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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咳一声,说:“潮生你还不下去欢迎你聂大哥?来我陪你下去。”他牵起潮生的手下楼去。
潮生默默的让他牵了一段路,到下楼时才醒觉过来,把手往后一挣。
袁存问没有硬要去捉回潮生的手。他大步走下楼,对着聂行简打招呼:“聂少,来得真快。这位是容小姐吧?真人比照片还漂亮许多。”
容宓儿笑了,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住随后下来的潮生。那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并不见得大方,有点瑟缩样子,小小声的叫了一声:“聂大哥。”然后便没了下文。
容宓儿看得出来,对方望向聂行简时,眼晴里分明闪过一丝热切神色。
她挽住聂行简的手臂,轻笑:“行简,这位小姐,你还不替我们介绍介绍?”
聂行简感觉到了容宓儿的紧张。他有点好笑,但又有点自得。轻轻拍拍容宓儿的手,他说:“宓儿,这是潮生,算是聂家的远亲吧……潮生,来,见过你的未来大嫂,宓儿。”
这个时候,容宓儿牵着的小狗突然对着潮生狂吠起来。
潮生往后退了一步,退进楼道的阴影里。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才过一瞬,她终于轻轻的唤了一声:“大嫂。”声音在狗叫声里显得尤其细微,不过,容宓儿听清了。
她满意的笑了,娉婷的对着潮生走上前去。聂行简一手拉住她:“宓儿,你就留在这里。”
天哮的吠叫声令他微觉不耐。他对潮生说:“潮生,你先回房,我还有话要与小袁说。”
满屋的狗吠中,潮生轻轻的应了一声。
从她来到这陌生的地方,聂大哥还是第一次对她面对面。他的神情,这样疏离,与她暗地里期待的相处情形差得太远太远。
她心里,禁不住的怀念起荒岛上相处的时日。
而且,他身边,伴着一个衣着考究的女子。紧挽着聂大哥的手臂,她的姿态,是无可争辩的占有宣告。她一直注视着潮生,神情似乎友善,可潮生觉得心悸。容宓儿笑得弯弯的眼睛望向她时,有一种针尖般的冷意。
潮生不笨。也许荒岛孤寂的生活令她显得单纯,可是入世了这么十几二十天,她已经学会了察颜观色,也懂得了人际关系,原是复杂而微妙的。
况且现在容宓儿挽着聂行简的手站在她面前的情形那样熟悉。那是八点档电视剧里最常出现的情形:情敌狭路相遇。
不,她连情敌的资格也不够。这刻潮生悲哀的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配角。原来荒岛上聂行简对她的亲近,全是她的一厢情愿与自以为是。
而事实上,聂大哥身边,从无她的立足之地。
潮生踉跄的后退。一直退到背心抵住墙壁,她才如梦初醒。
似乎并无人关注她的情绪。那只小狗仍在持续的对着她吠叫,不屈不挠的。也许小狗对她的敌意,就代表着它的主人的心意。
聂行简眼尾也没扫向潮生。他径自对袁存问说:“不然我们去你书房?喂,宓儿第一次来,你怎么茶也没有一杯。”
袁存问笑着说:“怎么会这么怠慢贵客?来来来,上边请。”
三个人一条狗一起上楼去。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不约而同的不看潮生。似乎,潮生只是透明物体。
不,容宓儿没有当潮生透明。她特意堕后一步,然后,冷冷的瞥向潮生,然后,脸上重新现出笑意。
那是一种混和着得色,透着讥诮,还掺入了几分优越感的笑意。看着潮生的失措与生涩,看着聂行简的冷然与疏离,她已经相信,面前的小丫头,不会有机会成为她的情敌。
她翩然的自潮生身边走过,姿态优雅,裙袂飘飞间带出一股香风。
潮生胸口如受重击。
她这样美,这样高贵,这样有女人味。难怪她会成为聂行简口中的“未来大嫂”。这一刻潮生心中深深自卑。
她的身子贴着墙边,往他们上楼的反方向缩一缩,再缩一缩,退到了两面墙壁相交的角落。
这一刻只望身子可以缩得无限小,好让聂行简他们不要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粗蠢的、笨拙的自己。
聂行简果然没有望潮生。他头也不回的上楼去了。
要到这个时候,在潮生眼睛忍了很久的泪,才终于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聂行简进袁存问书房的第一句话就是:“潮生那病毒,真的不会传染吧?”要是听到这句话,保证她泪下得更急。
袁存问一怔,这才明白了聂行简刚才刻意回避的态度所为何来。他再信誓旦旦保证:“不,没有传染性,否则我敢放她满屋子乱转,连隔离服也不穿一件?”
聂行简这才放下心来。他自公文包里取过潮生的护照证件递给袁存问:“拿去拿去,催得这么急,还差点让我含冤莫白。”他含笑瞥一眼身边安静坐着的容宓儿。
容宓儿娇嗔的横了聂行简一眼。袁存问立刻垂下眼假作检视证件,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若不是因着容宓儿看到护照生疑,聂行简此刻绝不会出现在这里吧?
果然,聂行简只再与他说得几句话,便站起身说:“咱们彼此都忙,就改天再联系吧。潮生的病,就由你全权负责了。”
袁存问连声应承,殷勤的把两人送出门去。
转回头来他便打电话订机票。忙乱中他有去一探潮生。潮生抱着膝坐在她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眼神空洞。
袁存问自问不是一个善于安慰女孩的人。他默默的退出去。
晚上他又拨电话与约诺夫教授。“教授,对,是我,袁。我明天就乘飞机过来。需要准备些什么?不,我自已召车,你不必来接我……”
“实验室准备?我需要哪些设备?这个……”
“我要进行的课题?”
袁存问想了一想。他想要进行的试验,很难完全保密。他需要教授的协助,而教授……根据他几年的了解,他绝对也是一个只专注于学问本身的人。
况且这个巨大的秘密,在他心里埋了十余天,他连做梦,也在想这件事。这一刻他突然有极强倾诉欲,何况教授也是行家,他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兴奋。
权衡再三,袁存问答教授:“我要研究有个有异于常人的呼吸系统生成情况。需要手术解剖全套设备与录像设施。不明白?教授,您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一个两栖人,教授,有着水陆两套相对独立的呼吸系统……”
他的陈述让一声惊呼所打断。他含着笑,听着教授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的惊呼。
“是的,所以需要进一步的检测。”待教授的情绪平静一点,袁存问答他,“根据X光的结果,她的鳃就在肺部以上。对了教授,还需准备超声波发生仪、次声波发生仪与超声波记录仪,我怀疑她体内尚有类似于海豚般以声纳定位的功能,我曾悄悄在她房间里播放过超高频的声波,她马上转头倾听……只不过现时设备不足,此次来我还需要扫描下她的脑结构与听觉部分器官……”他连珠炮似的说着,声音不自禁的越说越响,十分兴奋。
“你需要记录……当然……希望我到达时,设备已经可以到位……是的,我怀疑她可以发出比普通人类更高频率的声波,这样才可以与她能感觉到高频声波的能力相匹配……当然这还是设想,需要我们通过实验验证。”
“是的,我觉得打开她的腹腔是必要的……仅体外观察无法观察到她那个类似于鳃的器官的内在结构……嗯,所以需要录像设备,打开她腹腔时进行摄像供以后研究……我估计只需要切除一小块组织,就已经够我们作为研究标本了……”
“当然,DNA也需要研究。她的血液样本很正常,RH阴性,这虽然属于较为少见的血型样本,可是也并不出奇……教授,这真是人类进化史上的奇迹……”
袁存问说得兴高采烈。这个时候,书房门传来“砰”的一声响。
他惊跳,放下听筒赶到门口。一个纤细人影正消失在楼梯口。
是潮生!
她听到了什么?
袁存问心里闪过这样念头,可是,并不太过担心。因为他与教授通话时,都是用的法语……潮生怎么可能懂得法语?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他门口徘徊,然后匆匆下楼去?
袁存问扑回房里拿起听筒对着教授叫:“教授,有点事,我们稍后再联络。”他挂上话机下楼去。
今天潮生的情绪很不稳定。那也正常,今天聂行简的表现也太无情了一些。
也许她是想找人倾诉,可是找到他,却又发现他在打电话,不便打扰?袁存问一边想着,一边蹬蹬蹬下楼去。
咦,理疗室与他通常坐诊时的那间屋子都没有人。难道去了小花园?袁存问正想转到花园找人,一转头,平时晚上必然关上的大门竟然开了一线,他大惊。
难道潮生跑出去了?她怎么会?她完全不认得路啊!
难道今天下午受了刺激后,她想来想去,想回聂家去找聂行简?
不行,她这样闹,会影响明天的登机计划的。
袁存问匆匆赶出门去。他四下张望。
长街的一角有白影一闪。袁存问马上向那边追去。
那边并不是去聂家的正确方向。袁存问有把握潮生顶多乱闯一通,最后还是要回来的。
他跑出五十来米,转过街角,就发现潮生的身影在前头不远的十字路口,垂着头,不知何去何从的样子。
他扬声呼:“潮生……”
潮生身子一震。她飞速的转头一瞥,出乎袁存问的预计,她竟然向前飞奔。
匆匆回顾间袁存问觉得潮生脸上似乎满是害怕戒惧。
他心里一凛。来不及细想原因,他的身体已做出最忠实反应,大步奔出,向潮生追去。
“潮生……潮生……你这样在马路上乱跑很危险……”一边跑,他一边大声的叫着潮声。
夜深了,马路上并没有人。就是车也很少驶过一辆。不奇怪,这里原处郊区。
不管袁存问怎么喊,潮生仍是往前直奔,用一种异常决绝的姿势。
不愧是在野外长大的孩子,她奔跑的速度极快,纤长的双腿轻捷的交替着前奔,那是象小鹿一样灵活身姿。袁存问竟然追不上潮生。
“潮生……潮生……”他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在后边边跑边哀求的叫着潮生。
她一向是个体贴温顺的孩子啊……怎么会突然跑出来,难道是今天下午受刺激太深?
“你要找你聂大哥是不是?你停下来,我开车送你去啊……”他追不上她,只能诱哄着她停步。
可是潮生听若未闻。并且,并未慢下奔跑速度。袁存问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最后,袁存问眼睁睁的看着远处小小的身影在夜色里那么一晃,然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袁存问双脚一软,坐倒在地。
仍是不明白今晚的变故是如何发生。他不甘心的望着潮生消失的方向,期待着她会回心转意,走回这里。
可是没有。夜色愈发凄迷。不时有车开过袁存问身边,又呼啸而去。
潮生始终没有再出现。也许她已经跑出很远。
袁存问越等,心里越空。越等,心里越失落。
然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揪住了他。如果潮生不回来了,他的研究怎么办?他要找到她!他绝不能让她就这样消失掉。
他站起身子,一瘸一拐向着潮生刚才消失的方向走去。
潮生还能躲到哪里。她没有身份证件,不熟悉这个城市,甚至,她认识的人,也只有聂家的人与他而已。
这样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他不怕她逃到哪里去。甚至,袁存问联想到这样一个美妙的可能:如果潮生是跑回她的家人那里去……
是啊,受伤的小兽,也爱躲回自家的巢穴里舔伤口。袁存问想到潮生有可能回去她家人那里,心里泛起一团热烘烘的气息。
他改变了目标,转而向诊所奔回。气喘吁吁回到诊所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电话拨一个号码:“小赵吗?我袁存问。你可以马上来我这里吗?需要借助你的侦探社替我找一个人,或者,找一群人……”
不能报警寻人,万一潮生的身份引起警方的疑心怎么办?袁存问只想用一种不张扬的方式达到目的。
潮生静静的站在海边。
她象一只小兽,拼命的逃奔,奔着奔着,她闻到了海风独有的气息。于是,她来到了海边。
非常茫然,有很大一段时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今天才又知道人心原来可以这样险恶。解剖……潮生看电视片时并末感觉如何可怕,可是想到一柄手术刀将剖开她的身子,将她体内的器官翻翻拣拣,就禁不住的一阵恶心。
她两只手交迭抱在一起。有点冷。
也许冥冥之中,还是有哥哥在守护着她。她听到了袁存问的电话。并且,听懂了那通电话的内容。
袁存问讲电话时,并没有太过顾忌。书房门只是半掩着,他也没有控制一下音量。那音量,足够让她隔着门也听清。
也许他认为诊所里的助手小王与她,都听不懂法文,故此这样大意。潮生唇边泛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可是,真是巧,她这么一个来自荒岛从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偏生听得懂法语。
那还是若干年前,也是一场暴风雨中,她救了一名高鼻蓝眼的异族女子。在荒岛寂寞的岁月里,那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