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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叹了口气,向桌子移动过去,倒了一杯茶,对着她的丈夫坐了下来。越过他的报纸,她直盯盯地看着他的手臂和他那厚下颚脸看得见的那一部分,心里产生出一种超然度外的怜悯。虽说他只比她大4岁,但他却变成了一个——至少在她的眼里——肌肉臃肿的乡巴佬。她早已忘却早年她需要他的坚实,她对他为他们的安全所做出的顽强的奋斗所表示的赞许。她所记得的只有12年以后,他渐渐变成一个迟钝的、毫不敏感的、没精打采的、好坐不愿动的人,一个对他周围世界强烈刺激和了不起的进化不感兴趣的人。他所有的只是对他的男衣店、他的孩子、他的后花园和他的放在电视机前的高背椅的着魔般的关心。至于性爱,他像是尽义务,大喘粗气,每周一次,在星期六的晚上,从来没有使她满意过。对这一点,萨拉想,假若做爱时还有点浪漫色彩,或者至少有点乐趣的话,也许还可容忍。但是,它一直是对吃饭、睡觉和要干的家庭杂务单调需求的一种附加。呵,他当然是个好人,心地善良的人,这点毫无疑问。可是他是在那种松弛的、感情脆弱的、犹太人似的特殊方式中,是好的、善良的,难能道歉或者去喊或者表示感激,在这个活生生的世界里,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曾经读过《包法利夫人》,而且还记得其中几行:“她的内心深处在等待着要发生的什么事情。像遭受船难的水手一样,她把绝望的目光从她那凄楚孤寂的生活的上方转过去,一动不动地望着,寻找远处地平线上迷雾中的白色风帆……不过,对她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上帝的意志就让它这样。”
从那之后,她总是想,她了解埃玛·包法利比她了解布里阿斯中任何女友更深刻。
“已经9点30分了!”她听见萨姆喊。他站立着,正在朝上推他的领带结。“如果我每天早上像这样迟到,他们就会把你掠夺得防不胜防。那些助手一旦发现你行动松弛,他们就会占便宜。我无时无刻不发觉这个问题。”他带上他的法兰绒上衣走了出来。“不过在家如此舒服,谁能离得开?我喜欢与我的妻子和孩子在一起,我喜欢我的家。”他站在萨拉的面前,整了整衣服,“这难道是罪过吗?”
“这很好。”萨拉说。
“这或许,因为我在变老的缘故。”
“你为什么总使自己比你实际年岁看上去还老?”萨拉说,话语比她原想表达的还要尖刻。
“这使你感到讨厌了吗?好吧,我再变成甜蜜的16岁。”
他弯下腰,而她的脸两眼闭着在等着。她感到他的龟裂的嘴唇放在她的上面。“好啦,6点见。”他说,直起了腰。
“好。”
“今晚干什么?阿——哈,7点有胖丑角演出。也许我们应在起居室吃饭,这样还可以看。”
“好吧。”
他走到门口。“你今天有特别要干的事情吗?”
“逛商店,放学后还有杰丽的牙科约会——一大堆事情。”
“一切称心。”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谛听着他的皮鞋跟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声音,听着汽车门打开时的咯吱声响。稍过一会,轿车发出咳嗽似的响声,开始动起来。她听见它向后倒出车道,然后开走了。
她快速地喝完茶,摘掉围裙,走进卧室。她站在帝国牌梳妆台前,目不转睛地对着镜子。她的头发梳理得很好,格子花衬衫穿着合体。她打开她的草编手提包钩扣,掏出口红和镶镜粉盒。她仔细地搽了搽腮,然后在唇上涂上了柔和的胭脂红。
她再次在镜中端详了自己一会,然后转身走到双人床中间台架上的电话前。
她拿起话筒,急促地拨动了一会儿,然后等待着。电话铃响了三声,传来了他的声音。
“喂?”
“我是萨拉,马上到那儿。”
她挂上电话,急得气也来不及喘地绕过床,走进洗澡间。
她拉开澡盆边的抽斗,把手向里深摸过去,找那个带拉链的蓝色小包。她重新回到梳妆台前,用手抚摸了一下那个小包,触动了一下大膜片的边缘和那小管避孕膏。她把小包扔进草编手提包里,从抽斗里抓了一件桃红色的开司米卫生衫,急匆匆地走出房屋,朝停车场方向赶去。
※ ※ ※
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她结婚还不到两年,不过她知道,每当她签署自己的名字时,这种使伊温处于随从的做法很使她父亲高兴——这时正坐在压皱了的床上,她那长长的细腿交叉在蓝色丝绸睡衣下。
“我想这恰恰是最要紧的,凯思琳。”她对着电话说。玛丽年方22岁,非常单纯,并且很爱他的丈夫,在早晨10点以前仍然精力充沛。“在我的名字后划上叹号。无论如何,我不会失去这次机会。”
“很好,玛丽。我希望每个人都这样痛快就好了。”
玛丽吃了一惊。“谁不想听查普曼博士的演讲?我是说,总是有可学的东西。”玛丽·伊温与诺曼相识、结了婚,是一位有钱的、生性快活、纯洁的年轻姑娘。虽说是用知识和慈爱培养起来的,但就方式而论,却一直是在受保护的环境中长大的。新婚第一夜之后的所有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她像在试验新的食谱和学做缝纫时那样,对性的通道、对如何打开它的秘密,以及对怎样学会其中的技巧,都充满了好奇。一天夜里,那是在第一年,在读过新婚手册中一章节后,整整一夜,她和诺曼用疯狂的欢闹,然后是无声的激奋,试验他们不同的性感兴奋区。
“查普曼博士原本并不打算教什么东西,”凯思琳说道,“他进行的是一项真正的非常严肃的研究。”
“呵,我晓得,”玛丽用一种有身份的成人口气说,“这像是历史上的一个组成部分,从某一点上说——有点像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要来布里阿斯谈什么精神病学,或者卡尔·马克思来讨论共产主义。它是某些应该让你的孩子们知道的事情。”
“哦,”凯思琳未下断论地说,“我猜是,在某点上。”
“戴利·达丽怎么样?”
“很好,谢谢。”
“她很讨人喜欢。我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演讲会上见。”
挂上之后,玛丽把电话放在床头柜上。她因这项邀请感到异常激动,像是盼着过星期天一样,而且突然感到急不可待地要与诺曼分享这条消息。她竖起脑袋,听了听,听到的却是身后浴室里发出的低沉的浴水拍溅声。他走出浴室后,她要告诉他。
她放开交叉着的双腿,仰躺到枕头上,每个肢体都感到充满活力,心里非常高兴,白天是这样有朝气,夜晚亦在期待之中,淋浴继续响着,她想到诺曼在冷冰喷溅下的情景。她能够想见,其情景正如他们经常一起进行淋浴时她所见到他的情景一样。他那好玩的理得不长的发式,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镶在漂亮的方脸上,他那多毛的前胸以及扁平的腹部,还有他那肌肉发达的长腿。三年前他竟在那次女大学生联谊会上把她挑中,在她看来仍是一桩奇缘。那天夜里,他对比她漂亮得多的任何女孩子都不看一眼,从那之后任何一夜都没有放过。
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对自己的美貌倒有自知之明。尽管她那缠结的孩子似的褐色头发,使她看上去与彼得·潘的温迪相似——诺曼还曾带着赞美的口气提到过好几次——尽管她是个活泼的外向型人,不熟悉哪怕一丝一毫的隐秘心情,她对自己的生理外观却不抱自欺的态度。她是个骨胳大,具有运动员体型,走路迈大步的高个子姑娘。她的褐色眼睛凑得太近。她的鼻子,虽说长得很直,但是过分的显眼(在毕业的那一年,当她学过帕斯卡尔说过的‘克娄巴特拉的鼻子若短一些,整个世界的面貌会不同的’这句话时,她在床头上钉上了一幅克·巴特拉的浪漫画)。双唇虽说很丰润,白牙齿长得也挺整齐,但嘴却挺校她的胸部扁平——用什么泡沫乳衬也遮不转—而且腚很尖瘦。胸瘪腚削,她倒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好看。她从小长大,被视为掌上明珠,全家的中心,处处受赞扬、时时受宠爱。她天生的神盛气昂,将那妖烧女子倒比得苍白无色,从来不愁没有男朋友,就在她想要个丈夫时,诺曼出现了,用成熟的爱情取代了童年的情感。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诺曼便成了她的宇宙的中心。起初,哈里·伊温温和而又体面地提出反对意见,借口她还年轻,而诺曼又比较穷(他刚刚被录用到一家加利福尼亚酒吧间做工)。因她崇拜自己的父亲,她认认真真地听他父亲的话,但不久又设法把他说服了。既然哈里·伊温对他女儿的要求从来都不拒绝,便转而同意她找这个丈夫了。因他也看出来,她无论如何要得到诺曼·哈里提出的唯一条件——对此玛丽和诺曼立即并且很感激地答应下来——是这样的,这对新婚夫妇搬到那所西班牙式涂粉的房屋中空闲的楼上套间去,住在伊温的屋顶之下,直到他们能够自立并有了自己的房屋为止。后来,因虑及将女人的婚姻建立在有保证的资产基础上,哈里·伊温又采取了进一步的措施。正当诺曼已经向几家合法的大商行提出求职申请,而且当他在认真地考虑与他的老同学克里斯·希里尔合伙在洛杉矾市区比较贫穷的地段做事时,哈里·伊温给他的女婿很大方地提供给一个位置。哈里制造建筑用预制构件,他的部门里有4个业务律师,有一个要离开。哈里要把这个位置给诺曼,开始时的工资是每周150美元。
玛丽对她父亲的慷慨感激不尽,诺曼反应并不多么强烈。
不知怎的,他感到因为这份嫁妆自己却放弃了部分独立。更有甚者,在一个需要人手的地区,与克里斯一起,成为一个真正的与之奋斗的审判律师的前途,显得更具竞争性。可是,在短短的一两天的犹豫不决之后,他最后相信,哈里的空缺职位正是上百个的年轻律师渴望得到的(这点,他们真的垂涎三尺),并且他认为,在那些状况不景气的人们中从事律师业务是有点浪漫性和不切实际。说到底,玛丽应得到最好的报答。由于他被妻子的一腔热忱所感动,诺曼加入了她父亲的职员行列。
自那之后的一年半时间里,玛丽渐渐看出,她丈夫对做一名文书和合同律师感到不耐烦。她曾经试图去减缓他的烦闷情绪,并私下告诉她父亲,恳求她父亲给诺曼某项审判室的工作。她父亲已经答应下来,一有机会就给他安排。此话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自那以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时,玛丽在枕头上侧过身子去瞅电子钟,她看见已是9点40分。她父亲该到楼下去用餐了,10点就要吃完。他会盼着诺曼也准备停当,因为每天早晨他们一起坐哈里的卡迪拉克车到工厂里去。她早已决定最好提醒诺曼别误了时间,就在这时,淋浴声突然停止了。
玛丽即刻坐起来,滑离开卧床,光着脚轻轻地走到浴室门口。
她把头贴到门上。“诺姆?”
“怎么?”
“9点40了。”
“知道了。”
她记起凯思琳的电话来。“猜谁打来电话?”
“什么?”
“我说猜猜谁打来的电话。”她稍稍提高了点声音。“凯思琳·鲍拉德刚刚电话告诉我,查普曼博士来这儿会见我们。”
她转动了一下玻璃旋钮,走了进去。狭窄的浴室内很温暖,水汽沾满了墙壁和镜子。诺曼在房子中间,处在浴缸旁边,赤足站在一方大桔黄色的垫子上。他的肌肉发达的后背对着她,举着双臂,用毛巾擦脸和头发。他光着全身,背上仍有片片水渍。
在她随手轻轻关门时,她直瞪瞪地瞅着他。她重又感到昨天夜里所体味到的阴部里稍有疼痛的快感。他那时占有着她,那一阵既剧烈又妙不可言。这时,突然之间,她听到她的心跳。
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漫不经心。“我刚才在说,诺姆……”他转过身,对她笑了笑,而她的眼接触到了他那苗条的身体,眼睛里有一种占为己有的并且引以骄傲的神态。“嘿,亲爱的,”他说,“我想你打算睡觉呢。”
“有人打电话,”她有点气透不过来地说,“星期五查普曼博士要在妇女联合会上演讲。”
“查普曼?”
“你知道,那个查普曼作关于性的报告。他计划会见我们。”
“对你有好处。不要保守任何秘密。”他交给她那条毛巾,“帮我擦一下脊背。”
她接过毛巾,他转过身去。“我能告诉他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爱人吗”?
“说得委婉点倒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