,却被阿日斯兰的狗崽子占了!
武士的眼神冷得像极北之北的雪山,像他身上的锁子甲!他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他目力所及的范围,突然看到不远处突兀得立着一根桦木杆,杆子足有四丈长,应该是用两根桦木杆咬合成的,草原上长不起大树,生命最顽强的白桦树也只是低矮得能长到两丈高左右。
武士顺着杆子朝上看去,杆子顶部挂着一张白色的狼皮,在寒风中飘舞翱翔,狼皮上柔顺的白毫被风梳理得极顺,狼皮飘舞时,甚至能想象到这头狼活着时是怎样的风姿。可武士的瞳孔倏然间缩小了——本该是狼头的地方却是一个人的脑袋,看起来就像一头有着人头的狼。
武士看清了那颗头颅的面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愤怒,忍不住仰天咆哮起来,整个狂野都是他疯狂暴戾的吼声。那颗头颅苍老黝黑的面容,花白的头发,干裂的嘴唇,还有那双琥珀色的,张得圆圆的眼睛分明是上任君王!武士狂踢战马,马儿飞驰到桦木杆下,逆着风,武士感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冰凉刺痛。透过泪光,他清楚得看到几骑穿着火红铠甲的骑兵朝阿日斯兰的营盘奔去。
桦木杆韧性极强,长达四丈的杆子被风吹的弯曲下来,像一张被扯紧的弓,那张狼皮与头颅好像随时都会飞上墨云笼罩的天空般。武士看着那颗头颅,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当被惊动的新君王苏日勒和克带着扈从武士赶来时,看着高高的桦木杆上悬挂着得那颗头颅,那双曾经慈爱得看过他的琥珀色的眼睛,整个人竟从马上跌下来,跪在地上疯狂的用拳头捶打地面,嘴里嘶吼哽咽着连他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周围武士纷纷下马,围绕着那颗头颅跪下来,将最后的敬意献给这个俯视草原数十年的君王。
苏日勒和克跪在地上,他感到头脑中满是嗡嗡的声响,感到全身的血都在一下一下往脸上涌,又是那种痛苦得快要死掉的感觉!他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愤怒亦或是痛苦,只是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像淬了毒的三锋匕首:“阿拉坦仓将军,现在还要忍么?我要马上和阿日斯兰的狗崽子开战!”
这是阿日斯兰对赤那思的挑衅,将老君王的头颅挂在两部交界处,这分明是对草原之主的羞辱,奇耻大辱!这怎么忍受?这还要再忍受么?
阴沉的隼骑将军紧紧攥着自己手里弓,此时只有跟随自己半辈子的弓能让他心里好受些。他仰头看了看君王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脑袋,深陷阴翳的眼睛第一次能看清是什么样的神采——冰冷得沉静,好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