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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藤缘-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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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凌气急败坏地抓过袍子:“什么事急成这样?先让人穿好衣服吧!” 

谢清漩在床沿坐下,按住了他的胳膊:“不急着穿。陆寒江,你帮我看看他身上。” 

陆寒江听他说得郑重,又素知他性子沉稳,不是个拿人开心的,这才抬了眼,细看纪凌,这一望之下,不由惊呼了一声。 

纪凌早告诉过陆寒江,他身有紫藤纹样,陆寒江虽未亲见,多少也有个底,可他万万没料到,这藤萝竟是如此的活色生香,又是如此狰狞可怖,每一朵娇蕊间都挣出根尖锐的獠牙,一根根白牙交错勾结,煞气腾腾,这哪里是紫藤春华,分明是噬人艳鬼,明知只是图画,陆寒江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谢清漩问知了纪凌身上的图样,微微颌首。纪凌最烦这些人把自己当个怪物看,“啪”地甩掉了谢清漩的手:“我可以穿衣服了吧?!有什么好看的!我是个妖怪又怎么了?你们这里不都是妖魔鬼怪么!谁看谁不稀奇啊!”说着也不管陆寒江了;被子一掀,跳下床去,当着两人的面从容穿戴。 

谢清漩倒笑了:“小小藤妖本不稀奇,可你身上的戾气日长夜大,委实叫人难安,獠牙都见了,这魔性也冒头了。”又问陆寒江:“他戾气如此之盛,你们这一路走得不太平吧?” 

陆寒江笑笑:“是啊,总有人找上门来,尤其入了这雷焰派的地界,一个个喊着嚷着,要拘了他炼丹去,好在我俩都不是吃素的,他那鹰也是越撒越漂亮了。” 

谢清漩闻言摇头:“总拿个鹰出来撒,太过凶险,哪天遇个高人,便把原神给破了。纪凌,我也不瞒你,师父原是让我传你法术的,可我见你戾气太重,恐助纣为虐,所以一直没有传给你。可眼下江湖凶险,比不得宕拓岭世外桃源,我有心指点你,不过有几条规矩,你得办到。” 

“又要拿什么规矩压人?再者,你也是泥菩萨过江…”纪凌才说了一半,后半句倒给陆寒江瞪回去了。 

谢清漩淡然一笑:“是,我没了法术,可这暗华门里,能教你心法,指点你行功运气的,除了我师父,也只得我一个。所谓规矩也不难办,不过要你静心节欲。” 

“节欲…你不愿意尽管明说,何必兜这个圈子?”纪凌冷笑一声:“你真当谁离了你不行?!” 

谢清漩声色不动,单是点头:“这便好,我权当你答应了,自此你我便是师徒,我是个借花献佛的师父,受不得你三拜九叩,但既然为师,便会倾心指点,绝无藏掖,你既是做了我的徒弟,凡事便要听我安排。” 

纪凌那句本是脱口而出的气话,并不当真,谁知竟给谢清漩抓去,落实了师徒之份,想要反悔,忽地念及早间那团白影,顿觉蹊跷。昨夜谢清漩还口口声声要一拍两散的,怎么现在倒愿意传自己法术了?这中间只怕别有名堂,再一想,管他师父徒弟,这人总是留在身边了,挨得一日是一日,况且还能弄些法力消遣消遣,想着想着,这脑袋不知不觉便点下去了。 

陆寒江见了也替他高兴,忙对谢清漩说:“纪凌答应了。” 

“纪凌,你我这个师徒做不长久,以你的天资,再加些勤谨,不出三个月,我这点东西差不多就传完了,之后你要上天要入地,我都不管,但这三个月里头,我要你收野性,学恭敬。”说着,谢清漩侧过脸去,吩咐陆寒江:“你把纪凌的脉门搭住。” 

陆寒江倒也照做了,纪凌不知谢清漩要弄什么古怪,拧了个眉:“你要干嘛?” 

谢清漩答得风清云淡:“这是雷焰的地界,我不想招惹是非,先得把你的戾气封了。” 

陆寒江不免踌躇:“封了戾气,他不但使不出法术,运气练功都难。况且,我道行浅,会解不会封啊。” 

谢清漩只是微笑:“练功的时候自会给他解开,只是平日里拘着他罢了,如此一路才走得太平。至于封印之法,待我指点一二,你便明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定了,比比划划,银光闪处,纪凌但觉脉门一寒,谢清漩又让陆寒江挽起了纪凌的袖子,说来也奇,那胳膊上的藤花竟都闭了起了花瓣,獠牙也不见了,形秀姿清,倒也赏心悦目。 

恰在这时,主人过来催三人吃饭。纪凌胡涂胡涂跟到堂屋,一碗饭扒下去了,尤自忐忑,直到别了这户农家,上得马去,迎风驰骋了一程,心里才渐次清明起来。 

若不是瞧见了早间那一幕,纪凌恐怕也会跟陆寒江一样,把这收徒的事情,看作了谢清漩的一片好意,可纪凌偏偏看到了,再明白不过,这是一个局,而自己,明知是局也一头钻入。 

骏马飞奔,纪凌贴在谢清漩耳边问:“以前骑过马吗?” 

谢清漩摇摇头,纪凌便笑:“怕吗?推一下,你栽下去,就给马蹄子踩烂了。便是封了戾气,这一下,我还给得出。”说着却把人箍进了怀里:“别怕,我舍不得。” 

谢清漩眉峰微蹙,背过了脸去。 

15 

两骑依着谢清漩所指,一路南行,傍晚时分便到了朱仙镇,此地远比一般市镇来得繁华,掌灯时分依旧是人来客往,街边一家家酒肆饭馆菜香四溢、门幌招展。 

纪凌本是个爱热闹的,可自打入了暗华门,不是行走乡野,就是僻居深山,好不憋气,再会着灯红酒绿,便似重见了天日,骨骨节节都不安分。拣了家最大的酒楼,纪凌甩蹬下马,把缰绳往伙计手里一丢,开口便是:“雅座。有客房吧?再备上房…”眼光在谢清漩脸上转了圈:“三间。” 

伙计见他一副大爷派头,哪敢怠慢了,连声称是,引着三人上了楼,好酒好菜排了一桌。 

纪凌打发了伙计,执起酒壶,先敬陆寒江:“我春风得意二十年,自以为相交满天下,往来无白衣,可认识了你才知道这‘朋友’二字究竟该怎么写。这一杯,我敬你!” 

陆寒江几曾见过他这个正经模样,倒也惊了惊,心里一热,举杯便饮。 

纪凌又筛了一杯:“这二一杯,谢谢你多番照应,几度相救。” 

陆寒江觉着他话中有异,正要开口,纪凌却先干为敬了,陆寒江只好跟着喝了。 

转眼间纪凌的第三杯酒就上来了:“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朝前走只怕是险不可当,别为了我,搅了你撒鹰走狗的好日子,吃罢这餐,歇息一晚,明早我送你!程,这酒就权当我给哥哥饯行了。” 

陆寒江把个杯子顿在了桌上:“这算什么话?” 

纪凌也不理会,一仰脖,对着陆寒江照了照杯底,又斟了杯酒,把个瓷盅塞到谢清漩的手里:“这杯我敬你,只讨你一句实话:你还恨不恨我?” 

谢清漩接过瓷盏,酒到杯干:“以前恨过,现在不恨。” 

“好!我也给你句实话,”纪凌捉住他的手,按到胸口上:“这底下的东西是你的,这条命也交给你了,你爱卖给谁便卖给谁,只是别卖得太贱了。” 

陆寒江见两人这副光景,不由叹了口气:“谢清漩,你们的瓜葛,原没我插嘴的道理,可有些话,为了我这小兄弟,我也不得不问。”指头在桌上敲了两下:“你这次下山,怕是奉了师命的吧?” 

这句话问出来,谢清漩声色不动,纪凌倒是一惊,陆寒江点了点头:“你没了法术,照说该远离是非之地,可你偏偏一路南行,这朱仙镇南边便是雷焰门,是朱雀王眼皮子底下的地界,我不信你这么个聪明人,会平白到此。我斗胆再问一句:你到处给人算卦,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谢清漩淡然一笑:“果然瞒不过你。” 

纪凌给他们这么一点,心尖霎时透亮,黎子春表面上是逐了爱徒出门,实质上是往雷焰门中里送了个探子,早上的那个白影,多半便是他们通讯的白鸽了,那张条子则是黎子春的指令,收徒的事只怕也是他的吩咐了。 

纪凌虽说已经猜到这是个局了,真真拆穿了,却也难受,攥着谢清漩的手,半天才问出一句:“你怎么就那么听他的?” 

谢清漩抬了眼,空蒙蒙的眸子扫了过来:“师父有恩于我,合当报偿。” 

纪凌气得咬牙,陆寒江对他摇了摇头,问谢清漩:“宗主到底要他怎样?下牢的时候也没封他的戾气,怕是早有了安排吧?” 

“你们想得太多了,师父只嘱咐我照应他三个月,传他宕拓心法,别的一概没说。信与不信,悉听尊便了。” 

谢清漩的脸上淡定无波,陆寒江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长叹一声:“纪凌,这酒我喝了,只是你要给我饯行,还远不是时候。谢清漩,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他待你太热,你待他太冷,我怎么都放心不下。” 

三人一时默然,纪凌闷了头自斟自饮,他酒量原是好的,却也架不住酒入愁肠,渐渐地脸泛桃花,有了三分醉意,又有些借酒装疯,揽了谢清漩问他:“别人施你恩德,你要报偿,我给你一片真心,你拿什么还我?” 

谢清漩知道他醉了,不去理他,实在闹不过了,丢他一句:“有这么算的吗?本是你一厢情愿。” 

纪凌酒上了头,面子什么全不要了,腆着个脸,双手拢定了他:“有欠有还,天理昭彰,你总还我些什么。” 

陆寒江都看不过了,也过来拖他,纪凌却往谢清漩怀里软了过去,嘴里喃喃地念:“就是为你死,我也甘心,可我要死个明白…我好好一个王爷,怎么就给鬼藤上了身呢…怎么就到了这个鬼地方呢?…我不要…做个胡涂鬼…” 

谢清漩略一沉吟,握住他的手:“好,我定会还你个明白。” 

是夜纪凌醉得狠了,怎么回的房,怎么睡下的,全不记得了,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草草洗漱了,出得房来,人还是不甚清醒,呆立在过道上,一时没了方向。 

小二远远地瞥见了他,赶忙跑过来,把他扶进屋里,绞了热手巾,给他擦脸,又倒了杯茶,劝他喝下。说来也奇,这茶汤虽苦,下得喉去,心里却是一片清明,纪凌晓得这不是一般的醒酒茶,便问伙计。 

伙计嘿嘿一笑:“这茶是您同行的那个盲公子给我的,也是他吩咐我照看您的,这不,我都候了您一早呢。” 

纪凌赏了伙计些东西,把他打发了,又定定坐了阵,忽听“吱呀”一声,门扉轻响,纪凌心里一动,抬头看去,进来的却是陆寒江。 

陆寒江坐过来,看着纪凌,半天叹出口气来:“你打定了主意了?” 

见纪凌点头,陆寒江拧紧了眉毛:“我家宗主心思之深,非常人可比,既是给你下套,祸福难料。我也知道你放不开谢清漩,你那么待他,无非是要这人了…他的性子我原是不知的,可照昨晚的光景看,此人心硬如铁,情冷若冰,是个捂不热,养不熟的,我只怕你一片痴心,最后打了水漂。” 

纪凌刚要开口,被陆寒江一挥手阻住了话头:“这话你听与不听,我总得说,情爱总是烟云,留了这条命在,往后什么人遇不到?该放手时,还须放手。眼下就有个大好机会,谢清漩不是要传你宕拓心法么,宕拓派有一招秘技叫‘离魂计’,据说是能度暗华门、出这暗华天,当然谢清漩未必会教你,可你不妨跟他磨磨看,真学到了手,切勿流连,速速重返人间。” 

纪凌听了,尚自沉吟,又有人来叩门,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伙计,说是谢清漩有事相请。纪凌和陆寒江到了谢清漩屋里,那人已收拾停当,褡裢也背在了肩头,原来是嫌住得太招摇了,想换地方。 

三人到得楼下,陆寒江叫了些菜肴,酒却是不敢点了,略略填了肚子,便让纪凌和谢清漩坐着,自己去镇上找房子。大堂比不得雅座,人来人往,喧嚣盈天,纪凌就算有话,也不方便在这个地方讲,空压了满腹心事,筷子都动得慢了,那谢清漩又是个安静惯了的,更不会主动找话,这简简单单的一餐饭,两人竟默默地吃了一个多时辰。 

等陆寒江回来,纪凌还不知在空碗里扒些什么,陆寒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替他难过,一时说不得话,只叹了口气,到帐台上结了帐,这才引着两个冤家出了门来。 

三人打马向南,穿过两条十字大街,拐进个窄巷,七转八转,在扇小小的朱门前勒住了马头,对了纪凌说:“到了。” 

进得门去,纪凌四下打量,院落倒是不大,屋子也只得四间,却胜在洁净敞亮,又是单门独户,霎是清净,一带粉墙隔去了是非,左右俱是民宅,真所谓大隐隐于市了。 


三人这便住了下来。谢清漩白天走街串巷四处卖卦,纪凌跟陆寒江呆在家里喝些小酒,闲来到镇上与人斗斗鸡,耍耍牌,快活得赛过了神仙,到了晚上,谢清漩回来,纪凌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了。 

别看谢清漩平日里温言悦色,做起师父来却煞是严苛,他眼睛看不见,耳朵倒是极灵的,不容纪凌有半分差错,单是调息一项,就让纪凌反反复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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