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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风吹篷,寒不能忍,暂避桥洞之下,觉温和多了,我分外地尝到了桥的另一种滋
味。至于大暑之天,桥洞又是纳凉洞天福地,而桥头望月,桥栏乘风,桥堍迎阳,
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宜越人之爱桥,故无桥不成市,无桥不成村,无桥不成镇了。
绍兴石桥之多,堪称天下第一。绍兴有数以千座的桥,恐穷尽天下画工,无以描其
飘渺凌波之态,人但知山阴道上之美,而不知桥起化工之妙。
一舟容与清波里,两岸稀疏野菜花,山似黛眉谁淡扫,水边照影有人家。
青青隐隐水迢迢,是处人家柳下桥,晓雾蒙蒙春欲醉,黄鹂几啭出林梢。
三步两桥接肆前,市头沽酒待尝鲜,渔舟唱晚归来近,水阁人家尽卷帘。
这三首是我那次去安昌镇归途中写的。绍兴的村镇,其幽闲恬淡,适人乡居,
确是耐人寻味,甘心终老之处。桥是在整个村镇中起着联系的作用,东家到西家,
南头往北头,都要经过桥,桥与桥相联,桥与桥相望,而相隔人家白墙灰屋,倒影
在水流中,水上有轻快的脚划船,有平稳的乌篷船,门前屋后皆是停舟处,老人小
孩对划船来讲,仿佛城市中的自行车,太方便了。
“小桥通巷水依依,落日闲吟到市西,柔橹一声舟自远,家家载得醉人归。”
人们都称美绍兴城,是水乡城市,我说绍兴是水乡村镇,水巷城市,比较妥贴一些。
因为绍兴城外弥漫着广泛的河流与湖泊,村镇都安排在水上,无处不可通舟,而城
市呢,周以护城河,环以城墙,有陆门水门,过去水门交通,远超陆门,那大舟小
船,清晨鱼贯入城,中午或傍晚又相继返乡。城中的交通很多是水陆并行,有一路
一河,有两岸夹河,亦有只存水巷,仅可通舟。所以河道是成为绍兴的动脉,无水
未能成行。而桥名又多取吉利,每当喜庆,花轿所过之桥,在西北方向要过万安、
福禄两桥,东北要过长安、宣祐两桥,往南要经五福、大庆两桥,事虽近迷信,亦
可以看出绍兴桥梁之多,与人们的生活所起紧密的关系。在城市因桥所起的街景,
亦就是人们所谓的水乡景色的组成中心。这些有桥与塔,桥与住宅,桥与廊,桥与
寺观,桥与戏台,桥与牌坊……而建筑物中又点缀了桥。其形式大小,可说是因地
制宜,极尽变化之能事。从步石、牵桥,梁桥、拱桥,三脚桥,八字桥等等,古代
劳动人民凭其对石树的巧妙运用,可以灵活自如地应付各种水上的需要,那是太伟
大了。
如今新建之桥几乎只有一种拱桥形式,似乎感到太单调点吧!
玉带垂虹看出水,酒旗招展舞斜阳,人生只合越州乐,那得桥乡兼醉乡。
桥乡、醉乡,唯绍兴得之,在城乡风光组成起主导作用的,应该归功于桥,它
是我国石桥宝库,在世界桥梁史中占极光彩的一页。
(选自《文汇月刊》1984年第1期)
七奶奶
作者:李陀
先是一股子很冲的,掺合着葱姜味儿的韭菜香,那准是北屋老常家要包韭菜猪
肉馅的饺子。后来又是一股子白面饼烙焦了的糊味儿。那多半是西屋刘家四丫头小
四儿净顾着看书,忘了给饼翻个儿,再后来又是一股子炖鱼的香味儿,可七奶奶猜
不出这是谁家了。不过她顾不上分心去弄清这个。她一门的心思都在自己家的小厨
房上。小厨房就在七奶奶屋子的对过儿。儿媳妇玉华刚下班回来,正在那里头忙活。
七奶奶费劲儿地往上欠欠身子,瞪着眼睛使劲儿往那边瞧。可一来窗台外边搁了两
盆儿仙人掌,正好挡眼,再者这两年她的青光眼越来越厉害,所以窗户外边什么都
是影影绰绰的。这么着,玉华到底在小厨房里忙活什么,她怎么也看不清。只有那
么一会儿,她模模糊糊地觉着玉华多半儿正在那儿捅炉子。她要是耳朵不像现在这
么半聋就好了。那她凭着小厨房里的响动,也能听出儿媳妇在厨房里的所做所为,
还准八九不离十。可现在,玉华到底捅没捅炉子,她怎么也弄不清。这让她心里急
得厉害。她用两只胳膊撑着床,想把下半截身子往床边儿挪挪。挪到床边儿,她就
能躲开那两盆碍眼的仙人掌了,可盘在一块儿的两条腿,就像在床上生了根,一点
动不了窝儿。不过她一点儿不灰心。她把上半身使劲儿往前探,再把两只胳膊往前
伸,左右手都扒住床沿,使足了力又试了一回。谁想不成。往日这法子挺灵,可今
天一点儿用没有。她不死心,咬着牙,忍着心跳气喘,两手死抓住床沿继续使劲儿。
可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到底让她松了手。这阵咳嗽叫她翻肠倒肚,没一会儿功夫,
豆粒大的汗珠子就流满了脸、脖子、脊梁背。她觉着嗓子眼儿里堵了一团棉花,憋
得眼珠子都往外胀。她只能在一串咳嗽刚停,下一串咳嗽还没涌上来之前那么个小
空儿里,赶忙倒上一口气。她真怕这一口气倒不上来,就这么死过去。不过,就这
样,她的心思还是全在小厨房上。玉华到底是不是正鼓捣煤球炉子?她到底在干什
么?眼眶里全糊满了眼泪、汗珠子。她眼前一片白濛濛的,连影影绰绰那些东西也
看不着了。刚才她觉着是炉子没对住,火灭了,玉华在捅炉子重生火。要是那样儿,
这会儿应该能闻着烟味儿了。劈柴没烧旺之前,总得冒一阵子白烟。可眼下一点烟
味儿闻不着。倒是老常家韭菜猪肉馅饺子出锅那股淡淡的香味飘过来了。刚出锅的
饺子就是香。
她小时候,鼻子就灵得出名。那时候她爸爸喝酒,也喝不多,每天拉车回来,
进门儿就一两酒,喝完了闷头就睡。那酒都是她提着小锡壶去打的。每回她都遢拉
着她妈那双掉了后跟的布鞋,连下雪天都是。那时候冬天可真冷。一下雪就半尺厚,
少说也得没脚脖子。有一年大年初一——到底是哪一年记不清了——一夜大雪,早
晨起来家家户户开不开门。你咳嗽一声,从树杈上就掉雪面儿。那时候可不像现在。
如今不知怎么了,冬不冬,夏不夏。那时候可不像现在。就说喝水,那时候喝的什
么水?见天早晨挨家挨户送。小毛驴儿拉着水车,吱吜吱吜的,到谁家门口儿自己
就站住。水车上长的那层绿苔毛,水淋淋的,又鲜灵又好看。那水可都是井水,没
漂白粉。那时候做买卖跟如今也不一样。夜里卖馄饨,小车推到家门口儿,馄饨都
开着锅。不过她可没吃过,吃不起。
她吃过芸豆饼。那也是夜里卖。都是半夜,街上冷清了,卖芸豆饼的才背着木
桶出来吆喝。“芸豆——!”那一声吆喝还带脑后音儿,像黑头,几条胡同儿都听
得见。这会儿一个“送货上门”就当成事了,那时候全是“送货上门”。砸个盆儿
摔个碗儿,锔锅匠坐门口儿就锔上了。就是卖酒的不上门儿。她得见天提着那把瘪
肚子的锡壶去打酒,每回就一两。每回她都遢拉着她妈那双掉了后帮的大鞋。甭管
刮风下雨,多冷多热,这酒她一定得打,不然就挨揍。那时候她鼻子可真好,酒里
搀水,搀多搀少,她一闻就知道。每回她都得跑几家铺子,找兑水最少的酒买。有
一回她走了好几个铺子,酒里水都太多,一直走到四牌楼才打上酒。回家挨了顿揍,
笤帚疙瘩都打折了。那时候她鼻子真灵。
她心里越来越急。大概正因为这么一急,这阵让人要死要活的咳嗽,倒突如其
来地过去了。她赶忙用袄袖子把眼里的泪水擦了擦,又使劲往窗外看。那两盆仙人
掌还是碍眼。她早就说过好几回了,让他们把这两盆东西挪开。儿子倒是答应了,
可始终没真动手。这会儿她猛地想起,多半儿是儿媳妇在这里头捣了鬼。准的。准
是她不让儿子搬。她成心。这女人可歹毒了。她什么干不出来?好几回了,她骗她,
假装说是用煤球炉子做饭,可都让她给觉出来了。她不能不防着她。这会儿她就很
犯疑。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小厨房的门倒是开着的(这是她跟儿子定下的,只要玉华
在厨房做饭,厨房的门就不能关),也看得见玉华的影子晃来晃去。可她到底在干
什么?要是她劈点柴生炉子,那股烟气早该飘过来了。这烟味她闻了几十年了,她
是太熟了。可这会儿她使劲用鼻子吸了半天了,除了各家的饭菜香,还是什么也闻
不着。准是玉华又在骗她。一想这个,她觉着自己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本来刚咳嗽完,心还跳,气还喘,这会儿心跳得更快了,气也更短了。嗓子眼
儿也又堵上了。她想喊,可一阵咳嗽震得她全身乱颤,就好像有人抓住她肩膀,不
管死活地使劲摇晃她。就这样,她还是想喊,在心里喊,可就是出不来声。
那是常六伯说的。常六儿这人从来不说不着斤不着两的话。有一家人的煤气罐
不知道怎么漏了气。这家人还都上班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那是个单元楼,也不
知道多少层,反正挺老高。漏出来的煤气跑满了一屋子,然后顺着阳台漏出去,又
跑到楼下阳台,又顺着这家阳台跑进屋里。神不知鬼不觉。这煤气也跟贼似的。可
巧这家里有人。大概是这家的男的,想抽颗烟,拿洋火划了下火。谁想满屋子都着
了火。那火在半空儿悬着。那火还从那男的鼻子往肺里钻,那男的肺里都是煤气,
就这么活活烧死了。常六儿还说,那还是便宜的,要是煤气罐爆炸,一幢楼就得满
天飞。是谁发明的这种缺了八辈子阴德的东西?想想就让人心惊肉跳。拿炸弹放家
里,还用它做饭,缺德哟!
自打那天她晕过去之后,她就一直再没见过那煤气罐。他们把它放在小厨房的
北墙根了。这样,就是小厨房的小门大敞着,她也一点儿瞧不见。她先前还以为是
儿子怕再惹她生气,取了这么个眼不见为净的法子。后来,好几回玉华背着她用煤
气罐做饭,她这才悟出自己上了当。明着她是用煤球炉子做饭,可她根本不打开火。
那火还封着,就在上边坐个锅骗人。闹得她每天每天,一到要做饭的时候,就突突
地心跳。手、腿、眼睛皮也跟着一阵一阵地哆嗦。等饭端到眼跟前,她还是怕,疑
神疑鬼。连用煤球炉做出来的饭,她也觉着有股子煤气味儿。今天儿媳妇下班回来
得晚,没准儿又想变着法子矇她。她得留神。她应该把常六伯喊来,让常六伯看看
玉华的动静。得让他看着她。这会儿他的饺子也准吃得差不多了。可是这咳嗽怎么
也停不住,别说喊人,连容她喘一口大气的功夫都不给。今天这咳嗽是找上她了。
她急,急得两只手使劲掐自己那没什么知觉的大腿。可怎么掐也没用,别说疼,连
点儿知觉都没有,好像那不是她自己身上的肉。后来她干脆打起自己嘴巴子,左手
打左脸,右手打右脸,噼噼啪啪,打了足有十多下。不过这也不怎么疼,一来是咳
嗽就像风摇树那样一个劲摇晃着她,容不得她使劲,二来脸上汗爬水流,手打上去
老是打出溜。她只好住了手。她又往小厨房瞧了一眼,还是什么也瞧不清,只觉得
玉华的影子晃了几晃。可这几晃让她心里一阵怕,浑身都哆嗦起来。她猛地有了个
主意。离她四五尺远的床上,扔着把剪子。她得把这剪子扔到窗户上去。玻璃一碎,
常六伯几个街坊听见动静,准都跑过来,那就好办了。可她使劲弯下腰,手还是够
不着那剪子。她又不能弯腰时间太长。弯着腰咳嗽,她觉着马上就得憋死。她只好
等一阵咳嗽最厉害那功夫过去,再弯下腰,用手使劲够。有两回她手指头都碰上剪
子了,可就是抓不住。她急得又掐了几下自己的大腿。那煤气罐老在她眼前转。她
好像听见轰隆一声,立时一片血肉横飞。她本来就一身汗,没想这层热汗底下又出
了一层冷汗。不过她也没白着急,她到底把那把剪子抓到了手。可是她要把剪子扔
出手的时候,心里又犹豫了。把玻璃砸碎太可惜了。这屋子她住了近五十年了,还
从来没毁过什么东西。就有一回,她打了个养金鱼的玻璃缸。那缸足有一尺见圆。
她把手里的剪子扬了扬,可总扔不出去。就在这功夫,一股淡淡的烟味飘了过来。
她立时把剪子扔下,使劲用鼻子吸气。没错,这味儿她太熟了。她亏得没把剪子扔
出去。这么把玻璃打了,她得后悔死。她闻着了烟味。她放心了。不知道谁家孩子
又哭又闹。她仔细一听,原来声音是从后窗户过来的。后窗户外边是一个窄胡同。
不知道是谁正在这后窗户根下边打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