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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火滔滔,已看不到父亲的身影,却听他在焦灼叫道:“阿恒,快过来!”
杨恒咬牙不答,心道:“等我活着出去,定要把马罴劲丢进这石牢里做成烤全羊!”
他的神志逐渐模糊,耳朵里嗡嗡轰鸣已听不到杨南泰的呼喊,努力晋入“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之境,好让自己的灵台保持住最后一丝清醒不至昏睡过去。
慢慢地,眼前的火焰幻作一团无边无际的红色光海,跟着又慢慢变黑,惟有阵阵撕心裂肺的火辣辣痛楚感觉兀自在吞噬着他,就如同即将没顶的洪水。
迷迷糊糊里,他的眼前浮现起一幅幅杂乱跳跃的旧日景象,既有天伦之乐,也有离别之苦,一颗禅心再也无法保持宁静,却是在功力大幅衰退之下灵台出现嫌隙,令得外魔入侵,神智泯然。
蓦然画面定格在厉青原向石颂霜求婚的一幕上,耳畔轰然响起那一声令他神伤魂断的“好啊”之声,如金鼓如雷鸣一记记重重敲击在心头。强压了多时的愤懑勃然暴走,灵台终于失守,杨恒“哇”地一口热血喷出,骨骸喀喇作响,身躯猛烈摇晃,已濒临散功边缘。
他却什么也不觉得,只在霎那间万念俱焚心死如灰,心底不甘呐喊道:“颂霜……”凶猛的火龙扑袭在他的身上,红痂“嗤嗤”冒烟发出一股焦臭气味,眼瞧着就要将肉躯焚为灰烬。
绝望、悲伤、愤恨、凄苦……种种心情仿似随着那一口喷出的热血,同时抛离,但觉红尘万状,悲欢离合,无不如五光十色的气泡般,幻灭成空。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与心灰。
莫名地,他的胸口生出一缕柔和淡漠的金色光晕,无声无息地蔓延到身上每一寸肌肤。狂暴的离火甫一接触到金光,登时翩若惊鸿往后退去。在杨恒身周尺许方圆里,形成了一团匪夷所思的真空。
杨恒却毫无知觉,身心沦陷在无边无际的空虚飘渺间,恍惚间却有一股醇和的清流汩汩不绝地涌入体内,如春风化雨悄然消融去经脉里肆虐的南明火气,然后顺流而下注入灵台,直似甘霖普降,滋润着干涸的焦土,孕育出新的生机。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已非言语可以描述。
杨恒在恍惚中略微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却觉得被慵懒与疲惫包围的自己,实不愿费神多想,便任由这股神奇的灵气脉脉周转,温润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杨恒隐约察觉到这股灵气的源头就在自己的胸前。他勉力凝念探去,不意脑海里“轰”地一记巨响,元神颤动飞升,就似天崩地裂般塌陷下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巍峨寺庙前,大门虚掩万籁俱寂,天地间充盈着祥和庄严的灵气,令人身不由己地肃然起敬。
杨恒怔立半晌,目光落在山门匾额上镌刻的“惊仙”二字上逗留良久,不无疑惑道:“惊仙?难不成我已被南明离火烧死,魂魄飞升居然来到了西天极乐世界?”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摇了摇头,扬声问道:“有人吗?”话音渺渺传出,久久不闻应答声。杨恒想了想,轻轻推开山门,走了进去。
◇◇◇◇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伫立在寺庙中轴线上的宏伟大殿,气宇森森空无一人。大殿的匾额上一样的字体书有“大空”二字。
殿门敞开,杨恒缓步迈入。他的左脚方一步进门槛,耳听“呼”地一声大殿里九百九十九支香烛齐齐燃起,照得殿内亮如白昼。
一霎那,杨恒被眼前所见景象深深震撼,几生出顶礼膜拜之心。
一尊高达二十丈的如来佛像金光灿灿屹立于大殿正中,两侧佛龛里肃立着五百尊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金身罗汉。一缕悠扬的梵乐缓缓响起,沁入杨恒的心扉。
他的视线不觉被一尊尊金身罗汉双手结起的佛印所吸引,试着伸出双手,依照降龙罗汉摆出的法印,左手么指蜷曲四指向外迸直,右手平摊掌心朝下虚合左掌,形成一个“十字”,也并不觉得有何特异之处,却在佛龛底部刻有‘阴阳’二字。
审视须臾,杨恒略感失望地放下手,转眼瞧向伏虎罗汉,寻思道:“我且不急,先四处看看再说。”于是走马观花般一圈逛下,又踱到了后殿,只见一条虹霓天路凌空架起,不知伸向何处。
杨恒一奇迈步登上,可左脚刚落下去,眼前炫光大盛身子腾云驾雾般失去凭依。只在微一失神之间,居然又回到了大空殿内。
杨恒大吃一惊,心道:“这种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地方,我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转身退出殿外,却又愣住道:“我连自己是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却如何离开?”
他望出山门,外面空渺无际,心悸道:“总不能就这样孤零零困死在这里!”竭力平定心神,寻找出路。
无端地,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降龙罗汉结起的那道奇怪佛印,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佛印旋踵而至,涌入脑际。
杨恒的心像是被某种莫名的东西深深触动了一下,徐徐回转过身子,再次摆出了“阴阳印”,而后十指蜷曲化作伏虎罗汉结成的“纳虚”印,这般连作五道法印,猛地杨恒忘情大叫一声纵入殿中,仔细观瞧第六道“大悲”印……
五百佛印,浩如烟海,完全沉浸其中的杨恒已浑然忘我,任光阴荏苒也再不去想如何离开的问题。他时而会心微笑,时而拧眉苦思,心无旁骛地搜寻着点滴感悟,便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汇入灵台,化作一汪空明潭波。
当他悟透五百大空佛印里的最后一道“菩提”印时,一股浩荡奇异的感觉瞬息充盈身心,情不自禁地发出一记长啸,直震得大空殿里嗡嗡轰鸣。
他的身躯腾空而起,双手由“阴阳印”起一路向下,形与意合,变幻无方,整套五百大空印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指尖金光漾动如丝如缕,逐渐幻化成一朵朵金色光花,在虚空中肆意盛开。
待打到最后一道“菩提”印时,杨恒但觉浑身真气鼓荡,灵台空透如镜不染纤尘,意犹未尽之下又倒转回来,佛印翻翻滚滚美不胜收。直感每发出一印,心里对禅道的体悟亦深了一层。
两轮五百大空印演绎完毕,杨恒双手虚合以“阴阳印”收势,唇角逸出一丝微笑,不自觉地喃喃低语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原来如此!这回我才是真的懂一点了……”
他默立半晌,兀自在回味思悟五百大空印奥妙无穷之处,有意继续参悟,蓦然醒觉道:“我稀里糊涂来到这儿,也不知爹爹的情形怎样?可我该怎样才能出去?”急忙快步出殿,来到山门外,刚一走下石阶,耳畔“呼”地一响,星移斗转心神荡漾,四周虚空齐齐隐没,元神纳入肉躯蛰入灵台,转瞬意识又回到了如火如荼的石牢里。
杨恒只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次不可思议的远游,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周围有一道透明空灵的金色结界,似柔水般包融着肉躯,身上的红痂不知何时已被这金波化尽,重新露出的肌肤晶莹如玉。
更奇特的是,以往真气在丹田中游走的感觉如烟似雾,此刻便似一团浓稠的浆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质感。
这一下杨恒禁不住大喜过望,复又一头雾水道:“这金光从何处而来?”低头望去,那支青天良转赠的金筒落在赤裸的双膝间,筒身上“惊仙”二字若隐若现,一股浑厚无伦的灵气由此源源不绝地透入体内,与萨般若真气水乳交融,向外满溢,幻动作层层金澜。
杨恒怔怔道:“莫非适才我的魂魄被吸入到这支金筒里?可……它怎会突然觉醒,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回想先前情景,揣测道:“难道是我受南明离火侵袭,于灵台失陷之际落入‘大空’之境,因此得以开启金筒的门户,进入惊仙庙?青天良将这支金筒在手中完好无损地保存了千余年,可他禅心泯灭,自无法体悟到其中境界,失望懊恼下居然把它当成一件毫无用处的废物转手送我。”
想通这层,杨恒不禁心叹冥冥中天意莫测,一饮一啄莫不前定。
沉吟片刻,杨恒又将一缕心念小心翼翼地渡入金筒,他惊诧地发觉,自己的灵觉便借着这支金筒的力量舒展开去,清晰地感应到充斥在方圆五丈内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与日月菁华。这其中又以离火精气最为强盛,自是身处南明离火室之故。而自己的真气与之再无丝毫隔阂,彼此间循环往复交相灵动,浑然成为一体。
看到一束狂暴的火龙又朝自己身前扑来,杨恒的心念不经意地一动。灵觉立生波动,但听“嗤嗤”连声,那束长逾五丈的龙火就在惊仙结界前涣散消隐。
杨恒惊奇不已,透过金筒再送出一缕灵觉。“轰──”方圆五丈内的离火登时熄灭,但其他各处却景状依然。
“五丈,”杨恒心神剧震道:“在五丈内我的灵觉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五行精气日月神华,即便不用一丝一毫的真气,也能熔金裂石,所向披靡!换而言之,因为这支惊仙金筒,我的功力虽及不上三魔四圣,但可轻易调度身周五丈的天地间所有力量与之周旋。禅心越是强大,灵觉越是敏锐,所能控制的力量便越多,再撞上杨惟俨、厉问鼎也不必怕他!”
这时离火又从外围逼入,杨恒也不去管它。他不断凝动心念,操控着四周精气,琢磨找寻着诀窍法门,如同一个无意踏入神秘仙境的好奇孩童般兴致盎然。猛地一声低喝道:“疾!”空中的离火精气急遽收缩,电光石火之间凝铸成一条三丈长的赤红电鞭,烈焰闪闪“啪”地击打在石壁上,震得魔符轰然爆响,溅起夺目精光。跟着灵觉一滞,反震灵台,电鞭顷刻化于无形。
杨恒的脑海微觉晕眩,情知为了这式“雷火鞭”着实耗损了不少心力。而且从灵台动念直至雷火鞭击出,也需花费不少时间。若对方是个高手,岂容你慢条斯理地凝聚火气幻化电鞭?因此若想用于实战,仍是大大有问题。
他不敢造次,瞑目养神。这时候室内的南明离火渐渐减弱,杨恒收回心念,惊仙金筒慢慢又变回原来模样。
他站起身,只听“丁零当啷”一通乱响,九绝梭、正气仙剑等物散落一地,方始察觉自己衣衫尽被离火焚尽,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亏得石门紧闭,牢里只有他和杨南泰两个人,否则这下可要糗大了。
杨南泰见杨恒安然无恙不由心中狂喜,但他素来不将心情表露于外,只默不作声地将养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暗暗称奇道:“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为何这孩子不仅身上红痂脱尽,恰似换了个人般?”
杨恒三步两步走到他的身前,双手握住盘龙锁道:“爹,我再来试试!”
他的指尖感受到丝丝缕缕的金气脉动,凝神须臾,借助惊仙金筒的神力将灵觉缓缓输到盘龙锁上,不着痕迹地催动金气,沉声喝道:“开!”
“哢吧”脆响,扣在杨南泰左腕上的镣铐应声弹开,跌落在地。杨恒一鼓作气,将杨南泰身上的镣铐尽数解开,面色微微发白地轻舒了一口浊气,喜道:“成了!”
杨南泰“哗啷”甩脱禁锢了自己将近七年的盘龙锁,拔身站起悲喜交集,瞧着地上的镣铐完好无损,连一丝裂痕都没有,就像是用钥匙打开的一样,真不晓得杨恒是如何做到的!
他伸出双手握住杨恒的肩头,用力紧了紧道:“好孩子!”
杨恒的眼圈立时一红,想着自己历经生死,尝遍炎凉,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罪,但因着父亲这么简单平淡的一句话,已是值得。
杨恒兴奋道:“我这就把门打开,咱们出去了!”灵觉附到石门上,却大感意外地了无回应,就像一块石头丢进了死水里。
他心一沉道:“不好,这石门上有那什么狗屁九辰曜日符守护,灵觉无法破入。”抬手召来正气仙剑,吐气扬声劈斩在石门上。
“铿!”石门迸发出一团蓝光,将正气仙剑高高弹起,杨恒立足不稳连退三步,不由咋舌道:“好厉害!”
需知这一击他已运上七成功力,加之正气仙剑的锐利锋芒,居然无法在石门上留下一道印痕,这九辰曜日符的法力端的可想而知。
杨南泰早有预见,脸上不见一丝失望,沉着道:“别急,他们早晚都会打开石门进来察看。”
杨恒苦笑道:“等他们来开门,只怕黄花菜也凉了。”却还是听从了杨南泰的劝告,将仙剑收了。
杨南泰注视着业已长大成人,几与自己齐头高的养子,心中即是感慨又是欣慰,问道:“阿恒,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杨恒回到杨南泰身边坐下,从娘亲携着自己夜访峨眉,拜在雪窦庵明月神尼门下学艺说起,又讲到大战祝融峰邂逅石颂霜,乃至后来樱花台闯阵,再遇大魔尊,事无巨细叙述了一遍。
杨南泰静静听着也不插话,浓眉渐渐锁紧,心中且喜且忧。
待杨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