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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什么办法呢?
Dismeryer常常吃完饭后,觉得不好意思,曾抢着替P夫妇买菜,打水,洗碗,
但这些于P家没有丝毫的收入,这些他们自己能干得下,无须劳他的驾,P也不愿因
为每天两顿饭的损失取偿于他帮同料理杂务上。 P的妻很胆小,深怕过于牵累了自
己,以为与其自己挨饿,不如不作假慈悲,但她又不敢说直话开消他,只想客客气
气的招待他, 使他自己怀惭而退,但是Dismery-er毫不体会这异样的情形,他有
时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换点牛肉来做送夫妇的礼物,有时是一碟小鱼,虽经P璧回过,
他还是诚恳地奉赠着,他以为这足够联络感情了。
一天一天的下去, P的妻觉得客气的方法不中用,好像哑巴吃了黄连,她于是
怨怼丈夫,和丈夫口角。
“以后不要他再送菜来,送一点点菜,他便可仗着这点情谊更好来骗吃几顿的。
我们也是穷光蛋,该天天服侍他吗?”
她怒极时,常说出许多激烈的话,可是一见了外国人却始终不敢开口,只竖着
眉毛,板起面孔,故意把房里的东西敲撞着响得很厉害,藉此表示一点怒意,等外
国人出了门,便又诅骂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供养他呢?难道我们中国人还没有受够洋鬼子的糟蹋吗?他们
是野兽,南京路,汉口,广州,那处他们不横暴的作践我们!我们的血是猪血,我
们的命是狗命,那一次奈何他们过!我们为什么还要饲养这种残忍的野兽啊?我真
是越讲越恨呀!况且街上讨饭的中国人不知有多少,专就蹩脚的外国人讲,本地也
不知有多少,难道你个个去照顾吗?我看明天还是老实告诉他,叫他别再在这儿讨
厌了!”
“不要讲这样不近情理的话,野兽的横暴是不分区域的,不论国内国外,处处
都有, 它们张牙舞爪谁敢去抵抗,Dismeryer比我们中国人的遭遇更悲惨,他和我
们一样,立在被作践的地位,我们该援助,该同情,你讲这样的话,不仍然是表彰
着你的兽性吗?”
她听着P这番教训, 更加愤怒了:“好,你去同情,你去援助,随便你,你要
怎样就怎样,反正明天的菜钱米钱,无论如何不能在我的衣服首饰上想法的。”
第二天, P又和他的妻咕噜咕噜地过了一天,他对那异邦漂泊者的同情敌不过
爱护家庭的观念,他不愿为着一个不相干的外国人牺牲自己家庭间的幸福,只得听
凭他妻子去摆布。那天,他的妻子便故意把晚餐提早,好使外国人错过机会。她还
怕计划失败,外国人进房来难以对付,又预先把房门闩了,夫妻俩胆战心惊的,盗
贼般把饭菜匆忙的吞咽着。 “这的确是盗贼的行为,这的确是黑心的事?”P夫妇
脑中都充满着这样的幻想。
一会儿, 有人敲门了,P知道是谁,但他好像无力抵抗巡警的捕拿似的,连忙
开了门, P的妻没料到这房门把守不住,一时手足失措,好象没有地方躲避,竟把
灯捻灭了,室内便黑暗了,沉寂了,窗外的月儿给浓云遮翳,仅仅街柱的电灯从窗
帘的微隙中透入一线的光射在瘦削灰白的DisDmeryer的脸上, 一个僵尸的脸上。P
夫妇很惊恐,很害羞,颈梗上似已被挂了一条冰冷而粗重的铁链,话都说不出来。
许久许久,P才抖擞精神说道:
“那儿来的风,把灯吹灭了,快点着吧!”
P说了这敷衍粉饰的话,他的妻才燃灯。Dismeryer早就领悟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于是低着头,把手里的一碟菜放在桌上,颓丧的,仓卒的下了楼,走回他的灶披
间去了。
这位可怕的落魄者下去了好一会, P夫妇俩紧张着的神经才弛缓过来,渐渐恢
复了常态,P愤恨的责备他的妻:
“真笨!你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丑态,竟把灯都捻灭了!”
“唉!这不知是什么玩意?我们不知犯了什么罪?竟这样的慌急!唉!真好笑!
这样的事真不是我们能够做得来的!你还是去把他喊来吃饭罢!”P的妻说。
P很不安地下了楼, 摸到那黑暗的灶披间说:“DisDmeryer先生,你如何回来
这样晚啊?快去吃饭罢!”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是已经吃过了。”Dismeryer凄惨的回答。
第二天早晨, P由灶披间走过,只见房门洞开,DisDmeryer却不见了,而且一
天两天, 一星期两星期,一个月快过去了,Dismeryer竟没有回来过,只有几件破
烂的行李依然冷寂的躺在水门汀上。武士受了灶披间经营失败的影响,不久也搬走
了,邻近的男妇们还不时在窗外探望着。
“他是到哪里去了呢? 破烂的行李又不一起带去?这穷无依归的Dis-meryer
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这是P夫妇在无聊的安静中,不能自已的脑子里时时萦纡着的问题。
(原载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五、二十七日《晨报副镌》,选自短篇小说集《怂
恿》)
新结识的伙伴
王汶石
“你是吴淑兰吧?……昨天,你一开口发言,我就想:这一定是那个有名的吴
淑兰。……总说去看你,一直没有腾出工夫。……啊呀,天,你长的多秀气啊!…
…”
吴淑兰,一个肤色微黑、瓜子形脸庞,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农家妇女,站在路边
的田塍上,穿一件合体的阴丹士林小衫,黑市布裤子,嘴角挂着宁静而好奇的笑容,
望着对她说话的人。身后,是碧绿如海的棉田和明朗的天空。
对她说话的,是一个同她一般年纪,但外表上看来比她显老的女人;中等身材,
圆肩头,红喷喷的脸,翘起的上唇;
眉里眼里露出的神气,表明她是个泼辣、大胆和赤诚的女人。
吴淑兰望着她,眼睛在问着:“这是谁呀?”
“我是张腊月。……”那个勇敢的女人自豪地说:“闯将张腊月。听说过吧?”
“知道,知道!”举止文静的吴淑兰,被“张腊月”,这个她曾说起过多少次
的名字,被眼前看到的这个真实的女人,以及她那赤裸裸的对人的态度所感染,也
情不自禁地活泼起来。
她急忙握着张腊月的粗壮的手,说道:“听乡长说,你也来开会,……前天,
头我到乡里,乡里人说,你已经起身了。
……”
“我是个火炮性子,一点就响,不爱磨蹭。”张腊月高喉咙大嗓子说。“头回
生,二回熟,今天见了面,就是亲姐妹啦。
……我都打问过了,咱俩同岁,都是属羊的,对吧?”
“对!”吴淑兰笑着回答。
“啊!你看,多巧啊!”
张腊月望着吴淑兰,不服气地说道:“啊!几天来,我一直在想:那个吴淑兰
啊!一定有三个头,六个膀,……一定比我高,比我壮,……人家说你长得比我秀,
我就不信,……
想不到,你这个俏娘儿,竟然同我作起对来了!”
淑兰笑着说道:“张姐,你也很俏啊!”
“我?俏?”张腊月快活地挤挤眼,一本正经地说:“听我妈说,我刚生下来
的时候倒很俏,俏的连哭出来的声音,她也听不见。……后来,给赵百万家当了几
年粗丫头,……结婚以后,又一直跟我那死鬼男人牵牛、跟车,慢慢变得不俏罗。”
说着,她一把将衣袖捋到齐肩胛处,露出粗粗的黑褐色的胳膊,伸到淑兰面前,自
我打趣地说:“你看这多俏?”
淑兰急忙按住她的胳膊,说:“快把袖子拉下来吧。那边有人看咱们哪!”
腊月急忙理好袖子,同时向另一边的田塍望了一眼,回过头来,耸一耸鼻梁,
悄声说道:“我才不怕他们哪!”
“你真行!”吴淑兰赞叹着说。
“从土改到现在,我已经闯惯了!”张腊月得意地说,“你看来还很嫩,头一
回抛头露面吧?”
吴淑兰点点头。
“入党了没有?”张腊月关心地问。
“还没有!”淑兰羞赧地回答。
“哟!你怎么能不入党!”张腊月瞪着惊奇的眼睛,“快申请吧,啊!快申请
吧!唉你——!”
“已经申请了!”
“那就好——,你男人该不拉后腿吧?……从前,他们都说女人拉男人后腿;
现在,倒过来了,有些男人,拉起女人的后腿啦。……你男人是个啥样人?”
淑兰答道:“是党员!”
“那更好!”张腊月庄重地说,“不过,拉自己老婆后腿的党员也有的是呢。
我那个死鬼,就是这路货。……可是呢,他到底被我教育过来啦!……对自己的男
人,要经常教育呢,免得他们绊手绊脚!”
“我那位……倒是常常教育我呢!”淑兰温顺而坦率地说。
“怎么?你拉过人家的脚后跟?”腊月带笑地质问。
“那倒没有!”淑兰回答。
腊月凝望着淑兰,想了一想,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看出来啦!你一定是人家
说的那种:好女人!”
吴淑兰抿着小小的美丽的嘴,文静地笑着,热情地望着像狮子一般泼辣的张腊
月,默认了张腊月的说法。
吴淑兰真是个“好女人”,从小,她的寡居的母亲,对她管束得严厉。快出嫁
时,妈妈又对她说:“到别人家里,比不得娘面前。……遇事,要检点。……记住
娘平日的话,要当个好媳妇……。”淑兰回答道:“娘,我记着你的话!”
“好媳妇!”村里人谁不这么夸奖。
“好媳妇!”夫家的亲戚谁不这么传诵。
“好媳妇!”丈夫的朋友,谁不这么赞叹。
可是她的丈夫,听到这种赞叹,只是笑一笑,不说什么话。他是一个共产党员,
基层干部,他把照顾家庭的时间,全部用到工作上去。和别的干部家属不同,吴淑
兰从来没抱怨过,自始至终,总是带着她那永不失去的宁静的微笑,担负起一切繁
琐的事务:抚育孩子,孝敬公婆,缝缝补补,锄地,割草,喂牲口……
有时,丈夫对她说:“今晚开群众会,你去参加吧!”她对他笑笑,不说什么,
依然坐在灯下,依然拿起针线来。
过不久,丈夫又对她说:“明天党支书作报告,你去听听吧!”她对他笑笑,
不说什么,第二天,照常托着洗衣篮子,照常到井边去了。
不久,丈夫又对她说道:“村里要办个妇女学习组,你也去报名吧!”她对他
笑笑,不说什么,仍旧低着头,仍旧去做自己早已安排好的,三百六十天每天该做
的事。
丈夫说的回数多了,有时还流露着责备和不满,她便张大疑惑不解的、惊愕的
眼睛望着他,温和而小声地说:“这不就很好么?”
丈夫望着她,摇头、皱眉、叹气。……
村里办了社,吴淑兰和妇女们一起下地。她无论做什么都实心实意;干起活来,
哪一个妇女也比不上她;她无论对谁都实心实意,哪一个妇女也都喜欢她。半年,
她被选做副队长了。她既不特别欢喜,也不推脱,仍然像个“好媳妇”的样子,承
担新的事务。每次社、队开会,她既不缺席迟到,也不发言,总是拿着针线活计,
坐在会场一角,静静地笑着,听着人们的争论;散会了,她便回家去,既不早退,
也不多停留。……
去冬,大跃进开始了,人们的生活,像旋风一般热烈紧张了,吴淑兰在不知不
觉中,也被卷了进去。她参加干部学习班,又参加妇女学习组,上党课也每次都去
听了;她守在家的时候少了;她说话的时候多了;她开始在稠人广众中同人争辩;
有人对她不满,她开始有了“敌人”了;她的眼睛里有了奇异的光彩;她的嘴角泛
起了新奇的笑容;她的丈夫时常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她:她变了!她也觉得自己变了;
但究竟是哪一天变的,她却说不上来。
这时,“闯将”张腊月的名字传遍了全乡。她领导的妇女生产队,在打井,挖
渠,积肥,翻地……每一次竞赛中,都牢牢地把红旗抓在自己手里。许多挑战书飞
向张腊月,可是蛮勇无比的张腊月,一次也没让对手压倒。
还在半个月前,张腊月隐隐听说,南二社有个叫吴淑兰的妇女队长,在不声不
吭地跟她暗赛;又说,吴淑兰队每个人的农具上,都贴着一张“赛倒张腊月”的小
纸条,果然,不到十天,在乡的评比会上,吴淑兰的队员们,意气昂扬地把红旗扛
走了。那天张腊月因事没去参加会,下午,她看见队员挟着一面黄旗跑回来,怒冲
冲地喊道:“你们这伙吃冤枉的,怎么掂回来个这!……咱那面红旗呢?”“叫吴
淑兰掂走啦!”
队员们低着头说。“哪个吴淑兰?敢情是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