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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显皇族气派。
负责领路的司礼太监将两列文武领到金銮殿六十四层石阶前,便转身恭敬站到一旁。大殿中缓缓走出一袭红袍来,不少文武瞥见那一抹殷红后,头不由得低的更甚——谁不知道红衣蟒袍郭阿蒙?谁不知道这个皇帝身边红的发紫的老宦官当年手段有多凶戾?谁不知道这个御前总管大太监在皇宫中犹如饿猫,无时不刻舔着爪子伺机而动?
红袍宦官开口,却是一个未曾听过的声音。
有大胆着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一下放心大半——来人并非那人人谈之色变的郭阿蒙,是一个新面孔。其实说新也不新,这名大太监是居于郭阿蒙之下的御前监司太监白洪连,是实打实的正三品大太监,能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
不少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或疑惑或放松,还有那一分不怀好意的恶意猜测——若是这位郭阿蒙失了势,被剥了那层红衣蟒袍,那当年被他得罪过的氏族豪伐,该怎么以牙还牙,报当年大仇?
新任掌印大貂铛白洪连声音淳厚,就像掀开泥封陈酿数十载的美酒,虽然太监被去了势后,喉结消隐,声音听起来都那么圆滑甜腻,可听这白洪连的声音总比以前听郭阿蒙的声音要顺耳许多。
“陛下有旨,从四品以上官员,入殿,四品以下官员,跪地候旨!”大太监双手插袖,眼睑低垂,仪态华贵。
“谢主隆恩。”整齐的甩袖打千之声,犹如浪拍礁岩,这是每一位有资格面圣的大官都得会的基本功,整整齐齐,干净利索,头朝金銮殿跪倒下去,弯腰躬身,五体投地。
可以进殿面圣的文武大臣打千跪礼后,便站起来,随着大太监白洪连鱼贯如殿,跨过金銮殿的门槛,犹如鲤鱼跃龙门。不少跪在殿外的文武看的眼睛发红,官场就是如此,六品以下小官羡慕他们能进京面圣,而他们又羡慕这些能迈进金銮殿中一睹圣颜的权臣。估摸着那些能只能站在门口边沿的四品大官,又羡慕与陛下只几步之遥的一品二品御殿重臣。就像四月牡丹正好,层层绿叶铺垫渲染,才衬出那几朵艳丽美硕的花。
跪在殿外的文武后,一袭蓝缎袍的夜星辰也跪倒下来,只是他并非像前面那些文武大臣般,跪得五体投地,他甚至连膝盖都未着地,只是象征性的低头屈膝——他骨子里是反感这类为奴为卑的形式,而且,他一个梦阳人,为何要跪梵阳的帝王?他一个高贵的咒术师,为何要跪世俗的帝王?
他更情愿坐在那张龙椅上,被人跪拜。
“八百六十四步。”他小声说道,从永安门走到这里,走了八百六十四步。当年郭阿蒙走这条中轴路,这位武力第一的大宦官足足走了九百步,而他却是走了八百六十四步,那今后再走这条路,只能比八百六十四少,绝不能超过这个数。
“这位公子,您这身袍子可太扎眼了啊,您就这么穿着上殿面圣了?”一名头发花白的文臣转过头,小声问道。
星辰扭头看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宫里的规矩多,你这袍子,估计连亲王都没得穿,老夫刚还以为你穿这身袍子,都有资格走在咱御殿月华后和炎将军之前,没想到,还是和咱这些不入流的官油子跪在殿外,啧啧啧!还不如早点回去,换身合乎身份的袍子来,省的被言官礼官瞅到了,屁股挨板子,丢人现眼!”老文官尖酸刻薄说道。
星辰低头不语,不想理会。
突然他额头被人的鞋尖点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前面那五品铁盐监运使扭头看着他。
“跟你说话呢,愣头青一个!”说着他又扬起鞋尖,在星辰额头上点了一下。
白净的额头留下一个脏兮兮的鞋印。
他双手握拳,面无表情。
“小子,咱文官魁首武将鳌头的炎将军和月华候都穿着中规中矩的补子,你小子几斤几两敢穿这身蓝缎子?还孔雀金龙,呦呵,腰上那绶带还是金镶玉,你这僭越,可不止要挨板子,搞不好要被抄家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这袍子像靖煕前朝那亲王才能穿的行头,穿前朝的袍子见本朝的皇帝,这可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是死罪!”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刻意扬起几分,距离近的文武大官都能听到,纷纷转头看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犹如妖魔的笑。
官场冷暖,薄情透骨,可见一斑。
星辰重新低下头,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握拳时,指甲扣在粗粝冰冷的地面上,刺骨生疼。他就保持着双膝不着地的姿势,双手撑着身子,尤为艰难,还不如跪着舒坦,额头汗珠豆大滚落,顺着脸颊淌下。
周围人冷嘲热讽,不怀好意,突然就觉得,皇宫里就算被初冬暖阳照透了,也冷的刺骨。
金銮殿中。
掌印大貂铛白洪连弯腰快趋,绕到那端坐于高堂上的伟岸身影之后,仰头挺胸,撑起皇室威严。
群臣鱼贯而入,两列文武一字排开,按官秩高地,由近及远。最前面三位皇子一位公主也穿上了上朝时的礼服,站在群臣之前——皇甫氏家国家天下,下一任皇帝,就要从这三位皇子中诞生了。
白洪连低下头,侧耳细听,恭候陛下吩咐,不时点头,若有所思。
他微微清了清嗓子,声音淳厚犹如洪钟,“陛下有旨,御殿月华后陆妙柏面圣不跪,御殿炎将军尹苍炎面圣不跪,兵魁王钟离面圣不跪,四位皇子皇女面圣不跪。”
好家伙,上一次梦阳入侵,仓促上朝,也只是三不跪,这次举国上下文武齐聚,直接是四不跪。
御殿月华候炎将军面圣不跪情理之中,这半路杀出的王钟离又是何人?没有官秩,没有品秩,直接被陛下冠以兵魁?兵甲魁首?
面圣不跪,这可比赐剑赐马赐金两来的更滔天恩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群臣齐齐跪下行礼,甩袖打千。为首不跪的陆妙柏欠身弓腰,以谢恩泽,而炎将军依旧腰杆笔直,不为所动,更显年轻些的王钟离点了点头,神情谦恭却不卑微。
“诸卿平身!”皇帝举起双手,做了个四海升平的手势。
“谢主隆恩。”
待群臣站定,整理好袍服,皇帝开口道:“近许,国家蒙难,虎豹越篱,屠戮百姓,付之焦土,举国震惊,朕心忧虑。然我梵阳大才大勇之士挺身而出,领兵化险,逐狼驱虎,为朕排忧解难,安民护国,朕甚欣慰!”
“月华候,此次用兵,耗损几许?”
“回陛下,运送辎重,民夫五十万,锻铸兵器,耗铁十万斤,国库拨款,白银三百万两,粮草消耗,四十万石。然帝国根基厚实,底蕴丰富,此番消耗,不足为虑。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梵阳鼎盛,万世不替!”
“炎将军,此次征战,杀敌几何?”
“回陛下,梦阳大军派遣风雷铁骑,肆虐青河,又动用妖力,驱使青河城十万丧尸围城,我军被围困青河城中五日,伤亡惨重,末将愧疚难当,实在不愿提杀敌几何!”炎将军声音嘶哑,平静说道。
“哦?风雷铁骑?丧尸围城?妖鬼之力,然炎将军依旧是打退了梦阳虎狼,护卫梵阳安康,虽我军伤亡近半,但与胜利比起来,这点伤亡,不算什么。炎将军依旧是我梵阳的兵戈第一人!”皇帝淡淡笑道。
下面群臣倒吸一口凉气,伤亡近半啊,那就是死了近七万武士,依旧未能留下梦阳军队,仍被逃之夭夭,那梦阳军队该有多强大?还有妖力作祟,丧尸横行,这等鬼神作乱之事,是大祸临头啊!可龙椅上,皇帝气度伟岸,谈笑风生,又给他们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就算梦阳下一次再入侵,帝国依旧能化险为夷?
“御殿月华候,此次征战,运筹帷幄,后勤补给,粮草征调,民夫动用,皆是陆卿一手操办,朕甚欣慰。赐车百乘,金千两,银万锭,今后上朝无须跪拜,赐座看茶!”
群臣的脸狠狠抽了一下,面圣不跪还不够,这能与陛下一般坐着了?
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张瑰丽的椅子从侧殿上来,将之放在陆妙柏身后。陆妙柏也不矫情,欠身弯腰道:“谢主隆恩。”便大大方方坐下,又一名小太监捧着一盏香茗,恭敬递到月华候手中。
“御殿炎将军,说实话,此次征战,梵阳是败了,却虽败犹荣,卿在前线杀敌,朕心忧虑。每每战报送来,朕都不敢亲启信封,卿等战事,朕了然于心。梦阳举兵十五万,再加青河城十万丧尸,足足二十五万兵力,围困卿之十余万人,鬼神之力莫测无常,卿能平安脱身,朕已心满意足,更何况梦阳敌寇已退,卿依旧是功臣!”
“炎将军赐车赐银钱,今后上朝无须下跪,可佩剑披甲面圣,可在皇宫内骑马而行。”
“谢主隆恩,末将愿将赏赐的银钱分发给立了战功的将士们!”
“好!好!好!”皇帝扬起手,大声笑道,声音赞许。
紧接着,皇帝转头看向群臣中第三个站着的身影,微微点头,称赞道:“用兵如瘦虎,破釜沉舟之气魄,兵魁王钟离,与二十年比起来,锐气收敛,沉稳老练。帝国危难之际,卿不计前嫌,挺身而出,朕颇为感动。尤其帝国如今老将蔽零,卿之出现,雪中送炭,定海神针啊!”
“陛下言重了,末将生于梵阳,长于梵阳,帝国有难,岂能坐视不理?”
“好,二十年前一战成名的王钟离,朕封你为车骑将军,傲羽长射和御林禁军统归你掌管,赐车赐马赐剑,赏银万两,可佩剑披甲上殿。”
“谢主隆恩。”
皇帝扫视群臣,微微叹息,说道:“少了几个面孔啊!”他扬手一指,“这本该是沧海军都统李暹将军的位置,这儿,应是傲羽长射统领杨煜将军,可惜他们都已殁身殉国。”
“黄门庭侍郎!”
“臣在!”
“说说看,两位殉国的将军,该如何取谥?”
黄门侍郎袁野起身出列,双手持玉符,恭敬道:“杨煜将军一生忠义勤勉,以国事为己任,一生都奉献给了帝国,微臣以为,杨煜将军当得‘襄’字,谥号‘武襄’!”
接着他语气斟酌,言谈吞吐,说道:“至于……至于李暹都统,镇守帝国西南三郡,为帝国打造出十五万沧海军的威武之师,震慑西南蛮夷宵小,当年更是南征北战,为帝国负伤流血,功不可没……”
“哦——?”皇帝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
袁侍郎身子一震,浑身冒汗,一瞬间脊背汗湿,他听出陛下语气中那一分淡淡的不快。伴君如伴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在皇帝身前,话绝不能乱说!
“然近几年,李暹都统大有各地自治,不尊皇礼之势,在西南三郡恣意妄为,有恃无恐,祸国殃民,实在是帝国大祸,侥幸此次帝国蒙难,李暹都统良心刹那,挺身而出,为国捐躯。功过相抵,当谥‘纵’字!”
武纵,谥解‘弱而立志曰纵;败乱百度曰纵;忘德败礼曰纵’,就算在恶谥中,也是排名极靠后的。
“武纵?”皇帝笑容玩味道,“诸位爱卿,还有何见解?”
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言语。
这可是站队的时候,站错了位置,可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有人挺身而出:“陛下,微臣以为李暹都统拿个武纵的谥号就偷着乐吧!那老贼反骨尤甚,平日骄纵淫逸,纵容恶子在西南三郡强抢民女花天酒地,实在是帝国败类。陛下能不计前嫌,赐予他谥号,已是莫大荣耀,陛下圣旨一出,他李暹坟头都该冒青烟!”
又有人上前进言:“微臣也以为李暹都统正适合这武纵之谥,据传西南沧海军十五万兵马,只尊李暹都统的虎符,不尊陛下圣旨,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犹如洪水绝了堤,一人二人三人,纷纷进言,将李暹这些年的罪责一一罗列,都能整理成一部大部头的卷宗来。
他们都是油滑狡诈之辈,察觉到陛下对李暹的态度,这才见风使舵,做那墙倒众人推之事。
“哼——”一声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若是李暹都统还活着站在这里,你们还有胆子这么说么?”
开口之人赫然是已能佩剑披甲骑马上殿的御殿炎将军,他狰狞可怖的脸转向那几个发话的言官,独眼冰冷,嘴角冷笑。
杀伐之气缭绕的御殿炎将军好似神魔临世,盯得他们几个毛骨悚然。
“一群墙头草,没骨气的玩意!”炎将军转过头,冷笑道。
“炎将军有别的见解么?”皇帝笑问道,看不清他隐在珠帘后的脸是何表情。
“末将以为,李暹都统当得‘忠’字谥号,武忠!”炎将军朗声说道。
“哦?炎将军说说,李暹都统有何功绩,能当得上武忠二字?”
武忠,这是武将能得到的最高评价的谥号,就算战功煊赫如御殿炎将军,都不敢说死后能得到武忠的谥号。
“就凭李暹都统身上大大小小一百三十三道伤疤,从先帝之时便南征北战,从偏僻山村中走出来,背井离乡,征战西南蛮夷,东渡倭国,镇守西南门户不受蛮夷侵扰,此次梦阳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