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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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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帝的目光扫到我背后的华鉴容,突然神秘地笑了笑:“仆射大人,你费心了。”
    华鉴容郑重地说道:“发生这样的事,小臣理当尽力。”他向后面退了几步,又冷静地对我道:“这里空气污浊,陛下请回御辇吧。”
    我等候了一会儿,才起驾回往行宫,华鉴容骑马行在我车旁,我叹了一声,他沉稳的声音旋即在车外响起:“没什么重要的人伤亡,责任就不那么重了。陛下不用担心。”
    第二日,济南知府满头大汗地跪在我的面前。此案难查,他找不出头绪,也难怪他。华鉴容侍立在我身侧,肃然教训他:“虽然此事不能说因你而起,但当一个地方的父母官,拿了俸禄就要承担责任。辖区内任何大事都与你有干系。你回去,再查是一事,自责也是一事。”
    知府对我叩头,申辩道:“皇上,仆射大人,此事臣确实有责,臣甘愿领罚。只是北帝行宫,当日就不许我方一兵一卒入内,里面全是北方人。如今我方又不好把来会谈的客人一个个请过来查问,确实棘手。”
    我点头:“朕也明白。你先下去,以后万事小心,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按理,你确实有错。可你这知府的位置,现在这个关口,又有谁能一时顶得上?为了朝廷,你还是要继续尽心。如何处罚,等南北会谈以后朕再决定。”
    等他下去,我打量了华鉴容半晌,小声道:“如此,会谈可否进行?你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譬如北帝的病情,又譬如太子的嚣张?”
    华鉴容皱起眉,眸子灿若星辰,回答道:“杜延麟知道些内幕,但他不可能全告诉我。那天我和他在楚馆见面时,他也一直和我打哑谜。好像是有求于我,但终究不放心,因此没有说。此次南北会谈以后,我们南朝该要戒备起来了。如果太子继位,形势或许会大为不妙。”
    南北会谈如期举行,却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当我们和北帝正式会晤时,北帝的身旁多了一个老人。他身材短小,神态悠远。华鉴容反应极快,在我耳后轻声道:“此人必是北朝宰相温赟。”
    果然,北帝在宦官搀扶下,微微笑着对我言道:“这位是我朝的丞相温赟。”
    温赟,祖上皆为武将,只有他,选择当一个文臣。他不仅是北朝的中流砥柱,而且也是一代鸿儒。博览经史,懂得天文历法。他的女儿,就嫁给了侍中杜延麟。虽然传说河东狮吼,但他们的感情始终融洽。
    我笑道:“温相的名字朕早就知道。只是,温相何时到了济南?”
    温赟一笑,脸上的皱纹却纹丝不动:“陛下,臣赶来是给我皇问安的。因为这几天济南知府正忙着,臣今晨就带了几个随从悄悄进城了。”
    温赟的出现,表面看来合情合理。实际上,却很蹊跷。一个国家,国君、皇储和宰相都同时出现在他人的国土里,怎么想都是不合情理的事情。当然,此时此刻,我也容不得自己多想。
    入座以后,北国的太子迫不及待开口道:“陛下,南北通商已有六年。贵国的京兆王生前,曾经表示说这是一种互利互益的事情。可如今,明显是南朝占了便宜。南方进入我国的都是一些瓷器丝绸之类的奢侈品,而我方出口的药材兵器则有关国家利害。南方商人重利,所作的投机生意又多,以至于我国边境的百姓无心务农,我朝商号倒闭无数。今天我在父皇和各位大人面前,想建议一事,今后,我们各自向对方征收关税。奢侈品关税加倍。”
    我对北国太子突然发难毫不惊奇,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对着众人微微一笑。作为南朝的皇帝,我没有必要去和北国太子一个地位次于我的人针锋相对。
    我看了看北帝,他脸色不好,似乎也没有用心在听,只是微微拍着自己的胸口。温相不言语,看那架势好像他不过是服侍在北帝面前的一个普通随从而已。而杜延麟则浓眉紧锁,不时向北帝和他的丞相岳丈瞥上一眼。
    华鉴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鼻尖,像孩子一样抿嘴笑笑。再抬起头时,他望向北帝,口中却道:“太子说得也有些道理,从北人的角度来看或许如此。可您是太子,王者四海为家,气度宽宏,所重视的怎么只是一些单纯的利益呢?当初没有互市,南朝好像没有方向的燕雀,北朝也好似井中之蛙,大家都不了解对方。今天,再论谁得了好处,小臣以为不合适。
    “这些年来,南朝确实以精良的工艺品占了上风,但这些
    奢侈品流向的,大多是北朝的贵族家中而已。利润虽高,市场却不大。而北朝的药材毛皮却为我国广大百姓所用。征收关税,不过是让商人们提高物品的价钱,钱还是会流入出售商品的商人口袋中。我们与其互相征收关税,不如对各自购买对方物品的子民收税,也好挫一下太子所痛恨的奢侈之风。”
    华鉴容说到这里,才把脸庞转向衣着奢华的太子,薄而红润的嘴唇勾起一道美妙的弧线。他面上带些讽刺,带些善意,多少还有点谦恭。可这样奇特的表情出现在华鉴容的脸上,倒有了一种纯粹贵族气的优美。
    北国太子愣了愣,喉咙口咕噜咕噜,半晌才道:“那,我所提到的兵器呢?”
    华鉴容大笑起来,修长的身体倾斜,神情越发俊朗。他将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并不让人觉得放肆。华鉴容道:“兵器的事情,小臣因为挂着兵部的职位,倒也略知一二。国家的利害,主要是在官军。如今官军所用的武器,根本是我领头署名,然后分到各级丞工负责,由南方各地作坊制作的,并没有用北方所产。如果说到利害,小臣不得不提醒殿下,我方除了出口奢侈品,还出口一样东西盐。请问,盐,是否关系利害呢?”
    太子不语。我笑道:“华鉴容所说的,不过是他年轻人的见识。其实,北朝天子难得与朕见面,互论贸易得失,有所建议,也未尝不可。指出的流弊,也可能是有的。”
    华鉴容听了,明亮的笑容逐渐隐去,只留下一丝笑意在他的眼睛之中。他低下头轻言道:“陛下说得对,是小臣浅薄了。太子殿下,小臣冒犯了。”
    北帝也笑了:“陛下说得好。华大人,你在小儿面前议论得失,有何不可?就如前天的走水之事,请陛下也不用放在心上。无心之错,也是有的。”北帝说这段话时相当费力,但口齿仍然清晰。
    北帝以肘支撑身体,一手指着华鉴容,问身边的温相:“此儿佳否?”
    温相回答:“陛下,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臣这样的,也该考虑隐退东山了。”
    北帝含笑看了一眼杜延麟:“可惜,你的女儿嫁给了延麟,朕又没有女儿。”一句话把我都说乐了。这样,气氛才缓和下来。但因为北帝身体不佳,当夜的酒宴自然也取消了。
    我早早地回到了书房,桌上的奏折总是那么多,我叹了口气。天道酬勤吧!从案头拿起朱笔开始批复,笔下虽行云流水,心头却疑云密布。我并不是天生灵敏的人物,绝大部分帝王之才,都是平常,但我八岁即位,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此次南北和谈,的确不太一样。且不论杜延麟的隐衷、莫名的火灾及温相的出现,就说北帝如残冬般的健康状况,太子对我国的蛮横态度,万一北帝晏驾,新君登基……南朝,倒也该有些方策才好。自古说,礼不伐丧。我堂堂天子,自然要取信于青史。只是,秋风乍起,我未雨绸缪,也是理所应当。
    心中正有千千结,忽闻得琴声悠扬,气韵流动。好比凤翱翔于千仞,龙驾雾于云海,兰幽芳于山谷。我向来爱琴,闻得此声,已听出是那个男人在弹奏。他是随行的人,也该在此行宫之中。我循声而去,途中想起他待我,就如朋友般亲切,所以命令随行侍从,候在御花园花丛之外。金红色的花朵开放正艳,而我的锦瑟年华,却浪费于揣测他人的心机上。我苦笑着,独立在池塘中间的九曲桥上。
    静之的琴声从池塘对岸的竹屋中缓缓传出。良辰美景奈何天,我虽贵为天下至尊,但我,终于失去了王览。世间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皇位,又让多少人牺牲了呢?
    正在此时,有人道:“嫦娥冷落广寒宫,陛下大约是寂寞了吧。”
    我猛然回身,北国太子立于我的面前,一股醉醺醺的酒气扑面而来。我立刻转身朝我的侍从们所在的方向走去。他跟上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在袖子中,有一把匕首。自从王览死去以后,我经常带着这把匕首,甚至在我入睡的时候也放在枕边。我的天性,同每一个皇室出身的人一样,骄傲而又富有疑心。我们从生下来,就是不安全的。王览的死,使我更充满了危机感。
    忽然,他拉住了我的袖子。“放开!”我斥道,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此刻,我倒还没有非常愤怒,只是在心底为北帝感到遗憾。
    “我又不是陛下的臣子……难道是嫌我不如那些男人漂亮吗?”他开玩笑地说。
    如果我此刻大喊来人,那么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就会流传出去。到时候,我和北帝都会颜面无光。我无声地,把一只手探向袖子。
    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划过,在我和他之间,剑锋闪烁着水蓝色的光芒。
    剑似流星,此时华鉴容的眼睛,比剑刃更加冰冷。他站在我的身旁,手里的长剑指向虚空,面上的表情坚如磐石。
    北国的太子吓了一跳,酒也醒了大半:“华鉴容,你这是要弑君,还是要杀我?”
    华鉴容嘴角一扬:“你,又是谁?”
    北国的太子冷笑:“我是堂堂北国太子,而不是什么南国内宠。”他还没有说完,华鉴容的剑尖便划向他的眉心:“你这是在诽谤北国太子吗?月黑风高,北国的堂堂皇太子,会做出那样的事吗?”
    太子踉跄着后退几步,似乎想要离开。可是,一大群人的脚步声却逼近了我们。
    “谁?”是个老人的声音,灯笼的光亮隔着花丛射过来。华鉴容来不及收剑,有一个人,忽然从花丛深处侧身闪出,挥剑而来。两剑相碰,击出火花。刹那,照出的是杜延麟俊逸的脸庞。
    同时,灯光也到了我们面前。
    温相带着一大群北国的臣僚过来,我的随从们也来了。温相惊讶地向我行礼,同时呵斥女婿:“延麟,你在干什么?”
    华鉴容抢先道:“因为听到琴声,我和他一时兴起,在此对月比剑。温大人,不要误会。”
    杜延麟笑道:“就是这样,陛下和殿下都是观战的。”北国太子回过神来,点头称是。
    连我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这样圆场。我点点头,淡淡地道:“各位随意,不用拘礼。”不愿再看北国人一眼,我离开了御花园。那琴声,也在这时停止了。
    华鉴容跟着我走来,他似乎很生气:“陛下,你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单独行事,很危险。”
    我回答道:“鉴容,你们北杜南华演起戏来,可真是默契。”
    华鉴容一怔,轻声道:“陛下,你这几年很用心机。”
    “是吗?”到了屋内,我看着华鉴容,道,“我不得不用心机,我还会起杀机。心机与杀机,一字之差而已。鉴容,我说过我相信你。但你也要相信我,我可以保护自己。”
    “我信。只是,对于你的事,我忍不住要管。我不算蠢,是吧?但是,只要碰到阿福,我总是最蠢的。”华鉴容说完,自嘲地笑起来。
    “臣的戏演完了,退场。”
    我看着华鉴容离去,他留给我的背影,永远是孤独的。
    《菊花台》第二部分
    第三章 边塞霜雪(1)
    夜间,絮叨叨的促织无休歇。我写完了最后一封书信,才满意地吐了一口气。待要睡下,刚才华鉴容的孤独背影却总是萦绕在面前。他对于我,终究不同于普通的臣子。这几年,我虽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可他还是不远不近地陪在我的身侧。就如今夜,他毫不犹豫地出剑,挡住对我的威胁。
    我在世上,可依靠的人不多。王越的知法犯法,使我对于王氏家族,也不能全然放心。华鉴容,和我共同长大。即使我想忘却,可是,又怎么可以忘记他曾送给我一朵最珍贵的芍药?我一直不敢承认,今夜思索起来,我对于他的信任,却是因为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以前我的母后说过一句话:男女之间,谁先爱上了,谁就满盘皆输。这里面的输赢我是不懂的,只是,他先爱上我,是他的可怜之处。
    我对齐洁做个噤声的手势,走出了屋子。夜里的空气,使我的疲劳一扫而光。藏青色的天幕,几颗星星,好像离群的孩子。竹珈还小,这些日子一定也很想念我了吧?每想到他,我就忍不住满面笑容。伸出手指,我对着星空,描画着他的眉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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