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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刻下的东西,用纸包成一个个小包,趁老师不注意时,分抛给别的座位的男同学。
“有一天,马良遇到了一位白胡子老爷爷。老爷爷说:‘孩子,我快饿死了,给我点儿吃的吧!’马良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仅有的一块饼子,送给了白胡子老爷爷,尽管他自己也非常饿……”
老师的声音很微弱……
可同学们并未觉得异常,齐声跟读……
王小嵩得到了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是一点儿豆饼屑。他分了一半儿,倒在同桌郝梅的桌面上。
郝梅无动于衷。
王小嵩将纸包里剩下的豆饼屑,全部舔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他再看郝梅的桌面时,豆饼屑已不复存在,桌面上留下了一道用舌头舔过的、湿漉漉的痕迹。仿佛一只蜗牛刚刚爬过……
他看郝梅,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课本,却紧闭着嘴。
吴振庆也得到了一个小纸包。他打开后,见纸上还写着字——“这不是一般的豆饼,是喂军马的豆饼。我爸爸一位在骑兵团当连长的战友;托人捎来的。”
“白胡子老爷爷,临走时送给了马良一支笔……”
老师的领读声更微弱了……
同学们的跟读声也微弱了——差不多只有女同学的声音在读。几乎每一个男同学嘴里都有了豆饼,都在津津有味地嚼着。
老师问:“男同学都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读?”
男同学们都默不作声。
老师说:“男同学,都……站起来……”
老师说话的声音之微弱,终于使同学们觉得不对劲儿。
女同学们谴责地望着男同学们。
老师又领着男同学读,但男同学们仍一个个紧闭着嘴,都含着豆饼,怎么张得开口呢?
老师举起了一下手臂,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不过张了张嘴……
她双膝一弯,跪倒在讲台上——但她的一只手还扳着讲课桌的边缘。她试图努力站起,却没成功……
同学们一时都呆住了……
老师抬起头望了同学们一眼,连那只扳着讲课桌边缘的手也无力地垂下了——她倒在讲台上……
教室里肃静了一瞬间——仿佛听到远处有火车到站的泄气声。
“老师。”第一个叫起来的是张萌,她叫得很轻很轻,完全是一种下意识。后面几排同学站了起来,向讲台上望。
五
吴振庆离开了座位,蹑足走到老师跟前,仿佛他认为老师只不过是睡着了,怕惊醒她似的……
同学们望着他扶老师——可他扶不动……
他抬头求援地望着同学们……
同学们此时才呼啦一下全都离开座位,拥向讲台,团团围住了吴振庆和老师……
“老师!”
“老师!”
“老师你怎么啦?”
他们呼唤着,张萌和几名女同学哭了……
教室门开了,几位别的班的老师出现……
泪眼汪汪的、惊慌失措的同学们,望着他们的老师被一位男老师背着,由两位女老师左右护着离开了教室……
张萌停止哭,指着王小嵩恨恨地说:“是你把老师气的!”
王小嵩似乎也认为是自己的罪过,他内疚地、惴惴不安地靠向了墙,如同当众被抓住的小偷……
吴振庆护住王小嵩:“不关他的事……”——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模样……
张萌说:“当然还有你的责任!”
“还有徐克!”
徐克正想溜,被一个女同学推到了吴振庆和王小嵩一块儿……
“揍他们!”
说这句话的,是分给他们豆饼吃的韩德宝。
于是几个男同学对他们拳脚相加……
张萌又一指韩德宝:“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上课不但自己吃东西,还分给别人吃!所以你们都读不出课文!揍他们这些臭男生!”
看来张萌在女同学中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她的话几乎将所有的女同学都发动了起来。她们开始挥着小拳头打所有的男同学,或者踢他们,或者啐他们……
男同学们一个个抱着头,往一起缩……
只有郝梅一个女同学没有参与对男同学们的惩罚,她闪在一旁,默默地望着……
讲课桌被碰了一下,粉笔盒掉在了地上……
粉笔盒被踩扁了,几截粉笔被踩来踩去……
郝梅立刻蹲下身捡粉笔,她的手也被踩来踩去……
女生们出够了气,忽然大家又想起老师来,老师到底怎么啦?于是一齐拥至教员室门外……
教员室内传来老师们的说话声:
“我看是饿的……”
“这半个月来,一到中午吃饭时,她就借故躲出去,有一天我发现她端着饭盒站在楼梯口那儿吃,饭盒里除了野菜没别的……”
“她公公婆婆在农村饿得活不下去了,到城里来住在她家了。她丈夫也是当老师的,咱们当老师的才二十八斤半定量,唉……”
六
“她也不说,说了咱们能让她每天中午光吃野菜么……”
“她那么自尊,就是咱们每天中午分给她吃,她也不会接受啊!”
“脸色这么难看,嘴唇发青,会不会是野菜中毒啊?”
“喂,喂,人一直昏迷不醒,请快一点派救护车来行不行啊?什么?没车?有辆车也没有汽油?喂喂……”
教员室的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一位男老师,就是背曲老师那位,看上去挺年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吴振庆走上前,鞠了一个躬,说:“老师,请您转告我们老师,我们错了……”
男老师有些困惑:“你们怎么了?”
王小嵩说:“我也错了……”
徐克说:“还有我……”
男同学们七言八语:
“我们都错了……”
“我们上课吃东西来着……”
“我们以后再也不了……”
韩德宝手拿一块豆饼递给男老师说:“老师,一会儿我们老师要是清醒过来,请您将这点儿吃的给我们老师吃了吧。就说是韩德宝给她的……”
豆饼黑糊糊的,看不出喂军马的豆饼是多么高级的豆饼。
男老师没有马上接,问:“那是什么?”
“豆饼……”
男老师犹豫着,似乎不知该不该接。
韩德宝庄重地说:“这不是一般的豆饼,这是喂军马的豆饼。”
男老师终于接过去了。
他又问:“真是……喂军马的豆饼么?”
他也问得那么的庄重。
韩德宝信誓旦旦地道:“真是喂军马的豆饼,我以红领巾的名义发誓!”
男女同学纷纷说:
“老师,我们保证他没撒谎……”
“老师,你就替他转给我们老师吧!”
韩德宝有点骄傲地说:“我明天要给我们老师带一大块来!”
男老师受了感动:“好吧好吧,同学们,韩德宝,我一定替你,也是替你们大家,转给你们的班主任老师。我想,她一定会因为有你们这么关心她的学生感到安慰的。今天,你们就提前放学吧。走时,脚步都要轻些,要悄悄的,别影响别的班级上课……”
吴振庆、王小嵩、徐克走在回家的路上,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张萌和郝梅。她们边走边说话,还在讨论着今天上课时发生的事情。
张萌说:“反正你根本就不应该替他们三个后进生说话。”
郝梅说:“可我家原先和他们住一块儿,他们三个家里真的挺困难的。”
“那你也不该替他们说话。”张萌说,“我爸爸嘱咐过我,一个人从小就应该思想进步,多靠拢思想比自己更进步的同学,帮助思想落后的同学。”
“那你为什么不帮助他们?”郝梅不解地问。
张萌说:“他们从来也不虚心接受我的帮助啊!如果对思想落后的同学帮助不了,起码应该疏远他们——这也是我爸爸嘱咐我的。”
郝梅一边走,一边低头思考着她的话。
张萌说:“我爸爸是区委书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早就知道的。”那意思是——一位区委书记爸爸的话,还能不对么?
七
张萌最后的话,显然对郝梅发生了作用。
她赶紧说:“张萌,我可是愿意虚心接受你帮助的啊!”
张萌故作大人的矜持,望着她点点头,表示相信她的话。
郝梅想起了什么,说:“放学时,王小嵩还偷偷塞给我纸条呢,你想不想看?”
张萌站住了:“我看!”
郝梅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团儿,十分神秘地慢慢剥开。
“你自己还没看过?”
郝梅说:“我能没看过么?可是我不知拿它怎么办好,就揉成团了。”
纸团展开,上有一行一笔一画写的,但是却有肥有瘦的字——“郝梅同学,谢谢你为我们‘丈义直言’”“丈义”的“仗”写错了,写成了“丈”字,自己也觉得不对,涂了几层圈儿,在后面用“zhang”代表……
张萌说:“都五年级了,连仗义的仗还不会写,真丢人!”
郝梅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要是你,当时就不会接。”
张萌的语调说得酸溜溜的。她的表情透露出,她内心里分明不无嫉妒……
郝梅说:“那,我现在把它撕了吧?”
“别,应该交给老师才对。”
郝梅困惑地望着她,似乎在问——为什么?
张萌说:“你不是刚才还表示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么?”
那意思是——你听我的没错儿。
张萌又说:“你要是不愿交给老师,我替你交!”
“不,要交,我就自己交。”
她们又往前走——刚走进一条胡同口,吴振庆等三个男同学突然出现,团团围住了她们。
张萌一愣,说:“你们想干什么?”
吴振庆说:“干什么?想教训教训你。你专爱向老师打小报告!好像别人都是坏学生,就你自己是好学生!你哪好?你说你究竟哪一点比我们好?”
郝梅插进来说:“她学习就比你们好!”
“去去去,没你什么事儿!”徐克一下子将郝梅推开。
王小嵩赶忙上前护着郝梅,对徐克说:“你别对谁都来气哇,郝梅可是自己人!”
徐克一下接一下地推张萌:“你还发动全班同学打我们,打人犯法你知道不知道?你爸是区委书记又怎么样?你爸没教育过你打人犯法呀?”
郝梅不管自己是不是自己人,说:“那你现在推人家就可以啦?”她欲上前护着张萌,被装出一副大人似的严峻模样的吴振庆伸出一条胳膊拦住了。
王小嵩说:“行了行了,警告她一下就行了……”
“行了?没那么便宜!”
张萌此时确实害怕了,怯怯地说:“是韩德宝,不是我……”
郝梅两只手忽然分别拽住吴振庆和徐克的书包带,喊道:“张萌快跑!”
张萌拔腿就跑……
吴振庆一挣,书包带儿断了——他生气了,将郝梅推得一下子坐在地上。
王小嵩赶紧扶起她,对吴振庆不满地说:“你干什么你!”
郝梅推开王小嵩:“你们坏!你们欺负女同学,今后再也不理你们了!”分明的,她尤其对王小嵩来气,瞪着他,从兜里掏出小纸团,扔在王小嵩的脸上:“呸,还给你!”
她一转身走了。
王小嵩呆呆望着她的背影……
徐克捡起小纸团,刚欲展开看,被王小嵩一把夺了过去。
王小嵩说:“哼,这你们就高兴了?”
八
他也不理两个好朋友,一转身气咻咻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吴振庆拎着断了背带的书包,一时茫然地望着王小嵩的背影。徐克也不无惭愧地望着郝梅的背影……
他们对望……
吴振庆从兜里掏出两个玻璃球,慷慨地说:“给你吧!”
徐克并不稀罕:“我早就不玩这个了!”
他们的表情告诉我们,他们都觉得挺索然……
一片城市贫民居住区。这样的区域如今正在被大面积地推平,建设为小区。可以相信,若干年后,将在城市之中彻底铲除。低矮的小泥土房布局毫无规则,也无院落可言,而且大抵是平顶或一面坡顶的;压住房顶油毡纸的砖头触目皆是,仿佛围棋盘上抚乱的棋子。
王小嵩的家是最边缘的一幢小泥土房。不知为什么,它和大多数人家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似乎也更低矮,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王小嵩正向家里走来。
他路过一处垃圾堆,见一老妪正在那儿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