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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川也数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他只觉得已经被吵得受不了了。
这座村落四周群山环抱,中间一带平原,广约十数里,现在已全都住满了人。他们有的自带了帐篷,伐倒十几丈高的巨树,削成极高的木桩,就地将帐篷支起;有的挖土凿石,筑起临时的房屋;有的干脆就席地而居,将日常用具摆得满地都是。人一多了,便做什么的都有。卖胭脂水粉的、卖皮货毛骨的、卖丝绡绸缎的、卖金银器皿的、卖油盐酱醋的、卖衣裳鞋帽的、卖刀剑弓箭的、卖骡马牛羊的、卖山东大饼北京豆汁苏州千层糕湖州粽子的、卖柳州棺材扬州桌椅四川腊肉湖北辣子的,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就有汉人、苗人、藏人、侗人、彝人、满人、壮人、摆夷人、维吾尔人杂沓其间,喧呼叫嚷。各自拿了货物交易来去,场景之盛,真如罗刹海市一般。
这些人交易起来极为大方,若是看中了东西,往往并不计较价钱。每每一条丝巾,就可以卖到几把金豆子。那些苗人买到之后,就匆匆忙忙地戴到身上,黝黑的面孔上尽是喜悦。这种简单的幸福最能感染人,伊川就有些被感动了。
他一扬头,又将面前的酒喝光,低声嘟囔了几句,伏在桌子上打起鼾来。
一想到自己要偷这些人的钱,伊川就觉得高兴不起来。他虽然是个浪子,有时也自诩混蛋,但是偷盗的事情,却是向来不做的。现在不但要偷,而且还一偷就是几十万两金子,不由他不忐忑。
幸好他已经答应了宁九微,伊川却从不曾出尔反尔。现在既然已成骑虎之势,那便不用多想,做他奶奶的好了。
他双手抱头,决定先小睡一觉。
反正宁九微告诉他,等她解决掉宝库的护卫之后,自然来通知他,他乐得偷闲片刻。
突地“咚咚咚”三声炮响,就听有人呼喝道:“斗宝大会开始了!”顿时方才沸沸扬扬的交易声一齐止息下来,人群一叠声地将“斗宝大会开始了!”传递下去。
伊川禁不住抬起头来,就见人潮汹涌退开,在墟中间空出亩许大的一块地来。十几个杂役模样的人麻利地将空地打扫干净,铺上猩红的地毯,然后将手中的干花撒到地毯周围。围观的群众兴致逐渐高昂起来,谈谈说说,似乎对这个斗宝大会抱有极大的兴致。
伊川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瞅着场内。说实话,他对这个边陲之地可实在没抱什么大的希望。
只听锣鼓之声震天,有人站到地毯上,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苗语诘聱难懂,伊川也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接着另有一人站出,这人却生得方面大耳,虎背熊腰,顾盼之间,大有威棱。他望墟中一站,竟颇有些四顾无人之感。伊川的兴致这才稍稍提起。只听他沉声道了一句,台下众人轰然叫好,却是斗宝大会正式开始了。
那人缓步走到东面坐下,丝竹声中,红地毯上走出一对苗人,身上穿得花花绿绿的,服饰各不相同。只是每人帽子上都插着一根雉鸡羽毛。伊川听说过此乃花翅苗人,性情最是凶狠善战,等闲招惹了,立时便是拔刀相向。只见他们抬了个极大的箱子,走到地毯中间,小心翼翼地将箱盖打开,便急忙退了开去,仿佛箱子中有什么怪物一般。
伊川微感奇怪,不知道他们要献的宝是什么。
突听“咕”的一声响,箱中突然跳出一只巨大的蛤蟆来。那蛤蟆生得半人高,通体赤红,皮肤隐隐透明,似乎连中间的腑脏都看得一清二楚。它见到周围这么多人,登时凶性发作,又是“咕”的一声大叫,猛地向外扑了过去。才靠近地毯边,却如忽然触到火上一般,急忙退了回来。周围的苗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也不紧张,指着这蛤蟆谈谈说说,仿佛极赞其凶悍。
那蛤蟆未能冲出,立时暴怒,围着地毯打转,不时“咕咕”大叫发威。不多时,又是一队苗人走了过来,这队苗人都是上身赤裸,前胸后背画满了彩色图腾,连脸上都红一道、绿一道的,看去极为狞恶。他们也抬了一只箱子,每人手中拿了一束干草。
那蛤蟆似乎很是忌惮此草,才闻到味道,便远远躲开了。那队苗人将箱子放下,也退了出去。
这箱中自是也盛了极为凶悍的毒物,那蛤蟆仿佛知道有天敌逼入了它的禁区,不住“咕咕”怒叫,吼下一鼓一鼓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突地一声尖锐的啸声,一道黑影从箱中电般射出,直扑蛤蟆。那蛤蟆将身子一挫,舌头疾弹而出,向那黑影射去。那黑影极为灵活,在空中略一转折,前端突地分开,就如一个大夹子一般,向蛤蟆的舌头钳去。那蛤蟆猝不及防,被它钳了个正着,只痛得咕咕乱叫,将斗大的头颅猛力摇摆,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黑影。那黑影身子一折,将蛤蟆的舌头整个包了起来,立时场中传出一阵极大的咀嚼之声,那蛤蟆的舌头瞬间被吃掉了半条。蛤蟆吃痛,舌头猛力收缩,那黑影不避不闪,被蛤蟆吸入了口中。
咀嚼之声却响个不停,那蛤蟆犹如疯了一般,在场中窜跳不绝,突地高高跃起,再跌落下来时,已经一动不动了。只是巨大的肚皮鼓涌不停,倏地一声裂响,那黑影破肚而出,停在空中。
众人这才看清楚那黑影是一只巨大的蜈蚣,巨钳若剪,模样极为狞恶。背后横生两翼,微微扇动,更是诡异之极。
先前那人站起来,大声说了几句话,就见花翅苗人满脸沮丧,而赤身苗人却欢欣鼓舞,似乎在庆祝胜利。
须臾又是一族苗人带着自己的毒物登场,厮杀了起来。这次的毒物是条蟒蛇,斗不了几合,也是被那飞天蜈蚣钻到肚子里,将内脏吃了个干净,却又是赤身苗人胜了。
之后毒物陆续登场,飞天蜈蚣又胜了金钱蜘蛛、火云蝎,却被铁线蛇缠住,吞吃干净。铁线蛇敌不过金守宫,金守宫又败给龙隼,现在场中所剩的,就是这只非鸟非兽,身子像鸟,却长了蛇头蛇颈,遍身生满鳞片,偏生背长两对肉翅的龙隼。这鸟叫声凄厉裂云,两对翅膀展开,腥风四溢。爪长喙利,力能裂虎搏豹,身上的鳞片刀砍不入,当真是天生凶猛,几可称无敌。
果然龙隼在场中顾盼自雄,众苗人一时不敢放入毒物再战。
先前那人大声叫了几声,似乎在问还有没有人敢挑战。那龙隼仿佛故意显威,昂首阔步,佼佼而视,长信吞吐,凶威悍然。众苗人都为之一窒。那人叫了几声,无人应答,方要宣布斗宝大会的结果,突地就听一人道:“我来试试如何?”
伊川双目神光暴涨,就见人群分开,李清愁缓步走了进来。
第六章 此日蹙兮五阵从
一日不见,李清愁有些清减。他身上的长衫依旧干干净净,只是面容憔悴了一些。他缓步走出,主持大会之人皱了皱眉,拱手笑道:“这位兄台请了。”
李清愁也拱手淡淡道:“请了。”
那人道:“在下木阗,忝居火倮侗侗主,今日得拜高颜,幸何如之。”
李清愁道:“我知道了。”
木阗微微一愕,道:“今日斗宝大会,乃是苗疆十八侗相聚来争蛊神之位的,兄台要比试,可有些于例不合。”
李清愁道:“你们蛊母呢?”
木阗一惊,道:“兄台也知道蛊母?只是苗疆已三十年没有蛊母了。”
李清愁“哦”了一声,道:“没有蛊母,那争什么蛊神之位?”
木阗叹了口气,道:“兄台说的也是。只是多年积习,一时也难以改正,权且就当是将四下乡邻聚在一起,大家乐一日之游好了。”
李清愁冷冷道:“既然如此,不如将蛊神之位让给我好了。”
此言一出,观众登时大哗,纷纷鼓噪起来。苗人性情本就粗旷,这下犯了他们的忌讳,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各种各样叽里咕噜呜里哇啦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骂语一齐响起,吵个不停。
木阗举手一挥,将人声止住,沉声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专门来生事的了?”
李清愁神色丝毫不动,道:“若是你们赢不了我的毒物,那自然是生事来了;否则……”他嘿嘿一笑,道:“只怕是自取其辱。”
木阗涵养虽高,却也不禁动怒,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兄台放出毒物来好了。“
李清愁却不动作,盯着他道:“却不知阁下输不输得起?”
木阗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这侗主也做了几年了,别的没有,几十万两金子还是有的,我们就赌十万两如何?”
李清愁淡淡一笑,道:“侗主先看看此物如何?”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送到木阗面前。那物是一粒珠子,米粒大小,淡淡的没有什么光华,看不出有何希奇之处。木阗的脸色却变了:“避毒珠?”
李清愁道:“侗主果然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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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阗呆了呆,道:“你既然有此珠,天下一切蛊毒都不能近你身,这蛊神之位……这蛊神之位……”
李清愁截口道:“这避毒珠乃是我的彩头,我另有毒物来比试,侗主不必担心。只是侗主的彩头又是什么?”
木阗说不出话来。要知避毒珠乃是上古蛟龙内丹,传言可以避尽天下万种毒物。持此护身,直可说是横行苗疆,尤其对于专事养蛊的苗人来讲,更是无上至宝。四下苗人盯着这颗小小的珠子,无不心生艳羡。
只是如此宝物,又有什么能与之匹敌、可同为彩头的呢?木阗的心沉了下去。仗还未接,他就已经输了!
李清愁缓缓道:“侗主本也有至宝,为何不拿出来一试呢?”
木阗怔道:“我有什么至宝?”
李清愁道:“木灵!”
木阗吃了一惊,断然道:“不可能!”
李清愁笑了:“我就知道苗人气量小,输不起。”
木阗哈哈一笑,道:“阁下尽管逞口舌之利,在下说不动心、就不动心。”
李清愁道:“这么说来,侗主是要以蛊神之位相让在下了?”
木阗悠然道:“你若想做,只管做去吧。”
李清愁道:“却不知木灵应该交谁掌管?”
木阗怔住了。他的脸色愈来愈阴沉:“如此说来,你是决意要夺我镇族之宝了?”
李清愁笑道:“若是侗主赢了,那便有了两件宝贝了。”
木阗苦笑了下,道:“可避尽天下毒物的避毒珠,跟可吸取任何毒物的木灵,我侗人何德何能,可以同时兼而有之。”
李清愁微笑不答,跟适才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
伊川突然间恍然大悟,李清愁必定是中了那无形之蛊,所以才要夺这木灵以为己用!却不知他又养了什么蛊物,可以跟世代养蛊的苗人相抗衡?这斗宝大会,可有意思起来了。
场中木阗已然闪身出来,只剩了李清愁。他却并不闪开,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物,放在了红地毯上。自己就站在一边,丝毫不以那暴戾凶狠的龙隼为意。
那龙隼似乎极为忌惮他身上的避毒珠,不敢走近李清愁身边三尺,只围着他打转,不是暴吼一声,腥涎四流。
李清愁放到地上那物,却一动不动,就如死的一般。那物只两寸余长,长相如蛇,通体黝黑,看不出鼻子眼睛,仿佛一条软鞭一般,平平无奇。李清愁道:“勾连宝贝,起床了。”
勾连倏地昂首而起,整条身体都立了起来。龙隼正逡巡走近,被它吓了一跳,暴吼一声,伸出长长的蛇颈,闪电般向勾连咬去。
勾连却不慌不忙,待到蛇头咬到身前,倏地嘴巴大张开来。它看去细小干瘪,这嘴巴张开,却其大无比,电光石火之间,迎着龙隼咬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将龙隼探过来的头全吞了下去。那龙隼猝不及防,立即摇头猛摔,要将勾连甩开。只听“咯吧”一声脆响,龙隼连头带颈被它一齐咬了下来。
全场一阵惊呼,龙隼的身体犹自收势不住,依旧将半截脖子猛力摇着,满腔鲜血洒得遍空都是。
那勾连却缩腹收胸,将吞掉的龙隼之头连同半截脖子吐了出来。人立而起,摇晃了几下,似乎在对众人示威,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周苗人一齐失色。要知龙隼乃是上古异种,不但力大无穷,而且身上血液中尽是剧毒,寻常人畜沾上一点,立即全身溃烂。这勾连是何种类,怎可瞬息之间就将龙隼杀死?场中一阵静默。
李清愁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木阗却不禁面上出汗。方才一轮比试,这龙隼将其余十七侗族的毒物一齐击败,可以说是苗疆之冠,这时却连龙隼都在一合之中败了下去,苗疆还有什么蛊物可与此物比试?莫非相传了百余年的木灵,真就这么输出去了么?一念及此,木阗更是心下忧急。
突听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响起:“什么人敢来我苗疆撒野?我老婆子倒不相信他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