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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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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就吃饺子。
  “别急。”菊花嫂子嗔怪大夯,“你不能埋头傻吃,得问你媳妇生不生?”
  大夯嘿嘿笑笑,就从碗里夹起一个饺子,问小俊:“生不生?”
  小俊白了他一眼,撅着嘴没言声。
  这时,窗外看媳妇的人就起哄:“快说,生,生,生!”这个“生”,不是说饺子生,而是说生孩子。小俊羞红着脸忸怩了半天,才勉强说了个“生”字,引起窗外看热闹人一阵哄笑。
  大夯吃着饺子,“咯崩”吃出一个铜钱来,一咧嘴赶紧吐出来。嫂子笑着说:“大夯有福,前途钱吐)无量。”
  小俊上轿前,嫂子就嘱咐过她,对面饺子里有埋伏,所以吃得特别小心。尽管这样,仍然吃着个辣子,辣得她呲牙咧嘴,直往外吐。这个恶作剧又引起窗外一阵哄笑。
  吃过对面饺子,天就快晌午了,亲戚朋友们都到齐了,开始举行典礼,即拜天地。在正房门东侧摆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放着一只大斗,里边装满五谷杂粮,上面插着弓箭,弓箭上缠着红绸子,还摆了六盘供果。等把女姓长辈们都叫到院里之后,便开始上拜。顺序是先拜天地,再拜长辈,拜女不拜男。凡是石家大院的奶奶、大娘、婶子、嫂子,还有七姑八姨都要拜。现在是新社会了,拜也不磕头,只是鞠个躬,象征性地点点头,行个礼。
  上完拜就入洞房。入洞房后开始“抓福”。上拜时凡受了拜的,都要给新媳妇拜钱。拜钱全用红纸包着,用红线缠着,放在一个大托盘里。“抓福”就是让新媳妇抓这些钱,抓多抓少全归新媳妇,剩下的归婆婆。但这钱只能抓一次,抓得越多福气越大。小俊头过门嫂子们就教给她怎么抓福,她先把盘子上面的钱拨拉开,照准盘子底下就狠狠抓了一大把。人们笑着说:“这媳妇在行,这一大把抓得不少哩。”
  上完拜,抓完福,西房凉就下来一尺多了。人们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都嚷着开席。当然是先招待亲戚们,给他们单独搭的席棚,拉的高桌。桌上有酒的菜,七碟子八碗,非常丰盛,这里安排有专人接待。至于自家当院的就没有了这种高待。那年月有卷子、干粉菜吃就很不错了。
  吃完饭,看媳妇的就来了,一拨儿接着一拨儿,直到掌灯时分。这里讲究三天不论大小辈,大人孩子都闹得很厉害,扒鞋的,搂腰的,摸奶子的,甚至一摞人把新媳妇压在底下,喊叫着起哄。小俊不喜欢这么闹,有些恼怒了。石大娘极力护着小俊,嘻笑着撵人们:“闹闹就行了,她也累了,走吧走吧。”有些二皮脸依然赖着不走,直到给他们偷偷塞两支烟,一把糖,才肯离去。
  吃过晚饭就该给新媳妇铺炕了。铺炕有个讲究,铺炕的人必须是有儿有女的大全人,还是推举菊花嫂子。她干这事有经验。一边铺着炕,一边说着“拍拍柜,生一对”,“拍拍箱,生一双”,还往被窝里放了不少红枣、花生。大夯不解地问菊花:“往被窝里放这些干什么?”菊花笑吟吟地说,“盼你们早生贵子呗!”
  铺好炕,大夯把菊花嫂子送出来。菊花又神秘地趴在大夯耳边,低声说:“大兄弟,今晚你可要把小俊伺候好,千万别犯傻!”说完,笑盈盈地走了。
  折腾一天,大夯觉得好累。插上大门回屋睡觉。见小俊正在灯底下数那抓来的“福”。一包包钱全被打开了,红纸扔了一地,那钱杂乱地扔了一炕。大夯说:“你抓的真不少啊!”
  “什么不少,都是小气鬼,一个个穷抠门儿!”
  大夯见她耷拉着脸不高兴,就问了一句:“怎么啦?谁惹着你啦?”
  “抓福,抓福,多的六千旧币,相当于现在的六角),少的一千,连个一万的都没有,这一大堆也不过十万旧币)!”
  原来为这个呀!大夯一下子把小俊看矮了半截。所谓抓福,就是这么个礼节,这么个风俗,还想靠这个发财呀!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说了一句:“天不早了,睡吧。”
  小俊瞥他一眼没言声,把那“福”钱锁进柜里。
  大夯记着菊花嫂子说的“新婚之夜必须圆房”,就给小俊解衣裳扣子。不知小俊是害羞,还是故作矜持,就是不让解。大夯一下子没了兴致,撅给她个屁股脸冲墙躺下了。
  这时,藏在院里等着听房的,都猫似的从黑影里溜出来,挤在窗台底下,伸长脖子仄耳细听,大气不敢出。
  新婚之夜的灯是长明的。窗纸被听房的人抠破了,外面的风吹进来,红蜡烛的灯头儿摇曳着。石大夯虽然累了,而且喝了不少酒,却没有一点困意。他双眼瞅着刚刚裱糊的屋顶,想了很多。他想到了何春秀,但想得最多的是李月萍……
  石大夯娶媳妇尽管没放三眼炮,也没雇吹打的,李月萍还是知道了。这天早晨,她梳洗完毕,刚坐到织布机上,就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她知道这是大夯娶媳妇,那颗平静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也没心思织布了。外面的鞭炮声把她的心搅得很乱,呆呆地坐在那里,双手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李月萍自嫁给丁步堂作二房之后,就想把大夯忘掉,结果办不到。大夯已经占据了她的心,勾走了她的魂,怎么也撵不走,抹不掉。她虽跟丁步堂离了婚,却觉得自己身子不干净,不配嫁给大夯,所以故意冷淡他,处处躲着他,一次次拒绝他。她不是不爱大夯,而是怕牵连他,影响他。在那年月,地主的名声太臭了,只要沾上地主的边儿,就臭你一辈子,害你一家子,甚至亲戚朋友都受连累。因此,不管大夯怎么求她,她都不予理睬,都是冷冰冰地拒绝。她不能害自己心爱的人,希望大夯娶个好媳妇。现在大夯真的娶媳妇了,她却觉得有人摘走了她的心,勾走了她的魂儿,感到六神无主,飘忽不定。这一天她没有出门,也没有下地,把自己关在家里,却怎么也坐不住,心里像长满了草,屁股底下像长了蒺藜,里走外转。她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忽儿想到这儿,忽儿又想到那儿。大夯娶的媳妇是哪村的?长得俊不俊?脾气好不好?对大夯亲不亲?对老人孝顺不孝顺?她什么都想知道,又怕知道。她想去石家看看,又觉着自己没资格。村里长舌妇特别多,那些爱嚼舌头根子的还不知说啥呢!她一再控制自己,警告自己:不能去,绝对不能去!然而,她的理智那么脆弱,石家的吸引力是那么不可抗拒,终于鬼使神差地走出家门。但她不敢走大街,怕人看见,只能拐弯抹角地串小胡同。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到石家看媳妇,只能躲在远处偷着看。看媳妇的人挺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什么也看不见。她想挤进去看个仔细,却鼓不起勇气。总觉着有千百只眼睛在盯着她,在质问她:人家娶媳妇碍你啥事?你这地主婆来干啥?本来没人这样问她,她那白皙的脸依然火辣辣的,只好惶惶地跑回去。一进家门,赶紧把大门插上,后背紧靠在门上,生怕有人闯进来质问她。仔细听了一阵,外面静静的,没有人来,她才回到屋里。不料更加坐立不安,心里惴惴的,飘飘的,脑袋天旋地转,嗡嗡直响,好像外面响着唢呐声,仔细听听什么动静也没有……
  正当李月萍在家心烦意乱、恍恍惚惚的时候,丁步堂偷偷摸摸地来找她。他见小平安在门口玩耍,猫下腰欲抱。小平安不友好地挣脱道:“放开我,放开我!”
  “平安儿,我是你爹。”
  平安歪着小脑袋,瞅了瞅这个穿戴整齐、神情恍惚的汉子,撅着小嘴说:“俺爹死了,我不认识你!”
  “你娘呢?”
  “你找俺娘干啥?”
  “有事。”
  平安像只小燕飞回家里,“娘,娘,有人找你。”
  李月萍不料是丁步堂。她皱起那细长的眉毛,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啥?”
  “看看孩子。”丁步堂低声嗫嚅道,“也看看你。”
  李月萍看着这个落魄的地主大少爷,顿时火冒三丈。当年就是他毁了他们的爱情,践踏了自己的青春;是他让自己背上了地主成分的黑锅,把她这个穷苦人打入另册,毁了她和儿子的一生!她恨他,恨在骨子里,恨得咬牙切齿!她铁青着脸喝道:“你给我滚!”
  李月萍没想到,她的大声喝斥竟能把丁步堂镇住,他像铸在那里没敢向前挪动半步。昔日的地主大少爷,现在竟变得这么规矩服帖了。
  丁步堂并没有走。他渐渐回过神来,慢慢凑近小平安说:“平安儿,喊爹,我是你爹。”
  小平安皱着眉头瞅着这个陌生人,“你是坏蛋,你走!”
  丁步堂痛苦地摇摇头,“孩子,我真是你爹,你亲爹。”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块糖来,递给平安。
  小平安非常不友好地把他手里的糖果打掉,“我不吃你的糖!”
  李月萍见他如此缠磨,冷冷地说:“孩子不认识你,你快走吧。”
  “他是丁家的独苗呀!”丁步堂悲哀地说。
  “他不姓丁,以后不许你找衅他!”
  丁步堂急了,“咱离了婚,可孩子总是咱俩的吧。”
  “不是!”李月萍说得斩钉截铁。
  “不是?”丁步堂疑惑不解地看着发怒的月萍,“咋会不是呢?”
  “我说不是就不是!”月萍说,“你走吧,以后永远别找衅俺娘俩儿。”
  丁步堂仍在那儿子愣着不走。月萍说:“你害得俺还不够苦吗?干嘛还要纠缠这孩子,孩子可没罪呀!”
  小平安也极力轰赶丁步堂:“你是大坏蛋,你滚!”
  丁步堂没想到自己如此不受这娘儿俩的欢迎,心中感到无限悲哀,叹口气悻悻地走了。他趁月萍和孩子不注意,把手里攥着的一万元旧币)偷偷放在了门礅上。
  李月萍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污辱,返回屋里趴在炕上哭了,抽抽咽咽,哭得十分悲痛。丁步堂的到来,在她那受伤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那颗善良的心在痉挛,在淌血……
  李月萍被迫嫁给丁步堂做小,她愤怒过,抗争过,拒绝过,都无济于事。在她绝望的时候,她绝过食,寻过死。是大夯在安抚她,让她把眼光放远些,鼓励她活下来。说实在的,她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大夯和平安在支撑着她。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精神寄托,生活的希望,支撑她咬着牙度过一个个难关。自她离开丁家后,再不想见到丁家任何人,不想听到关于丁家的任何事。丁步堂几次托人给她捎话儿,想看看孩子,她都断然拒绝了。今天竟找上门来,给她来了个猝不及防,搞得她手足无措,气得她手脚冰凉。
  丁步堂走后,她自己呆在家里。仔细想想,丁家这个大少爷对她也算一片真情。她刚被娶进丁家的日子,丁步堂见她成天哭哭啼啼,不吃不喝,不仅不急不恼,还哄她劝她,是那么耐心,那么温柔。怕她饿着,叫仆人变着样儿地给她做好吃的。新婚之夜他如干柴烈火般要圆房,她就是不让,根本不脱衣裳,不让他傍凑。即便这样,他也没恼,仍耐着性子哄劝她。最后无奈地到大婆儿林佩茹屋里去睡。过了三天,她仍不让他挨身子,才发了脾气,硬是把她的衣裳撕开,圆了房。他认为,只要有了开头,以后她就会乖乖地顺从他。万没想到,依然不让他钻被窝,竟在枕头下放了一把剪子。并扬言“你要再敢无理,我就死给你看!”从此,吓得丁步堂再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嫁到丁家没多久,她就发觉怀孕了,想吃酸的,老想吐。肚里的孩子是谁的呢?嫁到丁家前在黑龙河畔的苇塘里,她把身子给了大夯。这孩子是大夯的,还是丁家大少爷的?她判断不准。她想这孩子一定是大夯的。那一次,她心甘情愿地把身子给了大夯哥,感觉是那么舒坦,如腾云驾雾,飘飘欲仙。想到这里,她心里十分欣喜,无比安慰。这是纯真爱情的结晶,是他俩的后代。她要保住这个孩子,给大夯生下来,把他养大成人。这孩子要是丁步堂的呢?这么一想,顿时惶恐不安,感到羞辱和憎恨。她不能怀地主家的孩子,更不能给丁家传宗接代。她偷着跳啊蹦的,千方百计想把肚里的孩子折腾下来。然而,她的努力没有效果,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小孩在肚里动弹了,能蹬腿转身了。她对这个小生命渐渐有了感情。别管这孩子是谁的,终究是怀在自己肚里,是自己的骨血,就想把这个小生命生下来。她生孩子的时候正逢土改,丁家的东西被抄得一干二净,老的少的成天挨批挨斗,家里乱得一塌糊涂。幸亏她在坐月子,只让她陪斗过一次。再后来,她听说新社会不兴一夫多妻制,就去找土改工作队,提出与丁步堂离婚。工作队支持了她。她虽被定成了地主成分,总算逃出了丁家。她带着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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