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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文集 作者:韩少功-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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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罗伯自己的脚勾住了渡槽上的一个钢筋头,压在冰上的身体被沉沉的本义拖到渡槽边沿以后,停了下来。

  根本听不清本义的叫声——被山谷的气流搅得七零八落,好像从很远很远的谷底传来几声蚊子叫。

  “你、说、什、么?”罗伯只看到另一只乱蹬乱踢的脚。

  “快把我拉上去,快点……”

  “莫急,”罗伯也气喘吁吁了,“你的哲学学得好,你说这号天气是现象呢?

  还是本质呢?“

  “你快点……”

  “也莫太快了,这里凉快,好讲话。”

  “娘哎……”

  几个后生已经靠拢来,拉的拉绳子,伸的伸手,好容易小心翼翼把吊在渡槽下的书记救了上来。

  本义上来以后,红着一张脸,再也不豪气了,再也不哲学了,走下渡槽还得有人扶着,小步小步碎碎地走。他回到村里砍了一斤肉,请罗伯吃酒,感谢救命之恩。

  从这次以后,本义可以骂马桥的任何人,唯有罗伯除外。本义有了点好酒,也要提到罗伯的茅屋去,请罗伯喝上一口。有人说,铁香后来三天两头同本义吵架,本义老是泡在罗伯那里,也是原因之一。他们不光是喝酒,不光是讲白话,还做些让人费解的事,比方说一同洗澡,一同躲进蚊帐里,压得床板吱嘎响,不知在搞些什么鬼。就算是同锅兄弟,也不能睡一个被窝吧?有人曾经去罗伯屋后的园子偷笋,顺便从窗纸洞朝里面看过一眼,大为惊奇;

  他们莫不是嬲屁股

  这是指男人之间不正经的事。

  马桥人对这种事不大关心、张家坊也有人做这种事,邻近外几个村象也有些红花爹爹和红花大叔做这种事,算不得什么稀奇。再说,看见本义白天忙上忙下一脸的怒气。谁也不敢去深问。,也就无从证实。 

 
火焰
  

  这个词抽象而且模糊,很难有什么确义。如果你说你不相信鬼,没有看见过鬼,马桥人就会一口咬定。那是你“火焰”太高的缘故。

  什么是火焰呢?

  如果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也可以换一种提问的方式:什么人的火焰高呢?马桥人会说:城里的人,读书人,发了财的人,男人,壮年人,没生病的人,公家人,在白天的人,无灾无难的人,靠近公路的人,在晴天的人,在平川地的人,亲友多的人,刚吃饱的人……当然还有不信鬼的人。

  这里涉及到的,几乎是人生问题的全部。

  揣测和推导他们的意思,火焰通常是指一种状态:在人生所有相对弱势的处境里,人的火焰便低微了,熄灭了,于是眼前就有鬼魅丛生。所谓“穷人多见鬼”

  的俗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是读过新学的,当过教师,从来不相信鬼。一九八一年夏天她因为背上长了一个大毒疔,病得常常处于半昏迷状态,于是就看见了鬼。她半夜里惊恐地叫起来,哆哆嗦嗦退缩到床角,说门后里有一个人,姓王的妇人,是要来谋害她的鬼,要我拿菜刀把她杀死——这样的情况一再出现在那一刻,我想起了“火焰”这个词。我想,她现在肯定是火焰太低了,所以看见了我无法看见的东西,进人了我无法进人的世界。

  她后来并不记得发生过的事。

  知识力无疑是火焰的重要内容之一,是现实生活中强势者的标志,它推动了革命、科学与经济发展,所及之处,鬼影烟消,鬼话云散,前面一片阳光。问题在于,如果像马桥人理解的那样,火焰只是相对而言,强势在更强势面前也成了弱势,那么驱鬼就差不多是一个不可过于乐观期待的目标。知识力也受挫的时候,不够用的时候,在强大现实面前分崩瓦解的时候。我的母亲是不信鬼的。当她的理智无法抵挡一个毒疔的时候,鬼就来了、现代人也是不大相信鬼的,当他们的理智能量无法解决战争、贫困、污染、冷漠之类难题的时候,无法消除内心中沉重的焦虑的时候,即便在二十世纪最科学最发达的都市里,会有形形色色鬼的迷信复活。即便在较为彻底的某些无鬼论者那里,在完全知识化的现代人那里,也可能有鬼的形象(请想一想现代派的绘画),可能有鬼的声音(请想一想现代派的音乐),可能有鬼的逻辑(请想一想现代派的超现实诗歌或小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代主义文化是这个世纪暗生的最大鬼域之一,是闹神闹鬼的学院版本,源于现代社会里火焰低的人:乡下的人,读书少的人,贫穷的人,女人、儿童和老人,生病的人,遭灾遭难的人,非公家人,不靠公路的人,亲友少的人,在夜晚的人,在雨天的人,不在平川地的人,正在饿着的人……还包括相信鬼的人。

  查一查每一位重要现代主义作家和艺术家的传记,不难发现,上述火焰低的人那里,常常有他们的身影和闪亮的眼眸。

  我是无鬼论者。我常常说,马桥人发现的鬼,包括他们发现的外地来鬼,都只能说马桥话,不会说普通话,更不会说英语或法语,可见没有超出发现者的知识范围。这使我有理由相信,鬼是人们自己造出来的。也许它只是一种幻觉,一种心象,在人们自体虚弱(如我的母亲)或精神虚弱(如绝望的现代派)的时候产生,同人们做梦、醉酒、吸毒以后发生的情况差不多。

  面对鬼,其实就是面对我们自己的虚弱。

  这是理解火焰的思路之一。

  因此,我怀疑马桥人根本没有发生过一个所谓黑丹子的故事(参见词条“走鬼亲”),根本没有什么铁香的转世。在我重返马桥的时候,复查就断然否认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斥之为妖言惑众,无稽之谈。我相信复查的话。当然,我并不是怀疑那些声称亲眼看见了黑丹子的人是蓄意骗我,不,他们也许没有这个必要。我只是从他们七零八落而且互相矛盾的描述片断里,看出了这个故事的可疑。我曾经追问故事的结局:黑丹子现在哪里?她还可会来马桥么?他们支支吾吾。有的说,黑丹子吃了红鲤鱼,吃了这种鱼的人就记不得前世的事了,不会再来了。有的说,黑丹子跟着她舅舅到南边沿海城市赚钱去了,找不到了。还有人说,黑丹子怕本义——一这种说法的意思是;她没有脸面也没有勇气再来了。等等。

  没有一个确切的结局。当然也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结局,让我来—一地较真。我毫不怀疑,整个故事不过是他们火焰低迷时的产物,是他们一个共同的梦幻,就像我母亲在病重时看到的一切。

  人们希望看见什么的时候,这个什么总有一天就会出现。人们可以用两种手段实现这个什么:火焰高的时候,用革命、科学和经济发展;火焰低的时候,用梦幻。

  人和人是不可能一样的。如果我不能提高多数马桥人的火焰,我想,我没有理由剥夺他们梦幻的权利,没有理由妨碍他们想象他们的铁香重新返回马桥,与他的嫂嫂越过生死之界在荷塘边抱头痛哭。 

 
走鬼亲
  

  很多年以后,据说马桥发生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认出了自己前世的亲人。

  我在马桥时就听说过这样一些传闻,回到城市以后说湖南其它地方也有类似的奇事。

  我不大相信。我的一位民俗学家朋友专门研究过这个题目,还把我拉到他调查过的地方,把他的人证—一指示给我,让他们述说各自的前生我还是觉得没法理解。

  当然。这样的故事落在我的熟人身上,更让我惊讶。

  已经是八十年代了,马桥的一位后生在长乐街的豆腐店里打工,打牌赌钱,差点把短裤都输出去了,日子很艰难、他到熟人家里去,人家一见他就赶紧关门,连连挥手要他走。

  他饿得两眼冒花、幸好还有好心人——金福酒店的一个女子,才十三岁,叫黑丹子。她乘老板不在的时候,偷偷塞给这个后生几个包子,还有两块钱。这个后生事后向他称兄道弟的一帮人吹嘘:“什么叫魅力?这就是胜哥的魁力!”

  他叫胜求,是马桥村前支部书记本义的儿子。

  不知什么时候,金福酒店的老板知道这件事,还知道只丹子经常接济胜求,怀疑她吃至扒外,拿店里的东西送人情。老板仔仔细细盘查了一次,倒没有发现店里短款或者少货,但还是觉得奇怪;一个狗都嫌的无业游民,为何值得黑丹子如此关照?他是黑丹子的远房舅舅,觉得有必要盘问清楚,于是把黑丹子叫到面前问话。

  黑丹子低下头哭泣。

  “哭什么哭什么?”

  “他……”

  “他怎么呢?”

  “他是我……”

  “说呀,你们是不是搞对象?”

  “他是我的……”

  “你说!”

  “他是我的儿。”

  老板嘴巴张开,一杯浓茶差点烫了脚。

  惊人的消息就这样传开了。人们说,黑丹了——就是金福酒店的黑丹子,认出了自己前世的儿子。就是说,她是马桥那个大名鼎鼎戴铁香的转世。不是老板逼一下,她还不敢说出来。好几天来,人们围着酒店指指点点。镇委会和派出所的干部觉得事情非同小可,这是封建迷信的复活,现在什么世道?赌博出来了,娼妓出来了,拦路打劫出来了,好,鬼也出来了。真是热闹呵。

  于部们奉命戳穿鬼话,教育群众,把她叫到派出盘问,吸引了一大批好奇的闲人围观,搞得派出所人头攒动汗臭逼人,什么案了也办不成,最后只得决定带她到马桥去再考。既然她认得出前世的儿子,不可能不认得前世的其他人吧?如果认不出,再论她的胡言乱语蛊惑人心也不迟。

  他们一行六人,除了黑丹了,还有两个警察,一个镇委会副主任以及两个好事的干部随同前往。离马桥还有好远,他们就下了车,让黑丹子在能面带路,看她是否真地记得前生的情景。女了说,前生的事,她只记得个模模糊糊的大概,可能要走错。但走一段看一看,她一直朝马桥而去,走得尾随于后的人心里发毛。

  她路过岭上一个岩场时,突然停下来哭了一场。那个岩场已经废弃,满地的碎石渣上,有几块干枯的牛粪,蓬蓬勃勃的野草冒出来,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把石渣淹没。干部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前世的丈夫是个岩匠,在这里打过石头。预先摸了些情况的干部心中暗喜,知道她这一条完全不对。

  她进人马桥后,稍微有些犹疑,说以前没有这么多房子的,她实在有点认不出来了。

  副主任大喜。“穿泡了吧?把戏玩不下去了吧?”

  一个警察不同意副主任的看法,舍不得打道回府,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何不让她再试试,反正今天是做不成什么事了。

  副主任想了想,看看天,也就没有反对。

  给我讲这个故事的人,说到这里神色飞扬,说事情奇就奇在这后面。他说黑丹子一走进本义的家,就神了,不仅熟门熟路,晓得吊壶、尿桶、米柜各自的位置,而且一眼就认出了半躺在床上的老人就是本义。她泪水一涌而出,喊出了本义哥的名宇,倒地而拜,抽抽泣泣、本人耳朵更背了,费力地睁大,见满屋子陌生人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填房的婆娘从菜园子回来,向他吼了几句,他才明白了几分。他完全不能接受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崽,眼睛鼓得铜钱大。“要钱就要钱,讨饭就讨饭,做什么鬼?人还没有做成个样,如何就做起个鬼来了?”

  黑丹子骇哭了,被人们劝到门外。

  村里很多人都来看新奇,把黑丹子评头品足,联系当年的铁香,一个一个部位加以比较。多数人最后的结论是:这哪里铁香呢?铁香狐眉花眼的,哪里是这样一个酸菜团子呢?他们说着说着,不料蹲在阶檐上呜呜哭着的黑丹子突然抬头,提出一个令人吃惊的问题:“秀芹呢?”

  马桥人觉得这个名字很再生,面面相觑。

  “秀芹呢?”

  一个个都摇头,眼里透出茫然。

  “秀芹死了么?…”。“

  小女崽又要哭了。

  有一个老人猛地想起来,说对对对,好像是有个秀什么芹,就是本义的同锅兄弟一仁家的。本仁好多年前跑到江西去了,再没有回来过。秀芹改嫁到多顺家,就是现在的王婆婆,在,还在的。

  黑丹子眼睛一亮。

  人们费了点气力才明白,眼前这个女崽既然是铁香,那么同三婆婆就是妯娌过一场的,难怪会问起她来。几个热心人即领她去找。“三婆婆住在竹子坡,你跟我们来。”他们对黑丹子说。黑丹子点点头,跟着他们急急地翻上一个岭,穿过一片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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