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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大师的神情里微露出一丝愧疚,摇头道:“为报仇雪恨,我顾不了那么多。”
杨惟俨道:“总算你是个人物,到底承认了下来。老夫或可网开一面饶你性命,但你须得如实交代,那些花种是谁给的?”
明华大师不屑道:“我杀了明镜师兄,自知罪孽深重,已不作生还之想。你也不必假惺惺高抬贵手。至于花种,那是我许多年前就偷到手的,和其他人无关。”
“欲盖弥彰,”杨惟俨低低一哼道:“你自八岁上了峨眉,便从未回过东昆仑,从哪里能偷到这些花种?况且此物只有堂主以上人物才有!”
明华大师轻蔑地一笑道:“我怎么弄到花种的,保管你至死都不明白。”
杨惟俨道:“你最好别逼老夫出手,否则会后悔终生。”
明水大师唱诺道:“阿弥陀佛──杨老宫主,明华师弟还需交由敝宗处置。”
“好啊,你们都想处置我?”明华大师的唇角逸出一丝奇异的笑容,说道:“可惜你们都打错了算盘!”一缕乌黑的血丝从口中汩汩流出,继而肌肤泛起妖艳的黑紫色,身子一晃往后软倒。
“师弟!”明水大师大吃一惊,伸手抱住他的身躯道:“你何苦一错再错?”
明华大师却已双目微合气绝身亡,嘴角那一抹怪异的笑容兀自没有消散。
杨恒心头也是一阵悯然,念及明华大师的身世,对他的恨意不免淡了许多,暗暗道:“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罢了。”转念想起自己初闻娘亲就是大魔尊时,那种愤世嫉俗几乎疯狂的情形,又不禁心悸道:“如果没有遇见颂霜,没有在藏经楼抄书三月消弭戾气,说不定我也会渐行渐远,比明华更不如!”
只是此刻佳人已另有怀抱,心底就像被钢针又一次深深扎痛。
一阵唏嘘忙碌过后,杨惟俨扬声冷笑道:“盛霸禅,你杀死空照却嫁祸老夫,胆子不小哇!”
沉闷的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许多人心道:“杨老魔要拿盛霸禅开刀了!”
而如杨北楚、明灯大师这等熟悉杨惟俨性情的又或是才智杰出之士,才隐约猜到杨惟俨此举更大的目的是在分化正道阵营。
盛霸禅嘿然道:“杨老宫主,你丢车保帅逼死了明华大师,又要拉盛某垫背,果然是好算计,好智谋!”
杨北楚反唇相讥道:“过奖过奖,比起阁下残害同道,栽赃嫁祸的手段来,我等均都望尘莫及,叹为观止。”
明水大师双手合什道:“善哉,善哉,老衲相信恩师并非杨老宫主所杀。”
无极真人被尤顾东伤得不轻,直到这刻才略略缓过一口元气,说道:“大师高见。如是杨老宫主所为,那他留下遗体必是意在示威,何以刚才又断然否认?”
就听尤顾东笑道:“难得正道里还有几个明晓事理的人。无极真人,早知如此适才老夫那一掌就该砸轻点儿。”
原来他和盛西来等人被护送到昆仑阁内疗伤多时,因战事险恶又强撑着回来。
盛霸禅脸色难堪,质问道:“明水大师,无极真人,两位这话是何意?”
殷长空见要起内讧,周旋道:“这些事咱们不妨稍后再谈,先除了杨老魔!”
盛霸禅摇头道:“对不起了,盛某身负重伤双臂尽断,已是有心无力。况且两位掌门的言论委实教人心冷!我在这里纯属多余,再待下去只怕真要成了各位的眼中钉肉中刺。好在公道自在人心,老夫告辞!”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此次围剿灭照宫之战的发起者竟会率先退出。
需知盛霸禅这一表态,不仅是他本人,连带天心池的数百高手多半也要离去,接下来的仗还怎么打?
杨恒却猜出他是在以退为进,故意摆了正道各派一道,扬眉道:“姓盛的,你害死了空照大师,还想活着离开东昆仑?”
盛霸禅尚未回答,杨惟俨已冷冷道:“鹧鸪堂主,代老夫恭送盛总监下山。”却是老谋深算,晓得再打下去即便能保住雄远峰,灭照宫的老本也要拼光。有道是来日方长,今后慢慢算账也是不迟。
而仙林四柱一面也是人心涣散,斗志殆尽,暗道纵然天心池不退出,有杨惟俨和杨恒这一老一少两大煞神在,这场血战赢了也不过是惨胜。更可虑的是魔教虎踞中原卧薪尝胆多年,焉不会趁火打劫?
匡天正苦笑声道:“这算怎么回事啊,不都成了场闹剧了么?”
明灯大师悠悠道:“这本来就是场闹剧。有人搭台,有人唱戏,打也打了,杀也杀了,如今也该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匡天威失神道:“可死伤了那么多人呐──”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来,众人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默,只闻到鼻中的血腥气。
突听杨恒喝道:“盛霸禅,休走!”拔身飞起,越过云岩宗众僧头顶追了过去。
原来就这工夫,盛霸禅在天心池同门的护持下,正悄然往雄远峰外退去。
不防面前身影一晃,杨惟俨拂袖荡向他的胸口道:“老夫已答应让他走!”
“砰!”掌袖交击,杨恒的身形被弹回数尺,说道:“你可管不到我头上!”
“阿恒,”杨南泰提气赶到杨恒身旁,大手一按他的肩膀道:“别冲动!”
以杨恒目下的修为,别说杨南泰已是强弩之末,即便全力施为,也未必能按定得住。可他却怕强行挣脱牵动父亲的内伤,只得叫道:“爹!”
杨南泰神色沉定,低声道:“你若强留盛霸禅,其他各派势必不能旁观,难免有要引发一场血战!看看你的师门,再看看你身后那些灭照宫的部众,你忍心再让他们血流成河,横尸峰顶?”
杨恒一窒,他可以不管杨惟俨乃至灭照宫的死活,却不愿见明灯大师、老尼姑、真彦、还有一干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再与自己的父亲拼个你死我活。也许眼下的情形,确已是最好的收场。也罢,就让他多活两天。待风波平定,自己杀上长白山,连带道圣宗神秀的账一并结清!
这工夫殷长空、无极真人、匡天正等人聚在一处低议了片刻,由明水大师出面道:“杨老宫主,我等也要告退了。”
杨惟俨心道:“这老和尚嘴里不说,心里定已怀疑上盛霸禅和宗神秀。从此四大名门再无宁日,不需老夫费神,便要暗斗不休,妙极,妙极!”
他抱拳还礼道:“诸位走好,恕老夫不远送了。”
杨恒问道:“诸位掌门,你们可有见到我娘亲?”
众人互视一眼均自摇头,匡天正道:“大魔尊……嗯,明昙神尼自打攻破太素阁后,咱们就再没见过她了。”
杨恒愣了愣,明月神尼神色复杂地望着他道:“真源,您今后准备怎么办?”
杨恒默然半晌,轻轻道:“今后的事我会慢慢想,眼下先找我娘亲吧。”
明月神尼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当下各派救死扶伤,各按序列默无声息地退下雄远峰。杨南泰也吩咐尹自奇将那些擒来的神会宗俘虏全部释放。
杨恒目送明月神尼等人走远,心里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滋味。忽然听见真烦的声音招呼道:“真源师弟!”
杨恒一怔转头,就见他和真刚、真诚等人走了过来,说道:“我们也要走啦,你多保重。但愿下回再见,手里不必拿剑。”
杨恒心头一阵温暖,微笑道:“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记得尽淘岩的那段日子。”转眼扫了一圈,讶异道:“真禅呢?”
真刚道:“他不知何故突然一个人冲下山去,咱们都没能拦住。不过没事儿,待会儿一定能追上他。”
杨恒自不知其中隐秘,也就放下心来,颔首道:“大家保重!”
真烦招招手道:“恭喜你认祖归宗,咱们得去追队伍,要不然落单了可不好玩儿。”说着与真刚等人御风疾起,追着云岩宗的大队去了。
杨恒却被真烦的话说得心生茫然,忍不住回过头来望向远处的杨惟俨。只听他正吩咐道:“我还要闭关五日,宫中事务就交由北楚和红颐处置决断。”
众人躬身领命,杨惟俨转身走向昆仑阁中,对伫立在一旁的次子杨南泰视若未见,更没有向杨恒看上一眼,仿似权当这对父子并不存在。
说来也怪,杨恒打心底里不愿认这位祖父,可瞧见杨惟俨漠视他父子二人,又忍不住冒出怒气,心道:“我爹爹为保灭照宫,浴血奋战力挽狂澜,几乎丢了性命。他居然置若罔闻,故意将爹爹冷落一边,恁的无情无意!”
杨南泰目视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昆仑阁高大的殿门后,默然无语。
凌红颐轻声道:“南泰,老宫主没说什么,那就是默许你不必再回百丈崖幽禁。只是他的脾气你也清楚,许多事都急不得。”
杨南泰缓缓颔首道:“我明白,毕竟我和他之间还有问题需要解决。”
那边秦鹤仙也在向杨北楚低语道:“我要走了──”
一阵冗长的静默后,杨北楚开口道:“你可以留下来。”
秦鹤仙朱唇翕张良久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玉颊上有两颗泪珠悄无声息地滚落。
“你这句话,我等了十八年。”她的嗓音稍稍有点儿哽咽,唇角却已绽开一丝妩媚的微笑,“可我得去找真禅。”
“真禅?”杨北楚呆了呆,问道:“就是刚才那个手拿乌龙盾要杀我的小和尚?”
秦鹤仙点点头,用春葱般的纤指轻轻抹去脸上泪水,低声道:“他是我们的儿子。”
“儿子?”杨北楚愣了半晌,讷讷道:“你……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起过?”
秦鹤仙殊不愿将当年的想法告诉他,幽怨道:“自那晚走后,你有再见过我么?”
杨北楚摇了摇头。他天性风流,几十年来有过肌肤之亲的年轻女子多得连自己也数不清,有许多却也早已忘了。
当年和秦鹤仙的交往,亦不过是见猎心喜,又知其是蓬莱剑派的“龙女”,玉洁冰清凛然不可亵渎。是故一时兴起,才下了不小的工夫追求引诱,最终如愿以偿。
两人也曾如胶似漆地渡过了一段甜蜜时光,奈何不久杨北楚便故态复萌,撇下秦鹤仙。又过数月,即在华山脚下邂逅明昙,更是把这段露水姻缘抛诸九霄云外。
若非今日秦鹤仙不顾一切的舍身相救,他几乎已记不起这位曾与自己有过耳鬓厮磨,双宿双飞的蓬莱剑派掌门人来,更没想到两人竟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你等一会儿,”他一阵地激动,猛下决心道:“我将这里的事情交代一下,便陪你一起去找那孩子。”
“不用了,”秦鹤仙眸中露出喜慰光芒,望着杨北楚断去的左臂,婉拒道:“你伤得那么重,又有宫务缠身,哪里走得开?”
杨北楚闻言冷静下来,沉吟道:“好,找到孩子就带他来见我。”
秦鹤仙含笑轻点螓首,心里面却对真禅是否愿见生父毫无把握。
杨北楚笑了笑,又道:“你也不必再回蓬莱剑派了,依照你师门的规矩,身为龙女……”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西门望的粗嗓门给打断道:“小王八羔子,你要是不给我宝贝闺女儿一个交代,老子把你削成木桩!”
杨北楚一蹙眉,扭头看到西门望气势汹汹揪着司马阳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提起,兀自喝问道:“说,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司马阳料西门望也不敢拿自己如何,更况且周围都是灭照宫的高手,怕他何来?把脸往上一扬,一个劲儿的冷笑不语。
西门美人急道:“爹,你干什么,快把阳哥放下来!”
西门望恼道:“不成,老子就你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儿,可不能让人糟践了!”
这一闹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杨北楚冷哼道:“西门望,放下司马阳。”
西门望也知这般闹下去绝没好果子,可为了女儿将来的幸福,把心一横道:“老话说‘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今日老子非得要这小王八羔子给个了断!”
杨北楚哪有闲心和这浑人饶舌,刚要下令将西门望夫妇拿下,杨恒猛然晃身而至,右手一抓司马阳背心衣衫道:“大叔,交给我来处理。”
西门望只觉右臂一热,司马阳已脱出五指,被杨恒放回了地上。
杨恒收手道:“司马阳,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没人能救得你!”
司马阳寻思道:“他若敢用强,师傅必不会袖手旁观。一旦闹僵,可有好戏看了。”歹念一起,故意讥笑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可以命令小爷,灭照宫的少主么?
杨北楚不悦地哼了声道:“司马阳,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阳听师傅讯问不敢不答,躬身道:“禀师尊,还是因为西门美人的事。”
杨北楚深深瞧了杨恒一眼,说道:“西门望,我可以代司马阳告诉你们。当日司马阳接近令嫒,是奉了大魔尊之命,想利用她拉拢你们夫妇。你若心存怨愤,来找杨某便是!”
西门美人也不是笨蛋,这种可能其实早已隐隐想到,只是心里不愿承认而已,更期盼着司马阳虽是奉命行事,但对自己确也一片真心,闻言叫道:“阳哥!”
杨北楚漠然道:“司马阳,今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