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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谢清漩平日里温言悦色,做起师父来却煞是严苛,他眼睛看不见,耳朵倒是极灵的,不容纪凌有半分差错,单是调息一项,就让纪凌反反复练了十个晚上,通宵达旦,无止无歇。纪凌自小被人娇纵惯了的,哪挨得住这份苦,几次发狠,扔东西甩袖子,不肯往下练,谢清漩冷了脸,由着他翻天覆地。
纪凌闹够了,抬眼看去,但见谢清漩守了盏油灯坐着,风过窗棂,灯蕊轻颤,恍惚的灯影下,那人的表情也模糊起来,仿佛是静水无痕,却又如倦似怨,纪凌心里便有些酸软,再想到他那咳血的症候,忍不住地疼惜,把个人拢到怀里,轻轻抱着,贴着他的耳根说:“我听你的。”伸了手去抚他的眉头:“舒心一些,不然病什么时候才好?”谢清漩想去推那只手,到底也还是没推开。
昼夜晨昏,更叠不休,秋雨浇来,一阵紧似一阵,一天冷似一天,待得天空透出晴明,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月,纪凌把些入门的功课都练熟了,开始修习法术,他日日跟着谢清漩,把些个算卦、扶乩的把戏都看熟了,吵着要学。
谢清漩绕不过他,拿筒蓍草推到他面前,浅浅地说了些章法,纪凌儿时也背过《周易》,他天资又好,学起来飞快,只是明明按部就班地求卜,却是算什么不中什么。
初学者往往从天气算起,对与不对立竿见影,陆寒江每每瞧见外头下雨,就抓了纪凌打趣:“定是你算出风和日丽,才招了这场雨来。”纪凌本是个要强、心气高的,哪经得住这话,发誓要做出个样子,牌也不赌了,酒也不喝了,一门心思钻研起卜术来,谁知这功夫下得再狠,却像是往海里担水,费尽了力气,也不见个动静,有心再问谢清漩,又怕他看轻了自己,只得霸着个蓍筒,独个儿算个不停。
谢清漩原以为纪凌学卜不过是图个新鲜,谁知他真下了功夫,浮浪的脾气也收起来了,惊异之外倒生出几分怜惜,知道他拉不下脸问自己,便有意从旁点拨。纪凌也是个伶俐的,谢清漩假以词色,他岂能不知,一个肯教,一个愿学,竟是难得地融洽了起来。
谢清漩细细剖析了,纪凌才知道,卦词的解释玄机无穷,起自《周易》却不能囿于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还须旁征博引,竟是要拿一肚子书来垫底的,感慨之余,不免疑惑:“你居然读过这么多书,可你怎么看书?”
“我当然不能看,”谢清漩举起食指:“用摸的。”
纪凌攥了他的指头,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谢清漩倒笑了:“我父亲拿针把书上的字一个个刺出来,教我摸着认字,他总说:‘眼盲了,书还是要读的’。”
“摸?那该多辛苦…”纪凌把他的指头握在手心,半晌叹了口气:“你父亲很疼你吧?”
谢清漩点点头:“是,可惜我福薄,十岁的时候他就过世了,以后的书是都是小汐刺的,她也就是那么学会了认字。”
“你还是比我好,我出生的时候娘就死了,才满周岁爹也死了,又没有兄弟姐妹。”纪凌叹了口气:“唉,你娘呢?”
“早故世了,”谢清漩从纪凌手中抽出指头:“我跟你说过,你我都是孤寡之命,身边留不住人。”
纪凌不服:“你那妹妹不是好好的么?”
谢清漩眉头微蹙,捂住嘴一阵猛咳,纪凌看他低了个头,心道“不好”,掰开他手指一看,果然托了一缕殷红。
“那王大夫也是个没用的,这药都吃了一个月了,怎么又咳血了?看我不拆了他的铺子…”
纪凌正忿忿骂着,谢清漩略一抬手,阻住他的话头:“这是个慢症候,怨不得大夫。”
纪凌想到什么,磨了半天,才讪讪地开了口:“一直想问你,这病是给我踢出来的吧?”
见谢清漩默默无语,纪凌晓得这便是了,压低了声音:“我脾气是不好,可也你管得也太多,我原不是冲你去的。”
谢清漩嘴角一勾:“这一脚我尚且受不住,若是换了紫柯,还不给你踹出原形来?”
纪凌脱口而出:“他算什么?贱命一条!”
谢清漩愣了愣,随即变了颜色,纪凌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抹不下面子,吐不出软话。谢清漩也不管他,摸索着收拾了蓍草,指着门,低声喝道:“出去!”
纪凌不知跟谢清漩争过多少回了,谢清漩性子寡冷,喜怒都是淡的,这么疾言厉色,纪凌也难得看见,有心甩了袖子就走,却见那人脸白似雪,指头都在抖,心里一惊,把个人纳到了怀里。
谢清漩死命推他,却又咳得喘不过气来,纪凌真怕了,一手按住他,一手在他背上揉着,帮他顺气。半晌谢清漩才止住了咳,头一歪,闭紧了双目,纪凌见两人的衣服都染了斑斑血色,又疼又怜,声音也软了下来:“我不过说错一句话,你何必气成这样?”
谢清漩缓过劲来,挣扎着坐稳了:“哪里说错了?不过是真心话罢了。我也胡涂了,竟忘了你是个王孙,平头百姓在你们眼里,自然都是贱民,命也是不值钱的。”
纪凌捧住他的脸:“别这么说,我可没看轻你。”
谢清漩冷笑一声“初见面时,你也没把我当个人看,此时也不过是色迷心窍,王爷,你总有烟华梦醒的一天。”
“醒什么呀?我可不要醒。”纪凌长叹一声:“过去的事,我说什么都是白饶,我脾气不好,嘴不好,你也都是知道的,从今后都管住了,总可以了吧?”
谢清漩只是摇头,纪凌点住他的唇:“我长这么大没顺过谁,你可是头一个。我答应了你的事,哪件没有做到?你说要节欲,这两个月,我沾过你没有?你总信我一回。答应我,就算是个梦,陪我做到头。”
见谢清漩不吱声,纪凌低下头,想去碰他的嘴唇,谢清漩脸一偏,薄薄的一个吻,落到腮上,纪凌笑笑,倒也不计较,只攥了那个人的手,十指相扣。
好一会儿,谢清漩低低叹出口气:“纪凌,我能答应的是给你一个明白。人总说顺藤摸瓜,那藤既是在王府,要想明白,还得去那儿走一趟。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纪凌心里一动,捏紧了他的指头,嘴上却说:“住了二十年都不明白,这次回去就能明白了?”
谢清漩秀眉一扬:“明明想回去,绕什么弯子?莫非有人跟你说过什么?”说着抬起脸来,一双空蒙蒙的眸子对着纪凌,明知道他看不见,纪凌心下还是一惊,不禁苦笑:“凡事都猜得那么透,你累不累啊?是,我是想骗你教给我那个叫什么‘离魂计’的秘术,再来个一去不复返,只是到底舍不得。”
谢清漩淡然一笑:“陆寒江说的?这人也好道听途说。‘离魂计’根本不是法术,哪里学得来?实话告诉你,所谓‘离魂计’,不过是籍了定魂珠的神力,以念力飞渡阴阳而已。”
“咦?定魂珠…那不是你身体里的东西么?”
谢清漩颌首:“那本是个经天纬地的神物,能测福祸、避水火、通阴阳,我便是借了它的灵气,才保住了一缕游魂,不过这东西一旦用来镇魂,神力便失了七分,虽然可助你暂归人世,却只得一柱香的功夫,到了时候你若不回,不免魂飞魄散,那就真是一去不返了。”
这话说下去,半天也没个响应,谢清漩正疑惑着,却听纪凌笑了一声:“今日放我,你师父知道吗?”
谢清漩略略一怔,背过脸去:“谁放你了…”
纪凌掰过他的下颌,喜上眉梢:“你到底为我瞒了他一回。”
谢清漩闭了眼,睫毛微颤:“别想偏了,我平生不曾欠人什么,不过是还你个明白。”
纪凌笑着把他抱住:“随你怎么说了…”
谢清漩轻轻推开他:“要度阴阳须趁子时,时候差不多了,快摆了香案来。”
纪凌见他一脸肃穆,也不敢误了正事,当下备好了香案,又依谢清漩所示,点了三柱棒香。
谢清漩正色道:“‘离魂计’不是法术,尊的是天意,看的是时机,由不得你从心所欲,来去自如。到时候我会唤你的名气,你听到了速速屏息敛气,切勿流连。”说着,伸手到桌上,摸过根蓍草,塞进纪凌左手:“遇到急事,便折了它。”又攥了纪凌的右手,把掌心虚虚对住了自己眉间。
外头更鼓一响,谢清漩“啪”地将纪凌的右手按了下去,纪凌只觉掌心奇热,一道火线延着胳膊直烧到脑际,太阳|穴一阵激痛,眼前登时一团漆黑,身子坐都坐不住,直往后跌去,一跌便似跌进了个无底的深渊,头上脚下,直坠而下。
纪凌奇事经得多了,倒是一点不害怕,反睁大了眼,想看个究竟,哪知跌到了头,眼前“哗”地晃过道白光,亮如闪电,直照得纪凌头晕目眩,忙闭了眼去,身子一沉,似是落到了实地。
16
纪凌定了定心神,一骨碌爬了起来,但见四下里月华如水、溃檐曲折、花影重重,竟是到了王府的后花园中,纪凌本不是个善感之人,可他离乡日久,蓦然间重返故里,不免也有些恍惚。
正呆呆立着,忽见一个小厮一手提了灯笼,一手挎了篮子迎面而来,纪凌想躲也躲不及了,哪知那孩子眼睛倒是睁得不小,却像是瞎了一般,目光落到纪凌身上,只是一扫而过,无惊无惧,走到跟前,还往纪凌身上撞了一下。
纪凌这个气啊,伸手去揪他脖领子,却抓了个空,不由暗自心惊,再看地下,只孤零零横着小厮一条影子,这才明白,那“离魂计”真真是“离魂计”,回来的只是自己的魂魄罢了。
小厮揉着眼睛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嘴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什么胡大夫…胡说八道的老浑球…什么方子不好开,偏要子时摘的藤叶做药引…这不是折腾人么…”
纪凌听到个“藤”字,顿时上了心,跟着那童子走了两步,便到了那棵与自己命魂相系的紫藤跟前,时值仲秋,藤花早不见了,藤叶倒还茂盛,那小厮懒懒地抓了几把叶子,塞进个篮子,这才掩着嘴,原路折返。
纪凌跟着童子出了月洞门,一路穿过了回廊,竟到了自己的卧房门前。已是子夜,房里却还点着灯,窗纸上落了两道人影,看那动静,似在商谈什么。
小厮轻轻叩了叩门,“吱呀”一声,房门开处,露出张皱皱巴巴的老脸,正是这瑞王府中的老总管纪葆衡。纪葆衡接过小厮递上的篮子,“嗯”了一声,道:“好了,下去吧。”
那孩子如蒙大赦,开开心心回去睡觉了。纪凌赶在纪葆衡关门前,闪进了房中,却见屋里的雕花牙床下着重重锦帐,胡大夫守在床前,手里端了个金盆,纪凌凑过去一看,那盆里盛满了褐色的药汁,清香甘苦,估摸着是人参当归一类的东西。
“药引来了。” 纪葆衡将一篮藤叶双手奉上。
胡大夫点了点头,从里头挑了一片出来:“嗯,这片最合缘法。”说着把那叶子在汤汁里蘸了蘸:“开始吧。”
纪葆衡忙卷起了锦帐,纪凌往里一张,登时一愣,帐中那酣眠不醒的人不正是自己么!
纪凌摸了摸榻间人的脸颊,触手温润,再探鼻息,虽则微弱却还均匀,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谢清漩带进暗华门的大概是自己的魂魄,躺在眼前的则是自己的肉身了。
正沉吟间,纪葆衡凑上前来,生生穿过了纪凌的身子,纪凌明知自己只有一缕幽魂,还是吓了一跳,忙闪到一边,却见纪葆衡小心翼翼地把床上那个纪凌的嘴掰开了,再由胡大夫拈了藤叶,把药汁一滴滴地点进他的口中。
纪葆衡望着了无生气的主子,叹了口气:“胡大夫,王爷病了半年,这药也服了五六个月了,不知何时能醒?”
胡大夫摇了摇头:“王爷平日里纵情声色、气血两亏,早落下了虚症,看似精神奕奕,却是掏空了身子,气弱至极、神思昏沉,这一病自是不起了。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况且他沉屙日久,哪里是那么容易好的。总管且耐些心思,这药用下去,时间长了,自然见效。”
纪凌听了这番胡诌,直气得七窍生烟,什么叫“时间长了,自然见效”,分明是在故弄玄虚,骗了诊金,还哄人傻等。
纪葆衡连连点头:“每夜都要劳您过府,亲自喂药,实在是辛苦了。”说着拱了拱手:“您也是知根知底的,我家老王爷单留了这一脉骨血,纪家的传承可全落在小王爷身上,还请您多多费心。”
胡大夫躬身还礼,他身量臃肿,这一弯腰,屁股正撞到纪凌身上,纪凌火冒三丈,抬腿去踹他,自然踹不到,一怒之下,倒把左掌心里那支蓍草给生生捏断了,对面的纪葆衡忽地瞪圆了双眼,望定了纪凌,颤颤巍巍叫了声:“王爷!”
胡大夫闻言,周身一抖,转回头去,身后立了个人,面似润玉,不怒自威,不是纪凌又是哪个,再看床上昏睡着的却又是一个纪凌,一时间惊怖交集,张口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