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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模模糊糊看到有一点青色的东西正被海浪向自己推来。他吃力地抹了把脸,擦去脸上咸湿的海水,这才看清那竟是剑圣石凤阳。
他瘦削的身躯像一根船木仰面漂浮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动也不动。
杨恒大叫道:“石老爷子!”催运神息驾驭船板迎向石凤阳。
两人间的距离慢慢接近,石凤阳忽然睁开眼来问候道:“阿恒,你好!”
杨恒抱紧船板长舒一口气道:“老爷子,你可真吓了我一大跳。”侧身向他伸出右手。
石凤阳的身子仍是一动不动,却顺着水势被推到了船板右侧。杨恒的右手一伸,刚好够到他的左臂,猛地运劲往回提拉,将石凤阳拽上了船板。
他呼呼喘了两口粗气,忍疼笑道:“你的这式‘随波逐流’身法可使得真妙啊。”
石凤阳身子躺在船板上,也不见他用手抓握,无论海浪如何颠簸,始终没有丝毫滚动,就像背心已被牢牢粘在了上面一般。
他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老朽第一个遇见的会是你,很好。”
杨恒听出石凤阳蕴含在平淡语气里的欣慰与欢喜,心头的温暖扩散开来,驱走了海水冰寒,也是一笑道:“您老怎么样?”
石凤阳刚要回答,眉头却忽地急不可觉察地微皱了一下。杨恒立有所觉,叹了口气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家伙是来聚餐的。”
只见数里外的海面上,数十道恶鲨的背鳍如同一面面旌旗飘扬,正飞速往两人所在的位置包抄过来,显是闻到了从杨恒伤口里散发出的血腥气息。
这事如果搁在杨恒没受伤的时候,别说几十头鲨鱼,即使有成千上万头包围过来,他也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只消轻轻纵身御风而起,这些海中霸王就只能流着口水干瞪眼,埋怨老天爷忘了生给自己一双翅膀。
而现在杨恒却只能眼巴巴看着这群家伙不断迫近,他能够想像海平面下那些小眼睛里闪动着贪婪、穷凶极恶的光芒,可自己连想在船板上翻翻身也难。当然,任由鲨鱼将自己撕成碎片,满足它们对鲜血的渴望也绝非杨恒的选项。杨恒暗自凝聚神息,等待鲨群接近、再接近一些。至少,要在这群贪吃的家伙嚼烂自己以前,崩掉它们的门牙。
然而无论何种等待都是漫长与难熬的。
从石凤阳的脸上,杨恒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恐惧与慌张。相反,剑圣的神情从容而平静,就似此刻围攻过来的不是恶鲨而是绵羊。
“老爷子,你饿不饿?”杨恒的掌心勉力凝起一道雷火鞭,这几乎已是他此刻的极限,却用轻松自若的语气问道:“我们吃顿大餐如何?”
“鲨鱼肉味道很不错,鱼翅更佳。”石凤阳看都不看那群恶狠狠扑来的鲨群,淡然回应道:“阿恒,交给你了。”
杨恒点点头沉默下来,从石凤阳的话语里他听到的不仅是信任,更是一种沉重——设若剑圣哪怕能够动上一根手指头,又岂会将所有的恶鲨全部交给他来对付?这一次,曾经令宗神秀和杨惟严自愧不如,知趣让步的剑圣石凤阳,伤得真不轻。
这时候正南面的八头恶鲨最先迫近过来,杨恒抬手发出雷火鞭。一道赤红的光电划破风雪,“喀喇喇”劈斩向群鲨。八头恶鲨无一幸免,均被雷火鞭轰得支离破碎,体无完肤。血水登时染红海面,附近的鲨群凶性大发,舍下杨恒和石凤阳,竞相扑食同伴的残体。
正北方的十几头恶鲨见状,在略微迟疑后齐齐冲向船板,露出一张张血盆大口。
杨恒试图再催出一道神息,可即便有惊仙令襄助,在凝聚的速度上也已完全赶不上鲨群的扑袭。他暗自微凛,不动声色地从掌心催吐出尚在修复中的阿耨多罗剑,左手扣住三枚九绝梭,准备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但即便消灭了这十几头恶鲨,周围还有更多的鲨群在不断逼近。两人又如何才能逃脱葬身鲨腹的命运?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倏然传来尖锐清亮的啸音。从数里外的一道巨浪后,蝶幽儿御动奇魔花乘风破浪朝向杨恒和石凤阳急速掠来。
鲨群听到啸音不由得一阵骚乱不安,或是焦躁凶狠地用尾翼拍打水面,或是悄悄往深海里下潜。连那些正忙于吞食同类残躯的恶鲨,亦停止了进食。
“呼——”奇魔花迸射出数十道银白色的精光,精确无比地贯穿过每一头恶鲨庞大的躯体。先是从伤处飙射出一股血柱,继而整头恶鲨的身躯都在白光里迸裂,顷刻间海面上再看不到一条活着的鲨鱼。
杨恒紧绷的心松弛下来,全身感到一阵虚脱,收起阿耨多罗剑轻笑道:“幽儿,又一次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蝶幽儿飘落在船板上,瞧着躺在上头不能动弹的一老一少,问候道:“石剑圣,杨大哥,你们都没事吧?”
杨恒瞧了眼瞑目运功的石凤阳,说道:“咱们都好,就是饿了,想吃鱼。”
蝶幽儿怔了怔,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道:“这好办,咱们先上岸。”抬起纤手凌空虚摄,已将一块百余斤的鲨鱼肉抓上了船板。
杨恒问道:“幽儿,你一路寻来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蝶幽儿一边操控船板往陆地方向疾速行驶,一面说道:“没有啊,想来匡姑娘她们都不会有事。毕竟她和厉青原、厉夫人都身怀绝艺,又不像咱们伤得这么重。”
杨恒闻言心头微动,悄然望向蝶幽儿的俏脸。只见她面色苍白,娇小玲珑的身躯在风雪与海浪的卷袭拍打下似乎在微微发抖,不禁低声唤道:“幽儿……”
蝶幽儿低头问道:“有什么事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杨恒摇摇头,笑了笑道:“这次亏了你,我以前对你的许多误会很是不该。”
蝶幽儿笑靥如花,说道:“那也不一定——我这人哪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
这时候远处水面上露出一块高地。蝶幽儿眼尖,说道:“上面好像有人。”
她驾驭着船板驶近一看,就见厉夫人、匡柏灵和厉青原正在高地上休息。
这块高地原是海边的一座小山,海啸袭来后便只剩下十余丈的山头还露在水面上。几具被海水冲刷来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泥泞的地上,已经开始腐烂。其中一具竟是胸口被高地上的一株大树枝桠贯胸而过,死状极惨。
匡柏灵这时也望见了船板,兴奋地从地上跳起向蝶幽儿招手道:“幽儿姑娘!”
蝶幽儿驾驭船板靠上高地,厉夫人和厉青原上前相帮着将杨恒、石凤阳抬了上来。
众人劫后重逢尽皆欢喜,蝶幽儿问道:“怎么不见了厉掌门的遗体?”
厉夫人神情一黯,说道:“在流云飞舟沉落时便失散了,我和青原找了很久。”
石凤阳忽然睁开眼,说道:“以厉兄的生前抱负而论,万里东海未必不是好归宿。”
厉青原默默点头,见石凤阳脸色灰白,问道:“石剑圣,您的伤势如何?”
石凤阳回答道:“老朽已记不起有多少年没受过伤了,这次伤得恰逢其时。”
众人一愣,觉得石凤阳的话里暗藏玄机,仿佛意有所指却又不甚明了。
蝶幽儿道:“我差点忘了,那船板上还有一大块鲨鱼肉可以烤来吃。”
匡柏灵经历了这一次的磨难,骄纵之气消去不少,自告奋勇道:“幽儿姑娘,你先歇息会儿,这事儿让我来吧。”
她将鲨鱼肉洗剥干净,又折了些树枝堆在一起,催动真气点起一堆篝火。
这树枝经过海水浸泡又被雪水打湿,原也不易燃着。但匡柏灵所施展的,乃是家传“七绝真芒”。虽说功力和火候比起父亲匡天正逊色不少,但要点燃些许树枝那还是小菜一碟。
杨恒背靠树干盘膝运气,看着匡柏灵忙碌的样子不自觉想到了石颂霜。那边石凤阳和蝶幽儿各自合目运功,厉青原母子亦是若有所思,心神不属。高地上忽然变得异常寂静,只有铺天盖地的雪花在怒吼的狂风中纷扬乱舞。
就这样众人暂时在高地上安营扎寨,疗伤休养。到了第六天头上,大雪停歇风势渐小,一轮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晨曦闪烁着幽绿色的光晕穿透云层照在水面上。
杨恒等人的伤情逐渐好转,厉青原母子和匡柏灵陆续告辞离去。
又过两日石凤阳已可行走,杨恒和蝶幽儿便用高地上的树木扎了一条小筏,顺着水势前往黄山。一路之上泽国千里,到处是聚拢在高地与山岗上的难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垂死挣扎在饥饿与疾病之中,妇孺老弱的哭泣哀嚎之声回荡在江南大地的上空,令上苍闻之亦要落泪。
小筏走了三天后大水终于渐渐退去,露出了饱受蹂躏的大地。然而沿途惨象一如既往,而谁也无法预测下一轮风暴将会何时再临。
昏暗的天空中隐约看见一缕缕流光在闪烁游弋,飞鸟已经绝迹。即使是在中午时分,气温也低得可怕,而此季正值盛夏。
蝶幽儿费尽周折找到了一辆马车。那匹拉车的马已瘦得不成模样,走在路上车板吱吱呀呀响个不停,让人担心它随时会散架。
眼看黄山渐近,蝶幽儿停住马车道:“杨大哥,我得回祁连山去了,咱们就在这儿暂别。等有空的时候小妹再往灭照宫找你。”
杨恒接过马鞭,与蝶幽儿依依惜别,而后驾马车偕着石凤阳继续北上。
第四集 舍我其谁 第二章 浩劫
黄山渐渐近了,透过绿蒙蒙的雾气已能隐约看见始信峰的轮廓。杨恒对石颂霜的思念与牵挂,在苦苦埋藏了多日后又情不自禁地泛上心头。
“很快就能见到她了。”他的心中充满期待,随着马车在崎岖坎坷的道上一起上下翻腾。
“石老爷子,”杨恒振腕虚挥一下马鞭,清脆的鞭响总算让这匹无精打采的瘦马稍稍加快了点儿步伐,“那日您为何会说‘这次伤得适逢其时’?”
石凤阳在马车里不答反问道:“阿恒,你觉得老朽如今的修为已臻至何种地步?”
“应该是神息第四境吧?”杨恒想了想回答道,这是从宗神秀的实力推断所知。
“是神息第三境,如果利用炼仙镯取巧,一击之下或有第四境的威力。”石凤阳缓缓道:“事实上,老朽这三十多年来寄情山水,仙道修为虽已踏上归真境的极致巅峰,却始终无法突破薄薄的一层屏障,再上层楼。”
杨恒愣了下,隐隐猜到其中缘由,问道:“这是为何?”
石凤阳在马车里落寞一笑,说道:“心有所挂,意有所羁,如是而已。”
杨恒默然咀嚼石凤阳的话语,想到了石老夫人的真人像,想到了他和吴道祖狭路相逢旷世大战,渐渐有所明悟,说道:“原来您说的是心伤。”
石凤阳不置可否,说道:“还记得我当日在东昆仑与你观日时所念的那首诗么?”
杨恒悠然笑道:“怎么不记得?晚辈永世难忘。”说着便轻轻吟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从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念着念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头朝着马车里说道:“老爷子,您这是在提点我。”
石凤阳微笑道:“很好,从此以后我已不必再过问你和石丫头、厉青原的事了。”
突然那匹瘦马一声长嘶停住脚步,杨恒转过脸看了前头的道路一眼,苦笑了声道:“石老爷子,地上裂了一条超过二十丈宽的巨壑,咱们得绕道而行。”
“不必了,”石凤阳走出马车,远眺遥遥在望的始信峰道:“咱们慢慢走过去。”
杨恒应了,解了车套将瘦马放走,扶住石凤阳提气御风越过深壑。
两人再往前走地缝沟壑越来越多,倒塌的村庄农舍随处可见,许多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暴露在日光下渐渐腐烂发臭,引来大群大群的蚊蝇叮咬。
“地 震了——”杨恒目睹着哀鸿遍野十室九空的惨状,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情。
傍晚时分两人来到黄山脚下的一座小村里。与沿途所见大相径庭,这里虽然同样的受灾严重,村中屋舍在地 震中崩塌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也多是不能住人的危房,可众多幸存下来的村民正有条不紊地进行自救,不仅在村外坡地上搭起了能够暂避风雨的简易草棚,还有专人在村中救死扶伤撒药消毒,灾后情况远好于他处。
“司马大哥!”杨恒走上坡地,一眼望见正在草棚中救治村民的毒郎中司马病。
才半个多月没见,司马病整整瘦了两圈,眼窝深深凹陷布满血丝,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歇息过了。听到杨恒招呼,他忙得连抬头的工夫都省了,说道:“杨兄弟,你回来了?听你的声音好像五脏六腑都受了内伤,待会儿让我看看。”
杨恒和石凤阳走进草棚,见司马病救治的是一个刚从废墟里抬出来的村民,双腿都被巨石砸断,奄奄一息地躺在木板上,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杨恒和石凤阳不再打扰司马病,退到一旁相帮着村民救护其他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