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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每一个细则。他的敌人有一千个,也就是一千条人命。而他自己的性命也被量化了,具体为“一百滴血”。酒鬼举起了枪。现代游戏是以这样一种精神为前提的,它满足人类对同类的杀戮愿望,以游戏这种形式回避掉法律与制裁,最大限度地激发你的杀伤欲,使之成为一场“戏”、一种商业、一种贸易。酒鬼开始了射击。他不需要顾及武器与子弹,人类永远不会缺乏武器与子弹的。他惟一需要的是在射击的过程中提高自己的智慧,使“杀”成为经验,成为本能。他警惕着暗伤与冷箭,发现一个消灭一个。而他失去的每一滴血都增长了他的才干。仅仅几分钟的工夫酒鬼就喜欢上这种娱乐了,电、电子技术、射击的方法、躲避射击,这几样东西加在一起今夜的生活立即妙趣横生了。声光系统放大了这种乐趣。他看见人体在他扣扳机的刹那鲜红地爆炸,如一个又一个鲜红的花朵,伴随了逼真的枪响与临死的吼叫。大彩屏上血肉横飞。大彩屏上跳出来的不是汉字,而是英文,它表明了这个游戏的世界性与人类性。酒鬼越战越勇,死亡的事在分分秒秒中发生。事实上,时间移动的声音就是厮杀的声音,咔嚓咔嚓的,有去无回的。酒鬼扭动了屁股,如他昔日在舞台上一样鲜活地扭动。敌人一批又一批冲上来,而酒鬼正视前方,他冷静而又充满激情,往前打,往前冲。酒鬼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血液”正以倒计时的方式向零逼近了。电子游戏的精神只能是这样的,你可以痛快,你可以获得瞬间疯狂,但最后的赢家必须是电子程序、电子技术、电。这是贸易的需要也是电的责任,这同样是一种象征或命运。酒鬼流出汗来。酒鬼在擦汗的过程中一梭电光射向他的身体替代图形厮杀过来了。他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电子屏幕的图像终止了,跳出了一排血色字体:你死了。这句平静的忠告电子屏幕用英语、日语、德语、汉语和其他古怪的语种各说了一遍。酒鬼丢了枪,很开心地对游戏机说:“我死了。”
但酒鬼不想回去。他喝了一点酒,却晃到隔壁的靶场去了。这不是电子游戏,是真枪实弹,实实在在的气手枪射击。
射击场同样挤满了人。但是安静,地下室的射击厅里响起了机械枪的扳机声。这种声音在凝神的气氛里头显出一种紧张,还有那一点神秘。酒鬼决定过一把这个瘾。酒鬼没有玩过枪,但手枪一上手之后他立即就喜欢这个东西了。手枪真的是为“手”设计的,一凹一凸无处不与手合缝合,人类把手进化到这个精致的地步,完全是为了现在能够把握手枪。酒鬼从来没有这样无微不至地体验过“手”,指头与手掌各就各位,处处与手枪体现出那种天然的缘分。酒鬼拿起枪,像电影里的西部好汉那样吹一吹枪管,脑子里却想起地下室的入口处,自己完全成了黑白影片的主人,有一种英雄赴死的好味道。酒鬼戴上耳塞,举枪,瞄准,扣扳机。砰的一下,真是妙极了。其实子弹打在哪儿又算什么呢?子弹的意义不在目标,而在“出膛”。“出膛”的感觉真好。酒鬼一连打了九发,却有七发脱了靶。酒鬼放下枪,看一眼左右的人们,人们正屏气聚焦,目光和动作里全是奥林匹克的神圣意味。酒鬼便想笑。酒鬼再一次拿起枪来的时候却走神了。他转过枪口,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左眼,然后,眯了右眼往枪口里头看。枪口很黑,如一只婴儿的瞳孔,弥漫出纯真无邪的黑色光芒。酒鬼干脆便把枪口摁到自己的左眼上去了。他保持了这个姿势,走神了。上帝都没有猜得出他在那个瞬间里头想了些什么。酒鬼沉思良久。突然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喂,兄弟。”酒鬼还过神来。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枪,手里的手枪却被一只手托起了,又迅猛又有力。酒鬼的食指还套在扳机上,这一托就扣下去了,子弹贴着他的额头飞向了房顶。一支日光灯管被击破了,地下室里响起一声空洞的爆炸声。酒鬼立即被两个男人摁住了,另一个人一把夺过他的枪,对着酒鬼就一个嘴巴。酒鬼被摁在地板上之后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酒鬼眨了几下眼睛,懵懵懂懂地问:“怎么了?”两个男人就把他往外架,一直架到出口处。出口处的石头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灯与石头一同都有了杀机。都有些恐怖了。酒鬼大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酒鬼的模样绝对是一个被架出去行刑的死囚犯。两个男人沿着石阶把酒鬼一直送到洞口,扔在了地上。其中的一个指着酒鬼大声说:“你想死我们不管,别死在这儿。别弄脏了我们的生意!妈的!”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十六章(2)
酒鬼一个人钻进了一家酒吧,要了一瓶上等烈酒,开始往下灌。乐人正在演奏,那个糟糕的歌手开始模仿起贝蒂·希金斯,那一曲《CASABLANCA》唱得真是糟糕透了,和毛驴的放屁一样愚蠢。酒鬼惟一能做的事情只能是喝。他信得过酒。酒到了一定的时候会在他的肉体里唱歌的。酒是最好的歌手,它胜过斯特华特,胜过列侬、惠特尼、正直兄弟、ABBA乐队,它甚至胜过了用汉语歌唱的歌手酒鬼。然而酒鬼那小子不行了,他让酒害了,他掉进酒缸里再也爬不上来啦!
耳朵里到处都是声音。鼓、电脑打印机的针卡、干杯、“这狗日的不是东西”、皮肉生意、手机的鸣叫、嗑瓜子、打嗝、“买五杯送一盘水果”、阿拉伯兄弟的交谈,还有电视屏幕上的施拉普纳。酒鬼眯了一只眼,无目标地打量。他的打量是投入的,却又是目中无人的。酒已经使他的瞳孔散光了,像杯子的边沿,一对情侣正在接吻,酒鬼看见小伙子已经把舌头伸到姑娘的嘴里去了,他喉头的位置在那儿,往上吊。这是做爱的途径之一,不需要床,不需要太多的动静。乌龟。河蚌。高潮是遗忘吗?高潮是饱和,短暂,随即放弃。酒鬼把手伸进裤裆,抚摸自己,没有任何起色。车祸之后他就彻底不行了,车祸杀死了一个男人,只给他留下一条性命。这等于说,酒鬼的身上每天都背了一个“男人”尸体。
耿东亮在哪儿?这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可爱,简单,羞怯,干净。男人必须干净,但是酒鬼脏。因为酒鬼不是男人。酒鬼决定把耿东亮叫来,陪他说说话,陪他喝点酒。酒鬼站起身来,打了一个趔趄,走到吧台,拿起了投币电话。他摁下了耿东亮的寻呼号,他要把这个小伙子呼来。他一定会来。羞怯的男孩才是好男孩。
呼完了耿东亮,酒鬼就回到座位上去,他喝了一杯,又替耿东亮喝了一杯。酒不错,有了歌唱的迹象,寻呼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酒鬼愣了一会儿,把手伸到腰里去,取下了耿东亮的BP机。酒鬼看了半天,把BP机扔在了桌面上,大笑起来,高声叫道:
“傻小子,我不是你!”
凌晨两点酒鬼已经大醉了,但是能走路。他走到马路的正中央,一边走一边叫喊。他说,傻小子,我不是你。他说,傻小子,我不搞同性恋。他说,傻小子,来看看我。他说,傻小子,我早就不中用了。他说,傻小子,让我抚摸你的皮肤。他说,傻小子,你害怕我做什么?他说,傻小子,你把我扔在了酒里。他说,傻小子,别他妈做什么歌星梦了。他说,傻小子,你为什么躲着我?他说,傻小子,你找不出第二个让我喜欢的人。他说,傻小子,一个吻等于三两白兰地。他说,傻小子,今晚你睡在哪里?他说,傻小子,我们都是河蚌,要不就是甲鱼或乌龟。他说,傻小子,我为什么不是女人?他说,傻小子,你为什么不是姑娘?酒鬼仰起头,站住了,仿佛上帝就站在五米的高空,他伸出一只手,厉声责问说:“你犯了错误,让我承受什么?”
酒鬼说:“交警!交警呢?”酒鬼指着天,大声说,“让他走开!”
秋天的意味越来越浓了。大街上有了梧桐树的落叶,它们体态很轻,十分散乱地贴在水泥平面上,叶子的凸凹轮廓也就分外有了凉意。
红枣坚持每天到李建国的面前露一次脸。到李建国那边露个脸不算太难,困难的是必须和舒展一起排练。排练的次数多了红枣都有些害怕这位“阿妹”了。说不上怕什么,红枣就是怕面对她,怕和她对视。一和她对视红枣就会觉得舒展的目光能长出蜈蚣的爪子来,爬到他的瞳孔里去。每一次排练对红枣来说都是受罪,像判了什么刑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说什么也不能这样下去的。红枣壮了胆子便往李建国的办公室里去,他一定要请求李建国让自己从这对“金童玉女”中解脱出来。
红枣走进1708号办公室,开门的不是李总,却是越剧小生筱麦。李建国刚刚从大班椅上站起身,似乎正要出去。李建国对红枣说:“等我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红枣只好站在那里干等。筱麦却走到大班桌的后面去了,坐到李建国总经理的转椅里去。她决定利用这个短暂的瞬间拿红枣开开心,做一个小游戏,坐也是坐着。筱麦坐好了,拿起李总的香烟、打火机,自己给自己点上,而后猛吸一口,把鼻孔对准红枣的方向,筱麦歪着脑袋,目光是斜视的,她就拿自己斜视的目光紧紧地盯住红枣。红枣一和漂亮的女孩子独处便有些不自在,正打量着窗外。这时候便听见筱麦干咳了一声,一回过脑袋自己的目光就让筱麦叉住了。筱麦的眼睛大而亮,目光清澈如水,有流动与荡漾的俊彩。红枣心里头一紧,就把脑袋偏过去了。但两秒钟后红枣就转回到原位了,筱麦的目光依旧,而脑袋却侧得更厉害了,目光的度数也更大。筱麦挂着下嘴唇,慢慢又把下嘴唇咬在了嘴里面,目光里头连一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带了一股极圣洁的淫邪,红枣的胸口猛一阵跳,眼睛又没地方躲,只好傻乎乎地和筱麦对视。在这个漫长的岁月里红枣发现筱麦的胸脯开始了起伏。有了风花与雪月,红枣的脑袋里春雷一声震天响,他的身上突然涌上了一股出奇的胆量,他居然有勇气坚持这种对视了,身体通了电,的全是火花和被击中的那种麻。两人的目光互不相让,空气澎湃起来,生出了无数的漩涡。
《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十六章(3)
幸好李建国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走近了。红枣和筱麦各自把自己的目光撕开去,尽力平衡自己,他们用一阵颤抖打发了刚才的慌乱举动。
“找我有什么事?”李建国问。
红枣想不起来找李建国有什么事了,红枣说:“我明天再来。”
红枣被舒展约出去喝茶的时候一直惦记着筱麦。
舒展在做最后的努力,她点好茶,静静地坐在红枣的对面。李建国说得对,和红枣合作,成功的可能性的确要大出很多。这个世界或许什么都不缺,但金童玉女永远是最珍贵的。她是玉女,而红枣是金童,这样的二重配对完全可以称得上日月同辉。它意味着成功、家喻户晓、市场、还有金钱。这一切只需要红枣对她的好感,哪怕是纯商业性的,哪怕就一点点。
但是红枣就是提不起精神。这种时候就算红枣提出来要和她上床舒展都可以答应的,问题是,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开这样的口吧,那也太轻贱了吧。舒展说:“你哪里又不舒服了?”红枣回过头,说:“没有。从头到脚都很好。”舒展挪了挪自己,步入正题了,说:“听说我们的第一场演出选在杭州,你听说了没有?”
舒展把玩起手上的紫砂杯,突然前倾了上身,压低了声音说:“你听说了没有,李总下星期就给筱麦拍MTV了,曲子和乐队都定好了——你还蒙在鼓里呢吧?”
红枣说:“这又有什么不好?”
舒展的表情似乎有些急了,说:“这样下去我们多被动,我们不能坐等的,我们得配合,要不我们真的很被动的。”
红枣说:“我们是……”
舒展说:“我和你呀。”
红枣说:“你是谁?”
舒展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忠厚无用的人会说出这样刻毒的话来,脸色开始走样了。她的愤怒和克制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卖西瓜的小姑娘,在讨价还价中放大了面部的世俗激情。舒展从口袋里抽出一扎人民币,很用力地甩在了茶几上,说:“李总给的,爱情活动费,你还给他!”舒展刚一转身又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诘问说:“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红枣坐着没动,抬了头说:“我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自己了?”
舒展下楼的时候高跟鞋的后跟一定踩错了一个次序,楼下响起了很不连贯的声音。红枣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