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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定阿满还在二楼的房间并没有下楼来,不禁松了口气。他觉得早上醒来是最危险的时候,他担心阿满已经起床呆在客厅里,自己却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发出任何声音——她应该没有迟钝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发现有别人在场吧?
七点,二楼响起闹钟的响声,她每天早上都在这个时间起床;明明不用上学,为什麽总是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呢?对她而言早上代表什麽意义呢?要不是闹钟发出响声通知,她也许不知道太阳已经升上来了,万一他悄悄按下闹钟的话,她是否会认为还在深夜而一直睡下去呢?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走下楼来的声音。
明宏在深夜活动时,曾经确认楼梯的状况,他想起当时的事情:由於这是间老旧的房子,楼梯的坡度很陡,楼梯和走廊的地板一样,是用表面像被水濡湿一样有光泽的黑色木材制成,摸起来跟看起来一样有一种光滑的触感,楼梯很容易滑脚,屋主也知道会危险吧?所以在接替的一端铺设了止滑垫。
举目望去,楼梯上头消失於深夜的黑暗,他想点亮楼梯的灯,遂按下附近的开关,但是并没有灯光亮起,是灯管坏掉了吗?她知道楼梯的灯不亮吗?不管知不知道,她总是在那片黑暗当中,若无其事的生活着;早上起床,换好衣服,沉溺於自己的思索,换成一般人的话,大概就搞不清楚走廊延伸到哪里或楼梯从哪里开始吧?然而她却理所当然的生活着,就好像房子中的黑暗是她习惯的世界的一部分。
明宏凝视着楼梯前方的黑暗,心中想象着她爬上楼梯,毫不犹豫的走进黑暗当中……她的背影浮现在明宏脑海中,黑色的阴影落在她头上,随即上半身跟着消失於黑暗当中;她的身体随着往楼梯的上方走去而钻进黑暗,连最後看到的脚尖都完全融入黑暗,忽然间明宏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觉得她不像是一个人,而是在略微脱轨的世界当中存活的有机体……早晨的寒意让明宏全身不停的发抖,他抱着膝盖,用力的将身体缩成一圈,蜷曲在客厅的角落里,每天早上他都得保持这个姿势才行。因为他怕自己伸出去的脚会绊倒她。
在洗脸台洗过脸之後,她顶着一张睡意惺忪的脸来到客厅,於是明宏的呼吸变浅,身体变得僵硬。每天早上,意味着一天开始的这一瞬间最让他感到紧张——她走近客厅东侧的窗户,她的脚就在距离明宏的脚尖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要是明宏把脚伸长,就会被她踩到,他只好用尽全力的缩着身体,当他把视线往上看时,阿满的脸几乎就在他的正上方。
她打开窗锁,将窗户打开,让冰冷的空气流进房间里面,精华了封闭而沉静的空气。每天早上,她大致上会在这个时候做这件事情,只是时间上多少有些落差。
明宏从以前就知道她有这种习惯,所以在这个房子里迎接第一个早上的时候,他就是弯着脚度过的。到目前为止,他很幸运的都没被发现,她大约用十分钟的时间让窗户开着,然後又关上窗户,这期间明宏只能死命的忍着那股冻人的寒气,做完流通空气的日课之後,她便打开暖炉和被炉,一个人关在客厅里,她抓起放在北路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的电源。当遥控器指向电视的那一瞬间,坐在电视旁边的明宏以为是指向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惊。
电视就在旁边,因此明宏看不到电视的画面,从声音判断正在播放新闻节目,平常她鲜少看电视,因此这个举动让明宏觉得很讶异。
被炉才刚刚打开电源,大概还没有温热吧?她抓住被炉的棉被,弓起背来,全身因为寒意不停地哆嗦,从她的样子看不出到底有没有专心在听电视的播报声。
窗外传来电车行驶的声音,明宏隔着冰冷的窗户看着月台,看得见通勤和通学的人都站在月台上,被进站的电车逐渐挡住而看不见了。
电视节目从全国播放的专题切换为地区性的新闻,讨论的是位於隔壁城市的话题,人们好像开始为迎接圣诞节而妆点起饰品了。
电车在窗外缓缓的启动,明宏突出的七夕在尚未温热的客厅里的冰冷空气中冻成白色气体。
新闻主播转换了话题开始谈起前几天在车站发生的意外,就是松永年雄死亡的新闻。
明宏内心一阵悸动!他想看看电视画面,但是一有动作,就会被阿满发现;电视机明明就在旁边,他却只能听到声音,这让他觉得心焦不已!新闻好像这在播报松永年雄的葬礼画面,可能是公司的同事们聚集在一起表达悲伤的影像,新闻主播继续以淡然的与其说明松永死亡当时的状况,主播并没有说出「被人从月台上推下去」这样的话,只陈述着警方目前正积极的在搜寻行踪不明的同事大石明宏。
当明宏屏住气息,紧张不已之际,新闻切换成比较轻松的话题,而他此是此时才开始盗冷汗的,他知道警方正在搜捕自己,有人因为他人的心智脱序而失去性命,也难怪警方卯足了劲在追捕自己。他想起松永死後的事情,站在同一个月台上的女人看着明宏的脸,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之後她慌张的离开明宏的旁边,这画面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播放。
警方立刻查出从车站中逃走的年轻男人是他,这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来事发之後,他就没有到公司上班,如果再稍微过滤一下对松永心存杀意的人,就立刻可以锁定目标了;自己曾经明确的对若木说过:我想杀人!公司的人现在会怎麽说呢?一定互相转述着一些关於自己却参杂着他们个人虚伪与事实的谣言吧。然後明宏又想到在老家的家人,老家很远,他不认为刚刚的地区性新闻会在老家所在的地区播放,但是警方应该会打电话通报吧?
他想象妈妈一手拿着电话,听到消息时饱受冲击的样子,她是如何承受「令郎将公司的前辈从月台上推落加以杀害」这样的消息呢?心头没来由一阵剧痛,明宏一向不是会制造问题的孩子,家人一定会感到很惊讶,即使是念书时家人也从来没有因为他做了什麽坏事而被教导学校过。他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弟弟曾经因为发高烧而住院,当时明宏才刚升上锅中,妈妈一直跟在弟弟身边照顾,家里虽然有奶奶帮忙煮饭,但是味道跟平常有些许不同,奶奶都把蔬菜切得大块大块的,他便从这些细微的事情体会到妈妈和弟弟不在家的事实,妈妈会从医院打电话回来,有时候是明宏接的。
「大家都还好吗?」妈妈这样问,於是明宏一边回话,一边想起妈妈令人怀念的摸样,事实上那次住院也不过只有一个晚上而已,可是隔天早上便跟平常不一样,父亲哥哥都抱怨找不到袜子,平常由妈妈为大家打理的大小事物都像在哪个早上失去依靠一样,造成一场混乱,所幸弟弟很快的就复原了。
明宏读高中一年级时,哥哥就读同一所学校的二年级,有时候他们会在学校里碰面,明宏为此很伤脑筋,他跟兄弟和家人会有适度的交谈,也彼此知道书架上摆的漫画书种类,相互理解甚深,但是他跟学校的同班同学们鲜少有亲密的对话,虽然念小学时他还可以轻松的跟大家对话,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情况就愈来愈棘手,所以在校内和哥哥碰面时,他不想让哥哥知道自己跟同学不亲近的事情,他觉得这种事呗家人知道了是很可耻的事情。哥哥和弟弟在家时经常提起朋友的事情,可是他没有,他和同学之间并没有任何有趣的事情可以拿出来讨论。
哥哥曾经在高中学校的走廊上叫住他。他回头看见哥哥跟朋友们走在一起,而哥哥独自朝着明宏跑了过来。
「你背上贴着东西。」
听哥哥这麽说,他用手摸着自己的背,发现有人用胶带将小纸张黏在他背上,上面用麦克笔写着一些商人的话,这是常见的恶作剧手法。他立刻就察觉是之前他跟班上一个同学撞到了肩的时候被贴上去的吧?
「常有的事,常有的事。」哥哥从明宏背上将纸张撕下来,揉成一团丢掉。然後哼着歌跟朋友们会合。当时哥哥经常会哼流行歌曲,他听到哥哥很愉快似的跟朋友说那是我弟弟。
他很感谢哥哥并没有针对纸张一事多作想象,可是他还是觉得很羞耻,他独自站在走廊的正中央,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其他学生都可以避开的走过他身边,也许是嫌他挡路吧?他站在学校的走廊上,陷入一种身体好像要消失了的情绪当中。
大学念一半,他便决定辍学进入印刷公司,当时他开始独居,也几乎断绝和家人的联络,顶多半年打一次电话,他觉得再让自己感觉没有家人会过的比较轻松,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怎麽去适应在家中和在外头的代沟,在家里他可以跟兄弟很正常的互动,但是在学校里,他完全没办法融入人群,甚至带着半轻蔑的心情看呆那些聚在一起快乐聊天的同学。尽管後来开始独居,进入印刷公司上班也是一样的情况,索性当做自己没有家人,一天过一天还比较好,这麽一来,当他在公司里感到寂寞时,便不会想起家人了。
而现在,明宏正遭到警方的追捕,家人是会引以为耻呢?或者为他担心?自己为什麽要潜进这间屋子呢?该不该去自首呢……不!在遭到警方逮捕之前,他有一些事情必须完成,所以他必须躲在这个房子里,明宏尽可能不发出声音,抬起手腕看着手表,就快七点二十分了,照惯例,对号列车应该快经过车站了,那是在六天前早上夺走松永年雄声明的电车。碾死人的电车会落得什麽下场呢?只是加以清扫,然後立刻又在这乘客往前飞奔嘛?或者会将车厢替换下来呢?
被炉可能渐渐的加温了吧?因为阿满的表情显得很平和,不知道是因为想睡觉而定住不动,或者是因为不想动所以一直没动。早上的太阳从窗口斜射进来,在手表的玻璃镜面上形成一道反射的逛,可以照射到阿满的脸上,形成了一个小圆圈,她所坐的地方笼罩在阴影当中,因此可以很明确的看到光芒的圈影,白皙的肌肤上只有那个小圈圈闪着光。太阳形成的光带从云层之间垂射下来,在客厅的地面上圈出一个圆形,闪着光芒,明宏的脑海中浮起一个神圣的景象。
只要稍微转动手腕,手表的角度就会改变,她脸上的光圈就像一块白而模糊的东西在皮肤上游移着;而她动也不动,似乎没有注意到光圈在她脸颊上滑动的事情,光越过她的鼻梁,与她那像玻璃珠一样的瞳孔重叠,反射光照出漂浮在客厅里空气的尘埃,似乎被她的瞳孔吸进去,深入眼睛当中。然而她并没有做出觉得刺眼而边开眼睛的举动,此时窗外响起对号列车如狂风吹起而过的声音。
伸进被炉里的脚尖开始感受到红外线的热度,打开电源直到温度到达暖和的这段时间总让阿满感到不耐,环路也是会造成一样的情绪。一想到只能无力的等待变暖之前那段寒冷的时间,她便会以自己曾经在青春期认为干脆不用被炉和暖炉活血会比较好一事。
她想听听新闻,遂将电视打开,果然如她预期的播报车站发生的意外,与其说是意外,应该算是谋杀吧?一个叫「ㄙㄨㄥ ㄩㄥ ㄋ一ㄢ ㄒㄩㄥ」的男人因从月台上跌落而被电车碾毙,好像有一个当时在现场的男人逃走了。
是那个男人把他推落的吗?她认为可能性很高。
她推断「ㄙㄨㄥ ㄩㄥ」这个姓的写法应该是「松永」,尽管她不知道正确的用字,也许电视画面上有显示出来,但是她看不到。另外,「ㄋ一ㄢ ㄒㄩㄥ」是哪两个字,她始终想不出来。
夺走他性命的对号列车应该快要经过房子後面的车站了,从眼睛还看到到的高中时代开始,她的生活习惯就没什麽改变,醒着时在客厅里发呆时,总是可以听到电车疾驶而过的声音,所以虽然现在的她看不到时间,大致上还是可以推测。
从车站传来的各种噪音可以给她一种亲切感,电车笨重的铁质车轮以固定的速度倾轧铁轨的声音,刹车的高亢金属声音宛如巨大动物叹息的空气声,还有对号列车经过时,那足以震动大气的噪音;从小听着这些声音长大的缘故,那些声音几乎已经伸进她的身体里面了,即便视野为黑暗所笼罩,房子变得像宇宙的尽头一样空旷,这些声音对阿满来说比冥王星还要遥远的情况,仍会传进阿满的耳中——附近的人会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噪音公害?有婴儿的家庭,也许会因为电车经过时孩子就会号哭不止而饱受困扰——可是,阿满很喜欢这些噪音,如同在海边长大的孩子听到海浪声一样。
她决定想想其他的事情,最近家中老是觉得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感,她觉得食材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减少了,虽然减少的量不至於到很明显的地步,但以一天吃一片,以原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