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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这回我还真能帮你点什么忙。”他低声问,“告诉我,她具体哪个零件
出了毛病?”
“这儿。”艾勃瞪他一眼,指着自己的脑袋,“是这儿,这是最复杂最难修好
的零件。我不许你有太多的想像力。”
“噢,我明白了。”野猫笑了。
丰田是个十分飘逸的姑娘,野猪一眼就看出她命中注定总有一天要离开祖祖辈
辈居住的长夜之中沉睡不醒的破烂村庄,而不是趴在流水淙淙的小溪边,面对满是
砾石的荒野河水耗费自己的青春时光。一双傲慢挺立的乳峰在躁乱中不安分地跳动,
令人想起挑战者的形象。她本来有个挺不错的名字,有一天她在山上放牧,一头豹
子把羊羔叼跑了,她奋力追赶,翻过几道大山把豹子追赶得几乎快累死。只好放下
羊羔跳进深沟里躺在下面嘴里吐血沫,看样子活不长了。丰田回村后四处向人们诉
说这件事,让他们去把豹子抬回来。一群男人正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刚离开村的一位
大官,谈论他的威严,谈论他的随员,谈论他的汽车,很烦她在一旁喋喋不休说豹
子的事,有人忍不住喝道:“你吵什么嘛,简直跟丰田一样。”说话的人莫名其妙,
她的名字从此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丰田。
丰田决心要跟艾勃一起远走高飞,她威胁说如果不带上她,等他走后她会放一
把火把他家的房子烧掉,然后也逃跑。
丰田发现野猫精得跟鬼一样,她请求艾勃把这讨厌的家伙赶走,她还想趁这撩
拨人心的雨中的夜晚同艾勃去谷仓里幽会呐。亲热归亲热,房子日后还是要烧掉的,
她边说边拉着艾勃的手去了谷仓。这是一座中世纪古堡的废墟,地下室的通道里,
厚实的石墙透着阴冷的寒气,外面的风夹着雨点从狭长的石缝通风孔里灌进来。存
放粮食的地下室房间挂着一把大锁,其余的几间地下室堆满了作饲料用的麦秸草秆,
这些密不透风的软和的地方是年轻人幽会的场所。野猫跟在这对情人后面走进来,
为他们划亮了火柴,一条破毡子下面铺了厚厚的一层麦秆,旁边一只小木箱上有盏
铜质油灯,野猫凑过去点燃了灯,然后丰田和艾勒并躺在毡子上。
丰田说:“野猫,你走吧,你要是心里馋,也找个姑娘去乐一乐,出去吧。”
野猫说:“我不馋。”
艾勃说:“他是我朋友,是我请他来开导你的。别管他,咱们干咱们的事。”
野猫坐在一个角落里准备劝说丰田。
丰田一口气吹熄了灯。
野猫眼前漆黑,只剩下一阵稀奇古怪的声音。他强打起精神,搬出一套陈词滥
调面对黑暗说起来:“丰田呀,这远远近近的小伙子多得像河滩上的石头,艾勃却
是提着金灯也难找到的完美少年。俗话说:一千年也走不到一起的遥遥相隔的两条
小溪,却能在大江大河里汇聚。你和艾勃的缘分是前世结下的,我一定要把她搞到
手,她就是一个不可侵犯的仙女,我也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你们俩就像是酥油和茶
水一样融合,像二牛抬杠一样和谐,这情意任凭金刀银斧也劈不断,艾勃你回来啦,
你说怎么办吧艾勃,他们说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你知道我们这里什么样的传说都有,
看在这一窝孩子的份上,你让我和丰田怎么办呢,没想到她给我生出这么多孩子,
一个个就像跳蚤似的从她肚子里蹦出来。你一去这么多年呐,就是人民代表大会也
该换了好几届委员金子是不会扔掉的,感情是不会忘掉的,艾勃去遥远的地方是为
了……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他没告诉过我,但肯定是为了给丰田你带回吉祥…
…”
“滚你妈的!”艾勃在黑暗中突然朝他破口大骂。
“真的,太烦人了。”丰田也在哼哼。
“野猫你滚出去!”
“为什么?”他问。
“当”的一声,野猫耳旁被撞击在石墙上的金属声震得脑袋嗡嗡响,有几道火
星在飞迸,不知他俩中是谁抄起了木箱上的铜油灯朝他砸来。接着他隐隐看见两条
白溜溜的身体扑向自己,然后就是一场混战,野猫被打出了谷仓。
野猫感到了失败后的羞辱,坐在谷仓外面的石头堆上愤愤想道:丰田的确出了
毛病,艾勃也比较可恶。
一则启事
我儿野猫,夜出不归,失踪多年,特征:相貌平常,体格中等,好沉默,有思
想。知情者请与老猫联系,定有重酬。
第二节
多年前的战争仪式和谈判
层峦叠嶂的群山寂静无声,炫目刺眼的阳光把白昼拖延得漫长,人们昏然坐在
墙根下低垂头颅,懒洋洋的身体沐浴着太阳的温暖,阳光和烈酒不知不觉把人们的
灵魂烤化了。
闲时,牧羊人凝视着山脉的形状和颜色,默默感受它的永恒的存在和自身的渺
小,面对这个缺乏生命和活力的荒凉世界,他渴望变化,萌发起幻想,他看见自己
的手变成了一只巨人的手,像托一团羊毛似的把整个绵绵起伏的山峰轻轻托起,他
的生命变成了一缕青烟超越了亘古群山之外的世界。
奇思异想就这样诞生了,荒原和山区便是一个民族远古史诗和神话的发祥地,
旷野便有了神性和邪气,有了涅'般木'世界和魔鬼地狱,也就有了淡淡的青烟,无
处不见的白石玛尼堆,屋顶和山口上飘扬的五色经幡旗,悬岩峭壁上的石刻佛雕。
在神秘的黄昏里,飘来一阵柔和静谧的晚风,将山脚下寺庙低沉的法号声传到炊烟
缭绕的村庄。
野猫不喜欢流血和暴力,但她还是把战争临近的消息带给沿途的村庄,他那尖
啸凄厉的哀嚎长长回响在夜空。人们半夜醒来,从这毛骨悚然的声音中感到了可怕
的不祥之兆。野猫的报警时常处于危险的境地,总有人追寻声音找来,在恶毒的诅
咒声中用土枪朝他射击。只见火光一闪,他身体立即贴伏在地上,随着爆炸的枪声,
他顺势在地上翻几个滚在黑夜的庇护下飞快地逃跑。
战争动员令揣藏在骑马或跑步的信差们背后的黄缎包袱里,他们像接力赛般在
古老的驿道上一站一站传递,把动员令传遍了分布在江河流域大山脚下的每一座村
庄。
这座村庄地势呈半坡形,低处是一条宽阔平静的江河,河滩上竖着几只无人照
看的牛皮船,村庄与山脚相连,村里最高的建筑物是三层楼的庄园主的白色宅邸,
破烂低矮的农舍像臣民匍匐在国王脚下一般围绕在宅邸四周。野猪蜷卧在宅邸楼顶
平台的胸墙上,阳光烤在身上十分暖和,如果不是他眼皮下面的村庄接到战争动员
令出现了异乎寻常的骚动和喧闹,他一定会在墙头上惬意地打起盹来。
村庄飞扬起干燥的尘埃,空气中带着刺鼻的草屑气味和马汗的酸味,还有一股
陈腐霉潮的气味悄然飘来。野猫看见庄园里的仆人们在平坦的打麦场上来回穿梭,
他们打开了庄园里的兵器库,抱出一捆捆的铁矛弓箭、长刀古剑,抬出一具具锈迹
斑斑的沉重的盔甲在麦场上堆成铁山,又抬出一只只裹着牛皮外套的木箱。一群蓬
头垢面的男性青壮年被集合在打麦场,精明干瘦的管家手拿一本沾满油污的长折条
花名册一个个点卯,人群中不时地爆发出恶作剧般的哄笑。接着箱子被打开,庄园
主开始为出征的战士们分发军服和铁甲,除了自带火枪和刀剑,那些家中一贫如洗
的男人们给配发了兵器。这些所谓的军装其实是款式各异、质料华贵、色彩艳丽、
缀满各种流苏穗带和琐碎装饰物的戏装,具有很可观的文物价值,都是保存了多少
个世纪的古装,只有在冬季的宗教节日和秋天迎接丰收的节日中才被获准由差民百
姓临时组成的戏班子穿戴出来热闹一番。由古代的军服渐渐演化成后来的戏装,从
民俗学家们的著作中不难找到这方面的论叙,野猫后来在作家贝拉的那本《西藏文
明的演变过程》的著作中读到:七世纪至八世纪……西藏人以伟大的征服者的姿态,
出现在帕米尔高原、古波斯国和中原的疆土上,这个在马背上自由驰骋勇猛作战的
民族在整个中亚地区到处游牧,安营扎寨……后来的几个世纪……宗教使整个西藏
变成一片宁静和平的佛国,但是人们依稀能够看到他们的这种尚武精神。为了随时
准备抵抗外族人的入侵,每年,大约在秋天,各部落的头人和庄园主都召集百姓举
行战争演习,规定年青的农民和牧人带上自备的马匹、武器,重新穿上祖先遗留下
的盔甲和古装,聚集在一起接受检阅,并举行骑马、射击、练武等各种项目的比赛。
长年累月,这种战争演习在其它因素的溶和中逐渐衍化成一种仪式或某个节目而被
固定下来……不论这位作家的论叙是否正确,野猫的确发现麦场上的男人们是如何
边开玩笑边披红挂绿穿戴起这些古装,他们兴高采烈、神气活现地在家人面前炫耀
着走来走去。层层叠叠的古装穿在身上已变得十分臃肿笨拙,还要在外面再挂上一
副沉重的铁甲,由指头大小的无数块薄铁片用铁丝连接而成,压得战士们步态踉跄,
洋相百出。整个麦场看不到一丝壮士出征前的悲壮的气氛,到处都洋溢着热烈的哄
哄闹闹;喇嘛们哄哄闹闹跑下山来给战士们每人脖子上系一根念过无畏金刚咒的吉
祥红布带,给他们的护身符里放几粒加持过密咒的青稞麦粒,以保证在不久的战争
中显出刀枪不入的魔力;战士们哄哄闹闹举起自家的古剑、腰刀、弓箭、带羚羊角
叉的火铁长枪和火铳短枪吼叫一通后爬上了自家的马背,有些人骑骡子,甚至还有
骑小毛驴的;女人们也哄哄闹闹往战士们脖子上挂满了哈达,捧着酒壶在“索呀啦”
的歌声中给古装骑兵们没完没了地敬酒,以至于到队伍出发时不少人被灌得坐骑不
稳,一个个从马背上掉下来,引起女人们开怀大笑。所有人都沉浸在哄哄闹闹出征
前的仪式中,仪式在西藏人的日常生活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它的重要性有时远
远超过了事物的过程和结果本身(贝拉语)。喇嘛们哄哄闹闹更加兴奋起来,他们
大多是无牵无挂的年轻的僧人,他们一向比任何人对异民族的入侵都表现出更加强
烈的仇恨和好战精神。到后来,上百名年轻的僧人不顾德高望重的寺主的阻挡,一
同唱起他们的寺歌:
我们的主寺是甘丹颇章
我们为此而感到无尚荣光,
犹如碧蓝的天空悬挂着一座金顶帐篷,
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平静的岁月里我们祈祷达赖长寿,
在战乱的年代里我们是
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他们激昂高歌组成一支队伍跟随在出征的马队后面大步而行,谁也没有朝后留
恋地张望一眼。
“当时,我们发现了一只猫,”一位从战场上侥幸生还的战士回忆道,“几天
来它一直跑在队伍的后面,全身黑得发亮,皮毛真好,只有两只眼睛是金黄的,它
老是跑在队伍后面,你只要回头看看它的眼睛就知道这只猫跟着我们是有它的想法
的。这很不妙,我的同伴甲'口戈'对我说,恐怕我会被打死,我觉得我的护身符不
会显灵了,一路上绳索断了两次掉在地上,这肯定跟那只猫有关系。后来他真的被
打死了。我们大伙都察觉到了有些不妙。一个叫单增的小喇嘛懂兽语,他朝猫呜呜
喊了两声,猫也回应了几声。单增就对我们说,我只猫要和我们谈判。你想想,那
事很滑稽,但是喇嘛和头儿们真的照办了。你想呵,我们还专门搭起一座大帐篷,
里面摆放了矮桌、卡垫,端上了茶点和煮肉,帐篷门前还铺设了长条地毯,旁边站
了两排卫兵,里面坐着两个堪布,一个管家,两个文书,单增是翻译坐在中间。另
一张桌子是专门给猫准备的,这家伙鬼鬼祟祟踩着地毯走进来,生怕有人要揪它尾
巴似的。大管家捧着阿西哈达让单增过去挂在它身上,它当然不可能回敬什么礼物,
它是猫,我们没有办法。看着它跳上桌子从盘里叼了一块煮羊肉吃了半天,又趴在
碗边舔进了半碗酥油茶,然后坐在卡垫上用爪子洗自己的脸,用舌头舔理身上的毛,
像个妖冶的贵妇人打扮了很久,我不知道它是公猫还是母猫,我们都远远地围在帐
篷外面往里看……
“你是谁?”单增问。
“我是一只被通缉的野猫。”
“他们问:是谁在通辑你?”
“我父亲。”
“他们问:你父亲是谁?”
“老猫。”
瘦弱的文书用竹笔频频在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