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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八辑)-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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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夜里暗自饮泣,渐次滋生出一种反抗。每天傍黑一上床,她就执拗地脸朝墙壁,
象被木钉钉在那里,任男人拉和推,也不肯转过身子来。王木通恨得直咬牙:“老
子要你死!”死就死!”“娘卖的,你只想着野汉子!”“你又打人?人家听着笑
话哪!”“骚货!”
    “哎哟阿妈!你再打,我就喊!我就喊!”盘青青如今敢和自己的男人硬碰死
顶了。她不晓得为什么,男人十分害怕“一把手”听去自己家里的隐私。其实盘青
青也生怕“一把手”晓得了自己在家里受遭践,晚晚都挨打……生活是畸形的,感
情也就畸形。盘青青觉得自己在变。是在变好,还是变坏,她不晓得。今年这个干
冷干冻的冬天,她和过去不同的是有点爱打扮,爱戴那块平日压在木箱底舍不得戴
的银灰色直贡呢头帕,爱穿那件玫瑰红灯草绒罩衣。一天到晚都是干干净净的,就
象随时准备出山去做客一样。她还喜欢用阿妈传给她的那个铜脸盆打满清悠悠的山
溪水,照自已投在水里的面影。几年前她就曾经要男人在场部替自己买块那种可以
挂在屋角的梳头镜子,男人却每趟回来都讲不记得。现在想起来,男人是在耍心计,
怕她照见自己的这样一副好容颜:脸盘象月亮,眼睛水汪汪,嘴巴么,象刚收了露
水的红木莲花瓣,还有两个浅酒涡,一笑就甜,不笑也甜,谁个不喜欢……“一把
手’嘻不喜欢?呸!丑死了。她心里乱跳,神思有点摇荡,双手捧着火烫的双颊,
不敢抬头,就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的确,近来她常常不由自主的要朝
“一把手”那小木屋打望。好怪哩,男人越是不准自己进那小木屋去,她就越觉得
那木屋好。“一把手”用的收音机、香胰子、雪花油,还有天上地下、海内海外的
各种奇闻,就象一个崭新的世界在诱惑着她……李幸福,呀。名字都叫“幸福”!
可是那个身子瘦长、脸色发白的人幸福么?每天用一只手劈柴、洗衣、煮吃,连看
都不敢看自己一眼,见到王木通就象遇到老虎一样,真可怜。她对“一把手”十分
怜悯、温柔,常带着瑶家少女般的妩媚的羞涩。有一回“一把手”从场部回来,偷
偷地塞给小通和小青两把金纸银纸包的糖块块,还是小青懂事,小手剥了一块糖塞
到阿妈的嘴里来。盘青青立即把小青紧紧搂在怀里,嘴对着嘴的亲了又亲。还神思
痴迷地问:“小青,阿妈的嘴巴有没有不好闻的气味?”
    “没得没得!”“甜不甜?”“甜!阿妈的嘴巴真甜!”哎呀,该死,你看自
己都和妹儿乱讲了些什么呀?她想起半年前“一把手”刚来绿毛坑,早起刷牙时和
小青的那次谈话,不觉得飞红了脸。糖在她嘴里慢慢地化着,那甜丝丝的汁液象流
进了心里去似的。
    她又在妹儿那粉红娇嫩的脸蛋上印满了自己带着甜味的唇樱这些,都是她那威
严的男人看不见、管不着的,要不真会立时打死了她。
    有天王木通上山放树吊去了,盘青青提了个潲桶到溪边提水,见“一把手”正
在刺骨的冰水里用一只手摆洗衣服,手杆冻得通红。她放下潲桶,就走拢去,接过
“一把手”的衣服摆洗了起来。“一把手”慌忙站起身,离开两步,劝阻说:“青
青阿姐,这不好,叫王大哥看见了,又……”盘青青没有抬手,只顾洗着:“有哪
样不好?我又不是做坏事。”
    “我晓得……王大哥又该打你了。”
    她愣了一下,住了手。
    “看看,你的手巴子都是紫的。”
    “你闭口!蠢子,我这手巴子是在猪栏里叫猪撞的……”她含着泪水,死命忍
着,才没有哭出来。真该跑到什么地方去放声大哭一顿才好啊!她三下两下,搓搓
抖抖,提起衣服拧成一把大麻花似的,丢进“一把手”的白铁桶里,头也不回地提
起潲桶走了,水都忘了提。回到木屋,她身子靠在门背后,手脚发软,浑身没有了
一丝丝力气。她的心却在厉害地怦怦跳着,就象要从胸口里蹦出来似的。她没有哭,
反而有点想笑。背着男人替另一个后生子做了件事,这算生平头一回。
    每个人都有这种使人浑身战栗的头一回。盘青青倒是在心跳过后,高兴了好久。
男人傍黑从山里回来也没有察觉。她成了胜利者……到了这一年的年底,冬旱仍在
延续,霜冻依然不断。绿毛坑四周的许多常绿阔叶树都光秃了枝桠,象一个个饥渴
的老人向苍天伸出了瘦骨嶙峋的双手。山坡上铺着厚厚一层焦枯的落叶,每当霜风
吹过,各种形状、各种色泽的落叶就如同金箔玉片一般,满山里沙沙喇喇,纷纷扬
扬,倒也色彩富丽,景象壮观。
    长时间的干旱,使得“一把手”无法龟缩在自己的蜗居里。他每天天不亮起床,
腰上别着砍山刀,腋下夹着那本《林区防火常识》,上山去游转巡看。他几次大着
胆子向王木通提出,应当立即把几条防火道砍修一次,把道上的枯枝落叶清扫掉。
王木通因对他反感,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大凡他的建议都不予理睬。只说绿毛坑的
事有他王木通作主,旁人不消多嘴,不消充什么积极。“一把手”这时却表现出了
一股倔劲,就象预感到了什么似的,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他说服青青阿姐,带着
小通、小青,把两栋木屋四周的茅草杂柴、枯枝落叶,来了次大清除。还利用一切
时机,读那本《林区防火常识》给小通、小青听,也是读给盘青青和他王木通听。
有天早晨,王木通听“一把手”和小通在一问一答:“李阿叔,什么叫逆风跑?”
    “就是山火来了,要朝着它烧来的方向冲过去,才跑得脱。”
    “阿叔,要是我们这木屋也烧起来了呢?”
    “你们就蹲到溪水里去,蹲到近边没有大树的溪水里去……”“放屁!不吉利
的东西!”王木通听不下去了,恶狠狠的骂了一声,先吓走了小通,才问“一把手”:
“李幸福,你是打算在绿毛坑里放一次山火还是怎么的?”
    “一把手”被问得瞠目结舌。
    “要不你怎么天天琢磨着火时哪样逃命?”
    “王大哥,水火无情啊!”
    “这样讲来,你认定今年冬下山里一定会起火了罗?”王木通鄙夷地从“一把
手”手里抽过那本《护林防火常识》,目不识丁却又不屑一顾地翻了两下,就又抛
给“一把手”,“这书里写的大约是算命先生的口诀,会测凶吉罗?”
    “王大哥,天早了这么久,满山的落叶,电台晚晚都广播……”不晓得为什么,
“一把手”在王木通面前,总是显得秽神愧色,苍白无力。
    王木通却一听什么电台广播就冷笑了起来,打断他的话问:“你那黑匣子近些
日子还唱没唱‘阿哥阿姐’那些酸溜溜的歌?”
    “一把手”哭笑不得。但还是癞着脸皮说:“王大哥,我有个建议……是不是
向场领导报告一下,请求立即派人修复电话线路?免得万一我们绿毛坑出了险情,
没法和外边联系。”
    “你要报告就向场里去报告吧,我准你两天假!看看场里肯不肯派支打火队住
进绿毛坑来。 ” 王木通嘲弄地斜了“一把手”一眼,又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呵欠,
“不是我吹牛,我在绿毛坑二三十年了,还不知道什么叫山火!”
    当天晚饭后,王木通又照例到“一把手”的小木屋里来了。使“一把手”觉得
奇怪的是,往常王木通总是摆出一副教训的架势,象对“五类分子”似的。这晚上
王木通却一反常态,竟和和气气的:“小李,你不是想回场部去一次?顺便替我做
件事……”他拿出一张带来的白纸,叫“一把手”代他写一份入党申请书。“一把
手”心里正在暗自惊奇,王木通已经把一个指头放进嘴里,“格崩”一下就咬出了
血来!而且把这冒着血滴的指头举到了“一把手”面前,象举着一杆小小的旗帜:
“快给我蘸着写!
    敬爱的林场领导,我写血书,要求入党……我没有文化,是个大老粗,可是我
有一颗红心,最听党的话……”“一把手”吓坏了,连忙找到一支破毛笔,蘸着王
木通手指上的鲜血,以最快的速度,代写下一份血的申请书。妈呀,他怕看见这血,
通身都在颤抖,衣服都叫冷汗浸透了……血书写好后,王木通小心叠好,放进了贴
身的里衣口袋里。他终归不信任“一把手”,不能托付政治不可靠的人去场部呈交
自己这份神圣的申请。
    可是第二天早晨,王木通连手指的伤口都没有扎一扎,就在自己的菜地里烧开
了草木灰,划算着再扩大一片自留地。他是个好劳力,开出的菜地有三、四亩大。
场里规定他夫妇每年养三头肉猪,年底烘成腊肉上交,多养的归他自己宰了吃。他
可不管什么思想和主义,他信仰党就是信仰他自己。他觉得党就应该由他这样的人
组成。他把山边的枯枝落叶、腐根烂草,大堆大堆地拢到地里来烧。他年年冬下都
这样烧灰积肥,今年虽是冬旱,也不能例外。“一把手”却因王木通在这干燥的冬
日里烧山灰而忧心忡忡。但又不敢出面劝阻。他晚上睡不安稳,做恶梦,梦见的总
是光怪陆离的火,云霞一样绚丽的火,江河一样奔流的火。有两晚,他悄悄爬起来,
到山边砍下一根小枞树,守候在王木通白天烘下的火堆旁,一站就是大半晚。霜风
吹扑着他,手、脚、脸就象刀割一般生痛。他为什么要来守着这火灰?他又没有写
血书。即便写了血书,谁又会相信他?
    火堆上火苗直跳,火星子直爆。只要有几星火点爆落在山边的枯枝枯草里,山
火就会风卷残云似的蔓延开来……真的回场部去作一次汇报?一来要求场里立即派
人修复电话线路;二来要求场里来人检查绿毛坑的护林防火工作,来说服、劝阻王
木通。他把自己的打算偷偷地和盘青青讲了讲。青青阿姐近些日子眼睛肿得和桃子
一样,泪汪汪的,朝他点着头,对他这个可怜的人有疼有怨有恨,那神色总象有一
肚子话要对他讲一样。
    这天下午,“一把手”正猴在灶门口生火煮饭,准备一点路上吃的干粮,盘青
青突然撞进他的小木屋来了!要晓得她这是公然违反她男人几个月前的严厉禁条呀。
    “一把手”登时慌了手脚,赶忙站了起来。青青阿姐看样子是刚从地里做了活
路回来,只穿了件薄薄的衣衫。衣衫有点紧,领口下的一颗纽扣都绷开了,使得她
丰满的胸脯上那具有强大诱惑力的部分,半遮不掩地显露了出来。
    “青青阿姐,你……”“一把手”抬不起头,惊惶得连句话都没有勇气问完。
    “蠢子,你有时灵聪有时蠢……我又不是山精。……”看着“一把手”丢魂失
魄的样子,盘青青越发觉得爱怜。一种母性的爱怜。
    “青青阿姐……你你……”
    “我是来问问,你回场部去,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一把手”这才定了定神,抬起头来看了看盘青青。
    “这是一百块钱,你替我们家买回一个你这样的收音匣子,再买块圆镜,香胰
子,还有你用的那种打霜天涂脸的香油,再给我和小通、小青各买一支早晨刷牙的
刷子……我那木屋边,也要竖根杉木条,接根铁线线……”“一把手”瞪大了眼睛
盯着盘青青,心里十分吃惊。这个大森林的女儿真象尊美神。她胸脯饱满,四肢匀
称,身体健壮。她温柔文静,身上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青春活力。
    “你呀,尽看着我做什么?一个和你一样造孽的人……”盘青青娇嗔地侧转身
子,红着脸庞,垂下了眼帘。
    “啊啊,好,好,青青阿姐你真好!我、我……”“一把手”一时就象着了迷,
仿佛在盘青青身上发现了一种闪闪发光的东西。但不一会儿,他就从昏热中清醒了
过来,涨红了脸说:“青青阿姐,你一次花这么多钱,怕不怕王大哥他……”盘青
青本来正喜滋滋地看着他,但一听“怕不怕王大哥”这话,心里的一缸蜜糖就象被
撒进了一把咸盐,立时败了味。
    “怕?我都怕了十多年了……他冬冬捉野物,春春卖毛皮,加上两人的工钱又
都没大花,拾块钱一张的票子压在木箱底……他不舍得花,也不晓得怎么个花法…
…我不怕,和他住在这坑里,至多是个死!”
    说着,盘青青眼睛里溢满了泪花。“一把手”眼睛里也溢满了泪花:“阿姐,
钱我收下,东西我替你买。莫哭,莫哭。你遭孽,我可怜。我恨自已!恨自己…青
青阿姐,莫哭了,啊?叫王大哥下山撞见了,你又会挨打,我又会遭骂……”“你
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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