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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弦默默看著他的背影,心底不知是何滋味,就为昔年那一件事,老御医隐姓埋名,终老乡野,其子也不敢娶妻生子,唯恐连累家人,这不过是自己所做之事万中之一。他微微垂下头去,寻思片刻又轻声问道:「你难道不曾怨恨?」
那年轻人仍不抬头,背对著他低低回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父亲昔年所为虽受人威逼唆摆,毕竟也是他自己应承,我身为人子,又有什麽好怨?便当是替他偿了那条人命债吧。」
若换了从前,宫弦早已震怒,此刻却只微微笑道:「你好大胆,竟敢说『威逼唆摆』。。。。。。若那被杀之人本就是罪有应得,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前事已成尘埃,再没第二个人会提起,你只管安心便是。」
「。。。。。。人命便是人命,哪有这麽容易安心。」
年轻人清淡的语调却引起宫弦心头巨震,想起秦非情那日所说的话来:「阿弦,你可知我也会做恶梦?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亡魂夜夜都来找我叙旧。」一时之间,他竟说不出话,对自己从前所为颇有几分感触。
那医者听他半天不曾开口,倒也不再嘲讽反驳,「算了,你若不急著追讨旧债,我便先为这人诊治。他身上中的毒甚为奇怪。。。。。。本是两种剧毒相交,前毒未清,又中新毒,但两种剧毒毒性相克。。。。。。他可曾吐血过?」
宫弦点头应道:「不错,他吐了两次血,血色呈暗黑。」
那医者轻轻点头,沈重的语声轻松了好些,「如此便好。既然淤血已吐,他身上的毒已去了大半,只是毒根未除,新旧外伤内伤也颇多,怕是要减损不少寿命。我给他开药调养几日,你再去取几样东西送来,当可痊愈。」
宫弦惊喜之极,声音发颤的回道:「真的?他不会死?可是他一直未曾醒来,这是为何?啊。。。。。。你要什麽东西?我马上去取!」
那医者微带惊异的回头看他,似乎未曾料到他竟会如此激动,「他气息全无,但心跳还在,应该是什麽独门保命的内功,只要真气不动,毒性即可不动,甚有几分奥妙。。。。。。我且为他金针刺穴,逼出余下淤血,当可醒来。若要根治此毒,必取宫中几样奇珍。你且告知我,他先前所中之毒是否来自宫内?」
「不错。。。。。。那毒来自後宫。」
「。。。。。。後宫之内,是否有什麽奇花异草,其香浓烈扑鼻,花形特异,花色多彩,并非中土之物?」
「啊。。。。。。是有这麽一盆。」宫弦立时想起太後宫里的一株盆栽,那花香气甚是难闻,扑鼻之极,花形极小,花色却甚为好看,呈五彩之色,从未在御花园和其他宫里见过。
「那便是了。。。。。。父亲留下的医书中稍有记载,道此花来自西域,其花叶剧毒,根茎却是解毒之物,你且把它取来。他後来所中那毒,已被先前那毒克制,淤血散尽便无大碍,只要再取几样奇珍作为辅药,不出一月就可治愈。那几样奇珍,宫中都不缺,你一并取了来。」
宫弦怔怔听著,忍不住苦笑出声,「你看我这幅落魄模样,还能回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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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医者也微微一愣,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随著他苦笑道:「这却不曾注意。。。。。。原来你是自身难保。那便难办了。。。。。。算了,你先帮我把他抬进内室吧。只要他醒来了,我尽量寻些好药与他调养,根治之法日後再说。」
宫弦只得跟他一起把秦非情抬入内室,看著他自柜中拿了一个大大的皮套在手,摊开里面全是一根根的金针,光芒夺目,显是日日擦拭保养,极为珍重。
这套金针便是昔年那位老御医贴身所带,也曾用它结果了一条人命。救人也好,杀人也好,这金针不过是一副器具,只看拿著它的人做什麽。
宫弦静静望著眼前这年轻人熟练的手势,竟突然担心起因果报应之说,他也知自己甚为无稽,但无法消除心中的忧惧,金针猛一刺下,他就忍不住闭眼暗念:「昔年杀人的是我,与秦非情无干,若要报应便报在我身上,只要非情无碍,我再不伤害人命,到了阴曹地府,只管来拉我上刀山、下油锅,今生便许我与秦非情两人多苟活几年吧。」
他亦知此念颇为自私无耻,可是人既有了希望,又怎麽不会想要得更多?他这几天来独自辛苦不堪,带著那人疲於奔命,身子虽然累得很,心中却充满坚持与希冀,心意也已渐渐明晰起来。
在这世上,真正对他好的确实只得秦非情一个,不管自己对秦非情到底是何等感情,总之他不能失去这人。若这人死了,他便再没有可以记挂纠缠的人,也再没有人会记挂纠缠他,若这人活著陪在他身边,任何事都可以相互依靠,再不似这几日一般愁苦难熬。
他惴惴不安的闭著眼苦等,不敢睁眼看向那具布满金针的躯体,手心汗落如雨,紧张得呼吸也都屏住。他又不由自主想到,若那年轻人怀恨报复,大可几针送了秦非情性命,他在这年轻人面前早已显露出对秦非情的著紧看重,这一想之下,他连忙睁开眼偷瞄那年轻人的神色,对方脸上只有认真肃然,手中金针不停落在秦非情身上,手指在插於几个大穴上的针尾上轻轻捻动。
如此施为一阵後,秦非情胸口起伏渐大,面色也从苍白一片变得越来越红,最後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眼睛立时睁开,又连接吐了好几口淤血,喘息著茫然看向眼前事物。
宫弦「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秦非情才转头看他,面上浮起一点惊喜和意外,「。。。。。。阿弦?我没死!」
那医者微微皱眉,「你刚醒来,不许妄动。你试试运行真气,那毒性可曾减弱?」
秦非情身子不动,默运真气,不过须臾便开口应道,「弱得多了。。。。。。後面中的那毒似乎已消除大半,之前的那毒却缠入肺腑,不可再用真力逼出。」
那医者点头道:「然也。。。。。。新毒已无大碍。旧毒本已被你消除得七七八八,却不巧再次中毒,因此毒性沈入腑脏,虽毒性不猛却埋得极深,若不求根治,不知哪日便会反噬心脏。到那时,恐怕你这独门秘术也不得行了。心跳一止,血脉便死,接著坏掉的便是脑子。」
末路情枭46
秦非情听著也不害怕,他此刻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赚来的,他眼神缠绵的看向宫弦,面上浮起微笑来,「呵呵。。。。。。我本以为已经到了阴间,却尚能与阿弦同聚,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快活!」
宫弦对上他浓情的眼神,又怎舍得这活生生的秦非情不知哪天便要变成一具尸体?忍不住轻摇其头颤声说道:「我。。。。。。我要你长命百岁,不想你只能多活一日!」
他一边说,一边伏在了秦非情身上,以衣袖帮他拭去嘴边血迹,动作轻柔之极,直教那年轻医者立刻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古怪。
「若你想多活几日,第一便是不得妄动情郁,血脉流动太快,说不定真要极乐登天。」
秦非情仍是微笑回摸宫弦的头发,「此戒未免太过严苛。。。。。。」
宫弦红著脸打掉他的手,身子也往後一让,「你还是戒了好。。。。。。大夫既然如此说,你只管遵从便是!」
秦非情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抬头对那救了他的大夫沈声道:「大恩不言谢,兄台救了非情性命,日後我定当还你这个天大的人情。」
那年轻的医者淡淡开口道:「你满身戾气,手上显是沾了不少鲜血。。。。。。我要你日後不得再杀一人,你可应允?」
秦非情略一沈吟,点头应道:「好!」
宫弦阻止不及,那一声「好」字令他登时变色,秦非情知他心意,微微颔首:「不要紧,我剑下本就不杀无辜之人,这位兄台心怀慈悲,不为自身,只为他人,我甚是敬重他。阿弦,你不用担心,我为了你自会爱惜性命。」
宫弦也不便再说什麽,虽然心中忧虑,嘴里却轻轻应道:「那。。。。。。你要时时记得小心些。」
时光飞逝,秦非情与宫弦两人留在那医者家中已有数日。
这数日之中,两人每天温情相聚,却全无情郁之念,除了那医者的叮嘱之外,也因两人与那人同住,那医者逼著宫弦与自己一房,根本不许他们两人共睡一床。两人都问过那人的姓名,那人却始终不说,道名字区区符号而已,与他们缘分只有这麽多,快快养好伤离去便是,何必强求相交、刨根问底。
秦非情每日吃过药後,宫弦都陪他乡间散步,两人不住轻言细语,细说前事。乡间的村民也都友善好客,知道这个弟弟为了相救兄长,独身千里跋涉前来求医,对他们的兄弟情谊甚为嘉许。经常有人请他们入屋饮茶交谈,甚至留客吃饭,两人也厚著脸皮胡编乱诌,把这些淳朴的村民一骗到底。
两人私下相处时自然也相互逗趣,这个道你最会骗人,那个道你才是天生狡诈,只是再没有往日恶意的嘲讽,都换做轻松温馨的玩笑话。有时并不开口,对视之中已知彼方心意,手握著手一齐慢慢走过乡间小路,天色渐晚时才回到医馆之中。
宫弦也曾担心此处被人寻来,早早便把那驾马车毁了,几匹快马也都放生而去。昔年这御医为他所做之事只有两人心中明白,连宫引都未曾告诉,全因宫引太过「善良天真」,因此宫弦并不忍让其知晓太多邪恶的秘密,及至後来宫引取毒献上,他也只以为宫引是一心护兄,才愿意狠心毒杀秦非情。
两人商议多次,都知道宫引不会放过他们,总有日会寻到此处。想起宫引所蓄养的那些杀手之狠毒,两人都怕连累此地村民,不住寻思怎生想个妙法断绝宫引的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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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情本想伤情稍缓後便立刻赴京,干脆诛杀了所谓的新帝,宫弦却始终不忍心,一不舍得秦非情带伤赴险,二不舍得当真杀了这个亲弟弟,宫引再如何待他,他也不想伤了宫引性命。
何况就算杀了宫引,宫中还有无数人觊觎皇位,自己那几个妃子却怎麽敌得过虎狼环伺?与那几个女子虽无甚感情,毕竟是曾经同床共枕的夫妻,自己往日也待她们不好,没准许她们生下半男一女,唯恐她们相互间争个你死我活,现今想来倒是幸运。若留了子嗣,说不定早被宫引暗中杀了,自己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两人思来想去,只有想个办法骗过或者要挟宫引,最好一无所伤,又能保住宫弦那几个妃子的性命。宫弦昔日的臣子,不忠心的自然已经叛变,忠心的恐怕已被宫引杀了,宫弦每每想到,心中都是一阵伤怀,跟随自己的虽没有一个良善之辈,却难免因为自己送命。
他现下心思与往日已大有不同,从前他只把那些妃子和臣下当作棋子路人,在这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里,心绪几经变化,竟真的开始愧疚牵挂那些被自己辜负的人。
心思既已到此,他再不会生出回京重登帝位的愿望,如今的宫弦已做不了一个皇帝,也不想再做皇帝。也许秦非情一直是对的,他天生便不是一个帝王之才,从前任性偏激,虽心狠手辣而无容人之量,也无用人不疑的胸襟气度,如何做得一个明君?现在是满心的妇人之仁、牵肠挂肚,更做不到江山为重,个人为轻。
回头追溯当年旧梦,他之所以想做皇帝,只不过是想报复父皇兄长,还有保护宫引,总离不开一场爱恨意气,这等人即使做了皇帝也只得惨烈收场。但愿宫引心念的是大好河山,虽出手狠辣却能保住祖宗社稷,抵抗外敌,否则自己真是遗臭万年。
宫弦想得很多很多,他身负的前尘旧事也委实又多又重,秦非情如何安慰,他都不得消解。到了秦非情身体渐好,真气运转自如之时,那医者马上开口赶人,宫弦也记挂外间景况,拉著秦非情道谢告辞,再不肯在此处多做逗留。
秦非情倒是颇为留恋此处,念念不舍的不住回望,宫弦拉著他腰带用力前拖,「你便这麽操心!我担心得觉也睡不好。。。。。。小引不知把朝政搅成了哪副模样,又不知杀了多少人!」
秦非情撇著嘴道:「你还叫他小引?你倒是成了圣人,以往我对你稍有不好,你就那般记仇,杀我都不解恨,还要毁我尸身!」
宫弦沈著脸道:「他是我亲弟,做了什麽事也是我教导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