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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匹粗布、一把剑。真若风筝所说。
那布,流水不感兴趣,那剑,流水却是认得的。那是伴他走过多少个风风雨雨,多少个春夏秋冬的剑。抚一抚剑身,一泓春水,梅子敛了娇涩,映在水中,朦胧的骄傲。还有“流水”二字,挥洒泼墨,是流水的流水。
“谢谢,真是麻烦了。”风筝笑着接过。
他在和猴子说话呢,猴子听的懂他的话。——江流水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猴子们取走了酒。江流水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取走的,因为与其说是“取走”到不如说是“凭空消失”来的确切。去请教风筝,风筝正坐在水边打理头发。长长的湿发撩起,溅满了清香与水珠。风筝说他也不知道。
“你似乎不喜欢它们?”风筝问。
“不。只是没有和那么多猴子在一起过。”江流水闷闷的说。
风筝了解的笑。和那么多猴子一起,的确不是一般人会有的经历。
“对了,风筝。你的头发一向都不系,就这样飘散着么?”
“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了?”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散着头发,那些猴子才会玩它?”
“我想,那是他们表达友好的方式吧。”
“原来是这样。”江流水继续问,“你的头发都不束么?不是男子二十岁后,即冠了,要束发的么?”
“我啊,好象一直都没系过。没办法,看不见终究还是有点麻烦。”
“那平时会不会碍手碍脚?”
“习惯了。”风筝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手指所到之处发丝柔顺的分开,毫无阻碍的一梳而下。风筝没想到,他的头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这个长度,长的在膝盖处水光荡漾:“咦?怎么那么长了?流水,你说我是不是该弄短一点?”
“不要。”
“哦。那要不你帮我扎起来吧。我摸着,是有点长了。”
“不要。”
这一句,风筝感觉到那个少年走到自己身边,蹲下。少年的手指也梳进了自己的头发,怜惜的滑落,落在自己的指尖,碰了一下,温温的,若有还无。少年的手指就抽离了。
“我觉得,你这样子挺好看。我没骗你。真的。”
第二天,一个大清早,江流水推开小屋的门,就看见八个空空的酒坛子。猴子们明明拿走了五坛子酒。
真是贪杯的猴子。风筝伤脑筋的笑着。
猴子们送来的布,风筝说要为江流水缝一套替换的衣服。一个盲着双眼,一个又手尚不能动。可想而知,当时的情景有多苦难。以至于后来江流水每每想起,总要戏弄的跟风筝说——那时侯我太纯情了,早知道我就该好好的揩揩你的油。
风筝看不见,所以他心中的尺子是他的双臂和双手,无限的信任着自己最原始的感觉。手掌在江流水赤裸的左臂上一滑而过,既而又抚上了流水的腿。最后双手合拢量出腰围和臀围。风筝到没什么,认真仔细,毫不马虎,似乎他是一位忠实的艺术家,他的任务就是倾尽他能力作出一件令他满意的衣服。反观流水,到是整个过程中直呼痒痒,笑个不停。
布是流水帮忙裁出来的,风筝拿来缝。江流水小心的注意过风筝的针线。线到没什么,普通的。反观针,竟然是用鱼骨穿了孔作成。自风筝贴身的衣兜内取出,只见小巧可爱,微微有点弯曲,半透明。在江流水那个年龄的人看来,又是新奇,又是赞叹,拿在手中反复的看,对着太阳,背着太阳,爱不释手。风筝摸着布与布的边脚,小心的一点点下针。裁布的小事,江流水可以帮忙,但真到了飞针走线的工夫上,他可就败下阵来。
衣服缝了很久,也似乎没多久。江流水看到了几个白天黑夜而已。后来缝好了,穿在身上,虽然手工只能算是尚佳,可绝对合体。风筝笑着说,这是有流水的一半功劳。后者听了,心里美滋滋,那几天骨头都轻飘飘的。
山中不知岁月。伤筋动骨一百天。
江流水曾经下定决心好好的记住日子。他先找了一块巨大平坦的石头,又找了一些可以画出颜色的石头。第一天,他恭恭敬敬的划下一横,他又不放心,兴致冲冲的在一根绳子上结了一个死结。从那天开始,他决定每五天便要划好一个“正”字。
他开始四处寻找着能够通往外面的通路,同时,每天从水潭中捞出一捧金子堆在小屋旁边。很快,金子堆的太满了,他就又捧回一些扔回水里。第二天重新捡回来。如此往复。
这天陷底四季如春。时间,就是这样白天黑天,晴天雨天的流逝了。江流水始终在期待着。一开始他把自己出去的时间定为五天,之后是十天,再之后是二十天。他一个限期、一个限期的接连不断。一个限期比一个限期时间长。泉水依旧,山风依旧,梨花依旧。江流水走遍了天陷里每一个角落,每棵草、每片树叶、每朵花他都熟悉了。在这些时光中,一切都没有变化,他也没有得到丝毫的奇迹。后来有一天,风筝帮他拆开手臂的绷带,右手已经全部康复。他才站在那块石头旁,注意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记录下时间了。默然的注视着石板上十二个正字,默然的注视着绳子上不足二十个结,他俯下身,蹲坐在石头旁。捋了捋凌乱的刘海儿,看了看上面浓重的云雾,他叹了口气,把脸颊埋在双臂间。
……没办法,没办法,我还是没办法离开这里……父亲,母亲,哥哥,嫂子……我想你们……
——已是泪流满面。
当天晚上,猴群们来了,送来一只刚刚死去的野山羊。风筝取出新酿的酒。
江流水和猴子们好一顿挣酒,又是撕咬,又是叫嚣的。风筝在一旁静静的听着,那个大猴子和那群小猴子上蹿下跳。
一个东西向他飞来,他想躲闪,他也能够躲闪,但是他只动了动,然后张开双臂,迎接那个扑到他怀里的人。
“风筝,来来,一起喝一点吧……”
“恩,好的。”
江流水喝了不少,他醉醺醺,他东道西歪,他喋喋不朽的讲着他想离开这里。风筝也陪喝了不少,酒浓处,伸了手,摸着那醉酒的少年的头,安慰:“好孩子……乖……”
江流水把头埋在风筝小小的手里,咯咯的笑。是笑,是哭,亦是醉?分不清。江流水喝太多了,无法思考;风筝也喝太多了,心口微微的痛。
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命运,既然改不了,就只有好好接受。历历的晴川,萋萋的芳草,千年万年之后,再道一声对与错。
这一夜,江流水的梦稍稍变化了。梦中的自己坐在草原上,抱着本应该在天上的风筝,低声哭泣,泪水打湿了云彩的图案。他拍了拍另一个自己的肩头,说,那风筝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不是么?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睡在青石床上,半个身子压住风筝。
这是自他来到这里之后,风筝第一次在床上睡觉,平日里,他总说流水是客人,让客人睡外边不是待客之道;又说流水的手臂还没有痊愈,若是挤在一起怕伤了流水。今次想来是醉的淅沥糊涂,就一起倒在床上了。
江流水撑起有点涨的额头,细细的看着晨光下泛着光华的头发。风筝的长发真的是艳绝。伸出手,在小小的鼻子上狠狠的捏了一把。
哼哼。你总是把床让给我,会让我过意不去的。
* * *
哭也哭过,笑也笑过,醉也醉过。日子也还得照样过。
上天真是喜欢捉弄人,在江流水几乎要放弃寻找时,发生了一件可以令未来转折的事情。
那天只是很平常温泉中嬉戏。无意间却发现风筝只是坐在很浅的地方冲洗着。江流水是在江边长大的,自小熟悉水性。而风筝却和很少近水的人一样,对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和渴望。
很多人的很多想法的产生都未曾经过大脑深思熟虑。那个时候,有了那种想法的江流水也是这样。
他在心里坏坏的一笑,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水中的光是被水净化过的,摇摇曳曳,粼粼荡荡,似梦似幻。江流水悄悄的靠近风筝,只见了一双赤裸的腿,他伸手过去,拉住了风筝的脚腕。
风筝吓了一跳。他立刻就要张口和止那顽皮的人,温水却没有阻挡的冲入他的口腔,他糊里糊涂的知道,自己,被拖下水了。
挣扎没有用,呼叫行不通。饶是他有通天彻底之功,只要是不会水,那么一旦入了深水,也只有畏惧的份。风筝使劲挣大自己不见物的双眼,可黑暗中无情的水依旧包围着他,没有尽头。他从来没有这样为自己这双不知为何瞎掉的眼睛而后悔。
他徒劳无力的挥动双手,也只能分开一波水,再使得另一波水重新涌向他周围。稻草,哪怕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也好。几口水呛下去,他终于抓住了。他抓住的不是稻草,而是一双手。
这双还稚嫩、这双保养的柔滑细腻的手,一只攥住了他四处挥舞的手,另一只勒住了他的腰。也就是这双手,凭借着水的浮力,将他托出水面。
那一刻,他经历了一个从生到死;那一刻,他从没有的发觉空气是这样重要。
而那个肇事的人,用他年幼的胸膛抱住了他,一点点向水边游去。风筝爬伏在那个胸膛里,艰难的呼吸着,感觉的出,所到之处,泉水顺从的分开。在那个肇事人的执掌下,无情的水竟变的异常听话而温存。就像一位孀居许久而脾气古怪的女子,有一天忽然见到了以为本是死去的爱人,温柔,就源源不断的涌来了。
很快,风筝接触到了地面。
就在他还没有调整好情绪,准备好教训一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时。那少年反而一把揽住自己的脖子,哭了起来。
“风筝……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水性那么不好……
“风筝,原谅我吧……
“风筝你刚刚在水下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会死了呢……吓死我了……”
少年的声音满满的愧疚,一声声的哭来,一声声的哽咽,泪水混着泉水浸透了风筝单薄的衣服。同样热的炙人的温度,打在他的肌肤上,颗颗是悔,滴滴是痛。
本来是生气的,可如今,谁还能对如此的一个孩子生气呢?
事情到了最后,出现了叫人发笑的场面。反倒是被溺了的自己,拉住那个吓着的孩子,不停劝慰。
江流水是实在吓怕了,好不容易平息下心情,半躺在风筝的怀里,享受着一种春天的温度,和山风吹拂的惬意。
“风筝……”
“好点了么?”
“好点了。”流水心虚的应着,吐了吐舌头,“你,不生气吧?”
“不跟你小孩子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