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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静坐在房里,视线轻悠悠的落于自己碗口两道淡淡的疤痕上。
曾经那般深那般痛到极致的伤口,如今已是几不可见。
左手婉转,月色下显得格外苍白的指尖。
他呆呆看着手背一圈齿印。
当日任性留下的痕迹,不想成了他与那人现在唯一还存有的联系。
相同的位置。相同的痛楚。
那股子挥散不去的腥檀味道,以及血液在唇齿间依偎生出的温暖感觉,统统随着伤口没入了深骨。
月华自嘲的笑笑,可叹自己总喜欢作这些徒劳无谓的挣扎。
倾尽半生学会遗忘,却重重叠叠一再覆盖,借了别人的身体想要摆脱前尘扰扰,又掉进了今生更缠绵的空茫当中。
他颔首。嘴角扬出一个凝固的弧度。
始终不过误人误己。
远处似乎隐隐嘈杂,月华却没有在意。
他只用心端了手背细看,彷佛这世上除了这道伤疤以外,再已没什么可以让他心有旁骛。
却突然一声大喊。“月华少爷!”兰儿惊叫着跑进屋,还没喘过气,就急急抓住月华的手臂,“少爷,您快走!”
月华愕然的看她鲜见的慌张神色,一时不能领会:“怎么了,兰?我为什么要走?”
“刑部刚派来了人,说是宫里的旨意,……何总管正厅里设法拖延挡着,可也撑不了多久……总之您快走,后门那里有人正候着……坐上车,您就赶紧离京躲几日……”边说着,兰儿边忙乱的拉开了衣柜,胡乱收拾了些东西,就把月华往门外硬推。
听着这话,前堂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月华心中已大概猜到了几分。他反身拉住兰儿,眼睛直看过去,冷静的说道:“兰,你把话说明白些。”
兰儿眼圈通红,但看月华那坚持的样子,知道强求不得,只好说道:“月华少爷,您还不明白么?他们是来抓您的!”
月华松开手,低了头,沉思不语。
兰儿见他不说话,便又使劲儿把他往外拉:“少爷,您快走,晚了也就来不及了。”
月华突然对着兰儿释然一笑:“兰,其实他们真有心,我是决计跑不了的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废那些没用的功夫?”
“月华少爷!”兰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竭力劝道,“怎样也要试一试,您此番若被抓走,是……是断没有活路的!再说,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叫奴婢们如何向太子交代?!”
“兰,”月华抬手轻轻抚摸着她耳边几缕乱发,声音柔柔的:“兰,我这么一走,岂非还要陪上你们的性命不成?所以,我是不会走的。”
“我们不要紧的,少爷!真的!”兰儿见月华似乎留意已决,心头一阵慌乱,她死死抓住月华的手,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少爷,奴婢求您快走……求您……”
月华任兰儿的手把自己抓的生疼,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端端站着。
眼里映了屋外一弯银光。
他想起去年的八月中秋,那人搂他在怀,把酒赏月的情景。
银席满地,鳞鳞起波。
那般极尽温柔的亲吻,让他羞红了脸。
倒惹来作恶得逞后的朗朗笑声。
震耳。
触心。
久久难忘……
齐澈……大约今年的佳节,月华是再不能和你共赏月圆了……
月华 正文 第33章
章节字数:3096 更新时间:08…05…20 12:46
月华静坐着,冰凉的地气慢慢传来。
身体不能控制的发抖。
眼睛看向面前的某处,又或者只是于黑暗中无意识的流连。
逐渐变得麻木。
只有极轻微的呼吸提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此番大抵是这辈子第二次正经八百的被关进囚室了吧。
刘陵那时候,大约是想要亲自动手才能解恨的关系,只在齐修云的府里指使了些家丁走狗折腾他。虽然也是小黑屋子,也是鞭子棍子的狠打,可到底与囚室有所不同。
其实相比之下,反是真入了狱,还能得份清静。
不过这牢房,似乎又与上回被抓有了差别。
这里甚至连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独剩下一片深邃沉寂的黑暗。
远处似乎有某种轻微的呻吟。
空气中浮着混杂交错的味道。点点血腥,还有火把燃烧后熄灭残留的焦灼气息。
月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昼夜不分的地方呆了多久。
凭着每日送饭的次数来看,猜想大概也有月余了。
可奇怪的是,既没有人来过问他什么,原以为再自然不过的那些严刑拷打也未招呼到身上,莫名其妙的冷漠和忽略。就如他业已是个死人,被扔在这儿,权当弃尸荒野。
连名姓都不屑留。
月华扯了个极淡的笑容,心想还真是犯贱的紧。自己把自己看得重,便以为别人也当了宝。说到底,他这样的小人物,只要翻不去山淌不了河,何必时时记挂……他把手脚微微动了动,酸麻顺着脚踝攀爬,四肢骨骸彷佛齐齐僵硬了一般。
这感觉……
脑海里不自禁的想起了那日发生的情景。
可怎么也记不分明。
只约记得谁气势汹汹的走进屋,明黄的榜子张开了又阖上,几个侍卫上前,他的手臂被拉得生疼……后来,他顺从的跟着他们绕过回廊走出大门,又上了马车,哪里传来兰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叫声,他掀开帘子看了看太子府暗沉底色的门楣,一对褪红的灯笼挂在风口……
车外有人强横的扯过帘子挡住了视线……破旧的暗蓝的布,随着车的颠簸轻轻晃动……他竟忽然觉得心静似水……
一路上昏昏沉沉,也不知行了多远,月华好像还做了梦。
梦里面,齐澈微笑的对他张开双臂,他走过去,那怀抱如斯温暖。
头顶荡漾着三月炼洗的寸寸阳光。
……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然被关进了牢门。
月华身在那浓稠的黑暗中,却有些怔忡。
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里。
毕竟彻底能没了白昼的所在,放眼世间,唯有一处。
天牢。
天子关人的地方,总是要比寻常府衙更森严一些。
何况,生杀予夺,这天下间,什么不是皇上的囊中物呢?
一朝君令,莫说是阳光,便是生命,也如蝼蚁般轻贱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谢月华以色媚主,致太子澈迷失心智一反常道甘怒天威,实属罪大恶极……今打入天牢,交邢部严审……钦此。”
尖细的嗓子彷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一声声的想要锯开魂魄。
大红团绣的袍子踱到面前,那声音似笑非笑:“谢月华,还不谢恩接旨?”
月华木然的伸出手。
那用上好的江南丝缎作成的皇榜,轻薄婵娟,千斤逾重。
已是路断途穷。
齐澈再怎样万人之上,也是一人之下。
如今,那上上之人要他谢月华的命,就是齐澈也不能救了。
只可惜,他们最后一面,见得那般不快,他劝他纳妾,他要他死心,他要他……
月华低下头,眼光搁着纱幕般的黑夜,手指轻轻触摸着左手的那道疤痕。
模糊的齿印。
细碎疼痛。
一再提醒着,那人对于自己的百般纵容。
其实冷静想想,自己往日任性而为的行径,就真的不含着丝毫侍宠生娇的意思在里头么?……若非明知齐澈不可能真正伤害自己,凭他一个男宠侍妾的身份,又怎么敢在堂堂太子面前放肆……
一次一次的触怒,一次一次的试探齐澈的底线。
不碍乎是因为自己伤够了,也伤怕了,实在没有那个力量去承受第二次毁灭。
可把真心当成驴肝肺,他自以为的那些不负于人前的原则处事,终究坚守了多少?
他负的人,是齐澈。
从头到尾,就是天下人负他,他负的人,却是齐澈。
他们之间,牵牵连连,自己扯不断,等别人来手起刀落也未尝不好。
何况,皇上,身为一个父亲,也是为了自家孩儿的将来着想。如若自己的死,还能保住齐澈的权位和势力,那么,他即便万死又能如何呢?
这一生,行到此处,他就只欠了这么一笔注定无法偿清的情债。
……
定了主意,月华只安心等着。
又不知过了几天,果真有了动静。
由远及近的嘈杂。
厚重的牢门“咣当”一声打了开。
杂乱的脚步声伴随刺目亮光一涌而入,月华不能适应的闭起了眼。
待定神细看,一人被簇拥着站在自己面前。
纵使眉目因为伏在阴影里显得并不真切,可那刀锋般的戾气逼来,还有那样的身形气势……
月华皱了皱眉,起身叩了首,仍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们都出去吧。”低沉的声线与齐澈略有几分相似,冷然彻骨,不过月华深知齐澈若是外冷内热的性子,眼前这人只怕生了一副比冰寒更为残酷的心肠。
每次见面……都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可如今自己已沦为阶下囚,就不知那人还有什么可图了。
“月华……”
一只手径直伸过来扶住,月华被这力道顺势一带,旋即倒进了一个坚实熟悉的怀抱里。
月华心头猛然一震,下意识的挣扎,可觉得箍住自己的手臂渐紧,心知躲不过,索性不再动弹。
那人见他如此乖顺,就放松了些,一手抬起,顺着他的鬓角缓缓梳理,一下一下的,温柔备至。
半晌沉默。
耳畔萦绕炽热的气息。
许久未曾蓄积的对于温暖的渴望,擅自蔓延泛滥。
月华有些茫然。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怀抱,这样的人……
曾经是他全部生命所为所企的光芒。
如今近在咫尺,于暗无声息的牢狱之内……竟变得这样的可笑而难耐。
月华抬起头,就着昏暗跳跃的火光冷然说道:“二王爷,月华如今已是戴罪之身,王爷这般作派,难道就不怕外人说闲话么?”
齐修云盯着月华黑色的彷佛流宝的眼眸,轻笑道:“谁敢说三道四,只怕是不想活了。”可话是这么说,他到底放开了月华,手掌抚上月华瘦削的面颊:“月华……本王,很惦念你。”
明知眼前人说话十分倒有三分是假,月华依然觉得心里一痛,他转开脸冷笑道:“王爷,您有什么要月华做的,但说无妨,又何苦总是这般相逼?”
齐修云闻言一楞,旋即看着月华眼底浮现的含着嘲讽的笑意,胸腔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怒气,手微一用力,钳过月华的下颚:“月华,好好看着本王!本王有话问你!”
月华清冷冷的眸光,就真的依言静静投向齐修云。
他抿紧了嘴唇。
面容染了橙红的火色,凭添出些媚惑的绯红。
齐修云心下一动,俯首含住他的唇,恣意挑逗舐咬起来。
翘开牙关探进去,甜美的味道销魂如昔。
可却久久得不到回应。
彷如对面这人的魂魄已腾了九霄之外,躯壳便空了。
齐修云抬眼看去,月华未见丝毫情动,眼睛倒越发冰冷。
他难以抑制的感到怒火中烧,一个耳光狠狠扇过去:“谢月华!你老实告诉本王!你是不是爱上齐澈了?!”
月华 正文 第34章
章节字数:2975 更新时间:08…05…20 12:47
月华只觉得脑袋里面一踏乱响,脸颊火辣辣的疼,可还容不得他说出半句,又被齐修云扯了头发揪过去:“月华,难道你想背叛本王么?”
月华吃痛的抬起头,近在眼前的俊秀容颜,明火投暗染了斑驳,竟显出狰狞的味道。
他眼波一转,神色甚是妩媚,苍白的脸颊上却透着清寒:“王爷,您也看到了,现今的月华已是废人。既是这样,倒不如拿这命来换王爷个恩德可好?”
齐修云久久的看着月华,目光彷佛要穿过那没有生机的躯壳刺入他的内心。可月华只是在笑。那般无所谓的笑容,直就是副生无可恋。
齐修云心里百味掺杂,沉默了会儿,待开口时,语调放的极柔:“月华,你想我赐你一死?”脸色忽的一暗,狠狠把月华往地上摔去,“谢月华!齐澈究竟有什么手段,为了他,你竟宁愿去死?!”
月华死命压住胸口一股翻涌而上的血气,缓缓支起身,眼眉低垂,再不肯说话。
齐修云重重坐在方才抬进来的软椅上,有些失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了月华这样子,格外觉得气恼,以至于失态。更想不到一个昔日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