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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  作者:萧拂-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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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却在写和别人成婚的请柬,发白的骨节慢慢地恢复了血色,他又稳稳地落下笔去。落下笔去,就是结局,关于我,关于他,也关于如花。我明明知道,却无力挽回,只能看着墨笔一笔一笔地落下去,镌出现在也镌出将来的漫漫伤痛。 
  
  龙儿之四 
  
  丐帮帮主乔峰被证实为契丹胡虏逐出丐帮。我矫捷地写下这行字后细细观摩,觉得字字生辉似要破纸飞去。事实上,也只有这样的书法才配得起这百年来最具轰动效应的武林大事,我对自己非常满意。 
  当然乔峰是不会满意的,一定会可着劲儿捉摸到底是哪一代的老祖坟冒了青烟,害得三十年前穿开档裤时候的事都被掀出来当场示众。唉,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既然老祖坟冒了青烟,也就只好认了吧。好歹风光也风光过了,年纪轻轻就掌管天下第一大帮,号称北乔峰,领袖中原武林,人到了这个份上,也就算是到顶了。到顶了,再走,当然只好下坡,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当然,乔帮主这个坡是下得如骏马注坡快了一点,可是一颗人头尚在,比起我叔叔来,总还是要便宜多了。 
  
  如花之四 
  
  想他,有时候我会幻听,听见细细的箫声从窗纱眼里透进来。可是猛然打开窗户,外面却什么也没有,除了河仍旧在流,风仍旧在吹,云仍旧在飘,枫林仍旧在低声细诉。 
  他问我听见什么了。我说箫声,你听见箫声了吗?他摇摇头。这样的问答多了,他摇头的神情中就多了一份困惑。后来我就不再问他,只一个人独坐窗前,听那似有而又分明没有的箫声不断地透过窗来。 
  我觉得这象是冥乐。如果是冥乐,那他就是死了?这是很有可能的。江湖如此险恶,而他又是如此的孤单无助苍白羸弱。也许,在箫声第一次透窗而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死了?死在繁华闹市或者荒效野外的荒村野店?因为死了,所以他知道我的心,从冥冥中吹过箫声? 
  我使劲开大窗户,不想再听这冥乐,听这预示我在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再也见不到他含笑的嘴,再也摸不到他的紫竹箫,再也不能被他凉丝丝的手轻轻握住的冥乐。 
  可是开大了窗户,窗外枫林河悄然流过,又恰似是一条冥河。 
  
  阿紫之四 
  
  他挥剑劈空说乔峰乔峰!我不明白乔峰跟我们的事情能有什么关系。他说你怎么能不明白呢?在这种关头跟我说这种事!? 
  我仍然不明白这是什么关头。乔峰露出狐狸尾巴的关头?中原武林领袖乔峰露出狐狸尾巴影响到万里之外点苍派我和他的关头? 
  我固执地看着他。他从莫名其妙的激动中平静下来,用一种不祥的眼神看着我。 
  
  丫头之五 
  
  我透心松了口气。 
  断臂师伯最终也没有证明出什么来。他死了,死在冬天里的一个清晨。这天清晨我从师伯面前走过,他没有再微笑着迎上前来,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幽暗偏僻的角落里,垂着袖管,忧伤地看着冥冥漠漠的前方。这眼神很熟悉,带着一种最后的宿命感,让我想起他落笔时我的神情。我怀疑对于他来说,我和师伯一样也就是那口铁锅,他绕开我,就正象我绕开师伯。师伯是我的诱惑,就好比我是他的诱惑。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和他其实一样,我们都知道诱惑的后面是恐惧,也都不敢去尝。 
  师伯死的那天我象往常一样趴在窗户上看云,独个儿看云。没有人打扰我,更没有人意识到整个峨嵋派就要算我对师伯的死最为欢迎。师伯在我被追上之前死了,这意味着诱惑的终止,诱惑一终止,恐惧也将嘎然而止。师伯在我被追上之前死了,这还意味着我再也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从而亲口证明自己是一个坏人。如果现在不是坏人,假以时日,当我练成风云剑法,我就将永远也不再有可能是坏人了。 
  我继续趴在窗户上看云,练风云剑法。师伯虽然去了,可谁也不敢保证自师伯去后就不再发生些什么。我既然已经被抛出窟窿,就不得不在追逐中继续奔逃。再说,近日里的事也证明了这一点。领袖中原武林的丐帮帮主乔峰一日之间忽尔成了契丹胡虏,被逐出丐帮。再不数日,又传出杀父杀母杀师的消息。昔日英豪,转眼魔鬼。江湖诡谲,本就风涛难测,然而一至于斯却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如果说功高盖世名冠武林兼且掌握江湖第一大帮的北乔峰犹然得此遭遇,我就更加不必指望什么。 
  似乎是为了验证我的担心,不久师父就给了我一张贴子,上面写:英豪见贴,即请驾临。在这种时候发出这种贴子来,当然和乔峰有关。我很不喜欢这种差事,尽管贴子上拍我马屁云我是英豪我师父也一反常态地赞美我说小辈弟子中就是我历练最多最适合接这张贴子,这还是不能掩饰这是个很苦的苦差事的实质。与隐然有天下第一高手之势的人对垒,显然极有可能会象荆轲一样壮士一去不复返。事实上,好差事也不该设想能轮得到我,本来么,我就是峨嵋派武功最低微地位最低下的弟子。峨嵋派的规矩是过二十人入派,只有我才过了十九个人,本来连坎儿也踏不进,偏偏天鹰教教主不服气说怎么,那艳阳天难道都顶不上一个人吗?这才连滚带爬地蹭了进来。为了这事,教主还很居功自傲了一阵。阿紫和龙儿也很羡慕我,她俩没有艳阳天帮忙,只好进了点苍派崆峒派,虽也是正派名门,可都是峨嵋派很看不上眼的次等货色。现在看来,次等也有次等的好处,起码她们不会被当作最没用的弟子抛出来了,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而我就是得马成祸。不过我又有点怀疑这不关武功高低的问题,还是师伯的影子在作怪。如果是这个原因,则我不论是在峨嵋还是点苍崆峒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阿紫和龙儿无论是在点苍崆峒还是峨嵋也都不会有坏下场,龙儿从来就不容自己身处险境,阿紫压根就看不见诱惑,如此看来,只有我真正失败。 
  
  龙儿之五 
  
  乔峰弑父弑母弑师父。这行字写得凝重肃穆,也够有水准。 
  看来乔帮主这个坡下起来带着很大的惯性,不把地面砸个坑落到冥府里面似乎不肯善罢干休。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爬坡的时候,想来也做过不少好事,如今既然下坡,也就一笔勾销矣。勾销之不足,还要另添上些黑不溜秋的东西,郑重打入另册,苦呵。 
  不过也不能怪谁,要怪的话,只好怪他自己。上一个坡应该说也不容易,既然都已经上去了,总该知道一些上坡的行情,谁教他这么得意忘形,上坡完毕自己停了下来,就以为别人也都愿意到此止步不再继续上坡了呢?结果被人家从后面一搡,咕噜噜滚下坡去,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除了自己,怪得谁来? 
  
  如花之五 
  
  想想男人们也真是奇怪,不就是万里之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出了事吗,一个个好象天塌下来一样激动,何苦来哉? 
  他倒不激动,不过比激动还更糟,几天来一直在窗前看风景,眼睛变得灰蒙蒙的。他身上本来也就这个地方是个好处,如今可一无是处了。嵌在窗口上,远看近看,无论是背影还是面影,都完完全全变成败笔。 
  
  阿紫之五 
  
  英雄见贴,即请驾临。 
  ——聚贤庄。 
  
  丫头之一 
  
  在赌场的那段时间我就象是魇在一个恶梦里。人生如梦,这话对谁来说都不错,可是人生如梦魇,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摊上的了。然而我摊上了,阿紫也摊上了。阿紫还要魇在我之前,我在聚贤庄意外地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魇住了,穿一身浅色紫衣在人群中悄然独立,宛如一只幽怨的妖狐。是妖狐而居然幽怨,真是让人不知人间何世。 
  那是真的。看见我,她冷幽幽地说。这就是说,她长久以来的怀疑终于被证实了,那个落进她窟窿里的人其实并没有完全落进来,还有一半落到了别的窟窿里面。关于这件事,我其实比较目光炯炯,但是阿紫和当初的我一样,不碰个头破血流硬是不信。可是碰得头破血流之后,信是信了,表情却又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没事吧?我问。她歪歪嘴角说,能有什么事,自杀吗?那可难说,要是不自杀,到聚贤庄来干啥?我话音未落,就感觉边上有几个人横眼过来,只好装作没看见。阿紫说那也好呀,临死前拼这样一个的魔头,也值了。这句话由不得不让人担心,和别人拼命恐怕还能拉上个垫背的,选定和乔峰拼,就是拼去了一条命,也还不知道人家掉不掉根寒毛。我决定严密注视阿紫,一有异动就捏住她的大穴,反正这样做也方便,我攀着她的肩,肩井穴就在我的手指边上。 
  然而我为阿紫担心的时间并不长,跟着就自己也魇住。乔峰不久就来了,杀了很多人,最后自己也身负重伤被人从墙外甩来一根长绳卷着救走。这就让我很想不通。要是练成象乔峰这样惊世骇俗当者披靡的武功,到最后其结果也不过就是身负重创被人救走,那么练成不练成武功又有什么区别?练成不练成风云剑法又有什么区别?乔峰闯荡江湖多年,好歹落个人头熟,到时候有人救他。我要是换在他的位置,到时候又有谁会来救我?龙儿?顶多会对我念念有辞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阿紫?就是要救也救不走,再说,她既然会和乔峰拼命,没准到时候也要和我拼命大义灭亲。他?本就是为了绕开我这样一个恐惧的大铁锅,总不至于再凑上来。如果还活着的断臂师伯?断臂师伯!我还真是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觉着他可笑过,要是练成剑法左左右右也一样不能免于这种下场,那人当然得坏。如果不坏,就得在最后关头咬紧牙关不喊死残废滚开,这样就只好被追兵追上一剑穿过,就算剑法练成了也不过是多顶一阵然后还是被一剑穿过,于事无补不说,徒然让其他还在奔命的人更增恐惧。久而久之,自然没有好人,这还要证明个屁?还到最后都死不瞑目?我觉得他很可笑,当然,我也可笑,事实上,只要生在江湖而还力图克服恐惧的都可笑。江湖看来只能说是个恶梦了,天地阴阳都还讲究个相生相克,只有江湖提出问题,却不给你解决问题的答案,生出恐惧,却偏偏不留下解除恐惧的方法。 
  我在赌场里抱臂穿行。赌场里面看不到云,这很适合我现在的处境。我不能再看云了,再看,就会吐血。这应该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一般来说,高手才能遇见这种事,我武功不到高手,走火入魔倒跟高手齐肩,这也很可笑。我梦游似的走,腰里沉甸甸地装满了银子,都是赢家在我走过的时候顺手塞来的。如此看来,在赌场公干是个很好的差事。从聚贤庄回来,好差事居然也轮得着我了,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有点遗憾的是新差事要比藏经阁忙一点,偶尔还要杀杀人,把那些不知足的赢了还要赢赢得赌场都快要关门了的家伙结果了然后再把银子抢回来。还好我从前杀过艳阳天,干起这种事来比较熟门熟路。其实不熟门熟路也没有什么困难,反正杀人比杀鸡容易,杀了也不哼一声。反正江湖上人多得很,杀个把也无所谓。反正都是坏人,杀了也不冤枉。反正杀了也没什么后果,在峨嵋派赌场送的命,谁敢罗嗦。这样杀着杀着,也记不清杀了多少,后来就杀到来俊臣头上。 
  如果没弄错的话,来俊臣是很久很久以前女皇帝时代的大酷吏,尸骨都早已被人吃掉,而吃掉他尸骨的人也早已化成了不见影子的灰尘,实在轮不到我来杀。而那一天我实在又是杀到了他,千真万确,所以只好还归结为人生如梦,江湖如恶梦,颠倒错乱,不知所云。 
  来俊臣到峨嵋派赌场赌银子的时候还没有发迹,身份是死刑在逃通辑犯,应该在气质上与众不同,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甚至在他拔开我晃悠晃悠的身子走过去时我也没有对他回望一眼。我照旧是在梦游。后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是来俊臣已经赌完了,大师兄交待我说:就是刚刚走出去的这个人,看见了?这样,我就开始尾随他。从背后看,来俊臣是个显瘦的高个儿,看得仔细点,还可以发现那不是瘦,是肌肉收得极紧,起码,从他露在外面的后颈来看就是如此。他背着赢来的一大包银子,颈部吃力,绷出一段美妙的曲线。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少见的美景,我平日里见的大多是江湖好汉,个个都能举重若轻。举重若轻虽说也是一种美,见多了不免乏味。 
  我跟在来俊臣身后,直到他自己转过身来。他转过身,我也就停了步,我们隔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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