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美好的事情!
孩子们听不懂她的话,他们一个劲地望着窗外。一个坐在临窗的孩子嚷道,你
们快看,关河的水浑啦!
27
肖大山从小酒馆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的时候,正是炸弹在关河上爆出冲天水柱
的时候,那几声巨响使他的耳膜疼痛起来,他看着壮美的水柱想,我的耳朵是不是
震聋啦?!
他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他在滩头镇的青石板街道上嚷道,操他娘的八辈子祖宗,
哪个龟孙子又在关河上炸鱼了,绑那么多炸药,存心要把关河的鱼都断子绝孙不是?
缩手缩脚躲在小卖部里的段老头说,肖副大队长,那是老天掉下的蛋,我们滩
头镇也不知犯了什么罪孽,把玉皇大帝给惹怒了。
段老头,你老糊涂了,什么天上掉下来的,是天上飞过去的一只大鸟下的,那
大鸟飞得又快又急,发出蚂蜂一样的嗡嗡声。段老头旁边开染衣店的年轻小伙子说。
还不都一回事,段老头瞅一眼那年轻后生说,那大鸟还不是玉皇大帝派来的!
肖大山不相信段老头的话,也不相信年轻后生的话。他径直往先前炸弹响的地
方去,他边走边用竹牙签剔牙。河畔聚了一大群人,在那里吵吵嚷嚷。有胆大的孩
子游到河中间捞到了一大堆死鱼,那些死鱼在阳光下发出白亮的光并散发着一股刺
鼻的鱼腥味。肖大山在那死鱼堆上踢了一脚,硬梆梆的几条死鱼就飞出去好远,这
死鱼还捞来干啥?这样的鱼还有什么味道。
河边上捞死鱼的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说,肖副大队长,总比吃干白菜强多了,
死鱼也是鱼嘛。
肖大山把剔牙的牙签扔进关河里说,你两兄弟今天算是捡便宜了,这种死鱼要
吃就自己吃,别回家腌了又拿到街上骗钱。
肖大山来到岸边人群簇拥的地方,关河的水还没清过来,炸弹炸过的地方还漂
游着一串白色的气泡。人们争论着,他们都说看见炸弹从天上掉下来了,有人说炸
弹身上长了两支翅膀,有人说没长,有人说炸弹是圆的,有人说是方的。这样争来
争去,有人就差不多吵起架来了。
肖大山说,争论个鸡巴,长翅膀没长翅膀圆的长的又怎样,反正都炸成碎片了,
炸得我耳朵现在还嗡嗡地叫。
众人见肖大山,就散了,他们各自回家去了。肖大山这时看见了站在岸边的若
菊,她凝视着滚滚流动的关河水,河风卷起她的头发。她在水中飘动着的长发真美。
肖大山心里赞叹道。他想避开她,装着没看见。但他还没能转过身去,就听见若菊
的声音了。
是肖副大队长吗?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吗?若菊冲肖大山喊道。
肖大山忙将已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说,是若先生嘛,我怎么就没看见呢!
若菊走到肖大山身旁说,肖副大队长,你又喝酒了,听说你现在天天都在喝酒,
酒真的让你舒眼了是不是?如果酒能让你痛快,我明天请人给你送两缸来。
肖大山没有做声,他先前像鸡冠一样红的脸现在变得铁青。他看着对岸青翠的
山坡,过了好一阵他才说,若小姐,你跟我大哥睡了是不是?
若菊的脸腾地红起来,这是若菊到滩头的第一次听人称呼他若小姐。但若菊还
是镇定地说,肖副大队长,这样的事你也要关心吗?
随便问问。肖大山冷冷地说。
你该关心点其它的东西才是。若菊正色道,肖副大队长,日本人的飞机已经把
炸弹扔到滩头来了。
日本人的飞机!肖大山惊讶地问。
若菊点点头。
肖大山说,我要看着它从我头顶上飞过,我把这狗日的小日本从天上打下来,
用小日本的骨头热汤喝!肖大山气得大吹胡子。
肖副大队长,你想过没有,日本人的飞机为何无缘无故往关河里扔炸弹,这里
又没有驻扎着军队,他们是扔着好玩吗?绝对不是!他们是威胁,我想,要不了多
久,日本人就会到滩头来了。若菊说。
来了就好,我候着他狗日的小日本哩。这下我能给我哥报仇了!肖大山大声地
说。
给你哥报仇?若菊问,你的哥跟日本人结下了仇?
结下了杀身之仇,我哥都死了好几年了。淞沪抗战的时候,我哥被日本人打死
了。日本人的三八大盖,把我哥的头打碎了半边。肖大山说,他的脸上泛起悲痛之
色。
若菊没有再说话,她默默地走开了。她理解肖大山的悲痛,也能体会杀见之仇
恨。她走着,想象着日本人的飞机是怎样把她家的商店像抛一簸箕豌豆一样抛上天;
她的父母,又是怎样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是的,仇恨,永难忘记的仇恨。她走出去
了好一段仍看见肖大山矗立岸边,他逆走的背影显得沉重,若菊心中对他有一种深
深的同情。
鸟儿们已经开始回巢了,它们在大青树和一簇簇的竹林里叽叽喳喳,它们是在
谈论正午那几颗炸弹吗?它们是否已知道,安宁的日子不多了?若菊看着那些鸟儿
想。
滩头镇上的人们开始生火做饭,青瓦上升起凫凫炊烟。今天的镇子上没有了先
前的喧嚣,连孩子们也呆在了自家屋子里。这种可怕的宁静让走在街面上的若菊觉
得既难受又压抑。她边走边喊,乡亲们,你们讲话呀!乡亲们,你们笑呀!乡亲们,
你们为什么一响声都不出呢?你们吵架也比一声不响好啊!
好像整个滩头都失去了听觉,在暮气渐浓的山里的镇子上,只有炊烟还让若菊
看到了一丝生的气息。她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应她,她禁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了。
她的哭声在青石板上流淌。她本不想哭的,但她控制不住。这是压抑不住的悲
伤。她走着,这样的行走充满了孤单。
一个老人从门缝中探出头来,像劝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功若菊。他的声音
是那种像是生锈的铜管里发出的一样。
若先生,你别哭了,回家去吧。
家,我没有家呀!
若菊流着泪对老人说。
老人也流下泪来。
若菊看见老人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家那陈旧的木门。
28
日本飞机扔下的炸弹没有吓着武洪魁,夜晚,武洪魁照样喝酒。他的桌上摆着
一碟花生米,一盘猪头肉。在武洪魁看来,花生米和猪头肉是最好的下酒菜。若菊
回到武家大院时,进门闻到了酒的香味。滩头镇这地方大概是因为水好的缘故,酿
出的苞谷酒总是香气浓郁,回味绵长。厨子送菜出门便碰上了若菊,便招呼道,若
先生回来了。
回来了。若菊应道,她的眼睛看了看武洪魁住的屋子说,武大队长又喝酒啦。
厨子点点头说,正喝着哩,这猪头肉凉了,我去厨房里热一下。
叫若先生也来喝两杯。武洪魁在屋里喊道。
大队长请你一起喝两杯,厨子说,若先生要点什么下酒菜?对了,今天早上打
鱼的送来几条细鲢,我养在缸子里,那细鲢鱼的肉可是又鲜又嫩,若先生,我给你
做条酸辣细鲢鱼如何?
若菊说,不用了,我没心思吃东西。
厨子说,那明早我给你用细鲢烧碗汤,汤喝了开胃。
谢谢了。若菊谢过厨子,就进武洪魁屋里去。
来,一起喝两杯,听说肖大山都被你喝翻了。今晚你要是把我也喝翻了,我这
辈子就不喝酒了。
若菊摇了摇头说,我没心思喝酒。
武洪魁不听若菊的,他一边给若菊斟酒一边说,喝酒要什么心思,没心思才喝
酒。来,先干了这杯。
若菊接过酒杯,往旁边一放说,你不愧是大队长,日本人都把炸弹扔到关河里
来了,你还能坐着喝酒?
哎呀,你们女人家真是胆小,不就是几颗炸弹嘛,人家兴许是闹着玩的。管他
什么日本人还是什么国的人,奈何不了我武洪魁的。我武洪魁才不怕哩,别说是飞
机扔几颗炸弹,就是机枪架到我院墙上,我照样喝我的。武洪魁一仰脖子喝下一杯
酒道。
没那么简单,武洪魁,这日本人才不跟你闹着玩。你不要大意,要是日本人真
把机枪架到你院墙上,你后悔还来不及哩!若菊一脸严肃地对武洪魁说。
日本人即使真的到滩头来了,也不会把我武洪魁怎么样。他不过是过过路而已。
怕日本人的是青山县城里那帮狗杂种,不是我武洪魁。武洪魁端着酒杯说,若菊,
别一本正经好不好,我保证日本人不会来这里,来这里对他们一点意思也没有。再
说,日本人都坐惯了汽车,才不会徒步来这穷山沟受罪哩,像滩头镇这地方,也只
有我武洪魁这种人才呆得住。坐下来坐下来,爽爽快快地喝他几杯。让那些县太爷
去担惊受怕好了!
若菊见武洪魁如此,也就不多说。她谎称自己头痛,便向武洪魁告辞。武洪魁
伸手拉着若菊的手说,夜里给我留着门。
他边说边冲若菊挤了挤眼睛。
若菊说,医好了你的花柳病再说。
好了哩,几付药就吃好了哩。武洪魁说。
今晚不行,我头痛得厉害。若菊说。
武洪魁伸手在若菊屁股上捏了一把,他笑嘻嘻地对若菊说,若菊,过两天把事
情办了。
办什么事呀?若菊问。
老子要你!武洪魁说。
若菊说,洪魁,你是喝多了,你要娶我?
我武洪魁说的话句句当真,我已经派人准备去了,到时摆他个百十桌,好好热
闹热闹。武洪魁喜滋滋地道。
若菊倒有些不高兴了,她说,洪魁,这事,你也该跟我商量商量。
生米都做成熟饭了,还商量个啥?武洪魁不解道。
若菊默默地扶身走了出去,她什么话也不想说,她只觉得心里乱。自己就要嫁
给武洪魁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她原本认为跟武洪魁在一起不过是男女之间一
种需要,一种肉体和欲望的需要。她原本认为在武洪魁知道她曾经做过妓女时起,
武洪魁就已取消要她的念头了。但他现在把这事提出来了,他不会是酒后胡言,这
从他话中听得出来。若菊不知道自己是该感激他呢还是恨他。武洪魁把她那颗本已
死了的女儿心唤醒了。她在离开熊家大院时,从内心深处发誓不再嫁人的,可现在
她不得不嫁了。这由不得她,也许明天,武洪魁的花轿就会摆在她门口。
若菊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想来想去,就有些感激武洪魁了。武洪魁看得起她,
不把她当妓女,这就够让她感激的了。她嫁给熊元庆做四姨太,熊元庆连婚宴都不
敢摆,一点明媒正娶的意思都没有,若菊想起来,还固执地认为自己不过是做了熊
元庆一年多的家妓。
现在,若菊要认认真真地做一次新娘了。
她坐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脸,这张胜有些苍白,有些憔悴,但这张胜还是
那么漂亮,漂亮得连自己都以为不是自己。她的眼睛有些肿,那是刚才哭过所至,
现在她不想哭了,她想对着镜子做一个幸福的笑,但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张严肃的
脸。
但她此时依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若菊清楚,自己要嫁的这个男人谈不上是自
己理想中的男人,甚至是自己从前听说就害怕的男人。他是棒客头子,杀人越货,
无恶不作,他还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但她还是有一点幸福,因为在这个男人的心
目中,她还是一个可爱的女人,他愿意娶她做妻,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尽管是填房。
填房又怎么样,填房也是妻子。
她对着镜子照周照,她要看着自己幸福着是什么样子,但奇怪的是镜子里的自
己看上去一点也不幸福,恰恰相反,这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点悲哀,有一点可怜,甚
至还有一点点可耻。但她并不厌恶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比内心里的
自己还要真实,是在,真实,那怕真实仅是一种幻像。她冲镜子里那个自己说,你
听着,我要做新娘了,我要嫁人了,我要结婚了,你难道不为我高兴吗?
你高兴一点好不好?
你高兴一点嘛!……
她冲镜子里的自己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叫高兴的词汇,但镜子里的自己显然对这
个词汇陌生了抑或是麻木了,镜子里的自己依旧不能把那个词汇具体地表现为一个
笑容。
她惊讶地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的眼角已经闪动着泪花了,瞬间,泪花变成了泪
珠了,晶莹地滚过苍白的脸,落到镜子之外了。
那些泪珠,淋湿了她的胸襟。现在她真正感觉到了,伤心才是心中最真实的词
汇。她现在拥有的就是这个词汇。
这个叫伤心的词汇。
她趴在被子上,抽泣着,她扯心扯肺的哭泣在夜里就像这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