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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离又想哭:“不是吧……”
向宁急忙揉揉桑离的眼角:“别哭别哭,多大的事啊,我本来也不喜欢弹钢琴啊。”
“啊?”桑离看着他,抽噎,“可是你弹得那么好,都九级了。”
向宁满不在乎:“要不是我妈,我犯得着学那个东西吗?我倒是挺喜欢跟我爸学毛笔字,哎改天写幅字给你看看啊,可惜书法不考级,不然你这会就该庆幸多亏我的右手还好好的。”
他说得那么轻松,桑离也终于变得轻松起来。然而也是直到这时,桑离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不了解眼前这个自己惦记了五个月的人——他会钢琴,会书法,篮球不错,英语口语很好,他还会什么?
可是,桑离的心里还是有了深深的遗憾,因为她曾经那么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听向宁弹钢琴。只给她自己弹,没有田淼,没有其他任何人,弹《小背篓》、《雪绒花》……而她在一边唱歌,阳光温暖,笑容恬淡。
那天,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向宁的胳膊,晚自习已经被抛到脑后,上午课间时他没有看见自己的过错也不打算声讨了,此时此刻,她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这个比自己大四岁,总能给她安全感与温暖感的人,抓住了,不放手,一辈子都不放手。
也是向宁回校复读以后,桑离与向宁的接触机会便明显增多。
向宁成绩好,考取名牌大学几乎没有悬念。于是他便放下他自己的功课不管,总是到初中部给桑离补课。那时候高中部的校服是深紫色与白色相间的运动服,向宁习惯在校服外面套一件羽绒服,于是就变成圆鼓鼓深蓝色羽绒服与深紫色运动服裤子的搭配。按理说应该很不协调,可是放在十八岁的少年身上,居然就是很青春、很好看。
向宁常常在中午或是晚自习课后去初中部教学楼给桑离补课,那时候教室里没有人,四周很安静,偶尔只能听到桑离做不出题时的叹息声,或者笔尖与草稿纸碰撞时的沙沙声。还有的时候桑离会趴在课桌上睡午觉,睡不安稳,总是半梦半醒,隐约还能看见向宁站起身,小心翼翼关紧窗户,或者把厚实的窗帘掖到密不透风。教室里的暖气很热,向宁常常会把一包牛奶放在暖气片上,等桑离睡醒就递给她,再监督她喝完。
相对于桑离的习惯性开小差而言,向宁讲题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他微微蹙着眉头,用笔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桑离看得犯困,就开始打哈欠。向宁瞥桑离一眼,继续讲题,桑离又打一个哈欠,向宁还是不为所动。直到桑离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向宁终于把笔放下,认真看着桑离。桑离满眼都是眼泪,急忙伸出手抹抹,手背上变得湿漉漉的一片。
向宁就笑了:“小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惹哭了呢。”
桑离梗一梗脖子:“除了我爸,谁还能让我哭?南杨不收拾他才怪。”
向宁很好奇:“南杨就从来没欺负过你?”
桑离仔细回忆一下,摇摇头:“好像……没有。”
向宁“哦”一声:“那如果将来我让你哭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打赢我。”
看着向宁那副故作一本正经的表情,桑离又打了一个哈欠,继续抹眼泪:“你让我哭?”
她的语气很不屑:“我让你哭还差不多。”
向宁失笑,想了想又点点头,一只手抚一下桑离头顶:“也是啊,估计这辈子,都是你让我哭的可能性比较大。”
桑离听不懂向宁的意思,只是瞪着水蒙蒙的眼睛看向宁,向宁微微笑笑,低头继续用好听的声音读题:“某旅行社组团旅游,30人起组团,每人的团费为800元。旅行社对超过30人的团体给予优惠,即旅行团每增加1人,每人的团费就降低10元。请你计算一下,当一个旅行团的人数为多少时,旅行社可以获得最大营业额?”
他的数字写得也好看,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设旅行团人数为x 人时,所获利润为y 元,那么y='800…(x…30)10'x……”
桑离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可以闻到他运动服上清新的洗衣粉味道。她很努力想要听向宁讲题,可是越听越觉得乏味。于是她开始好动起来,伸手到向宁的运动服衣兜里,努力地掏。向宁停下笔,低头看看身边的桑离,见她低着头,看不到脸,只能看见一双手在自己的衣兜里鼓鼓囊囊地翻上翻下。
一串钥匙、一张10元纸币、一个写着“下课后吃什么”的小纸条、两张2元面值的饭票……缴获品似乎很丰盛,不过桑离单单捡那张小纸条端详。纸条上的字迹清清秀秀的,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笔。
向宁看一眼纸条,不动声色地继续讲:“所以可以得出,当 x=55,y有最大值……”
“这是谁写的?”桑离一脸好奇。
向宁把纸条拿回来,往兜里一塞,继续讲:“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算?”
桑离不理他,闷闷地坐在一边。向宁看她一眼,摸摸她的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桑离瞪他一眼,自己掰自己的手指头玩。
向宁叹口气:“你好奇心还真够强。其实就是我和我们班的女生打赌打输了,说好要请大家吃午饭,她们问我吃什么而已。”
他摸摸桑离的脑袋:“小离,你得好好学习知道吗?你想想,如果你考不上高中,怎么考艺术学院呢?”
听见“艺术学院”几个字,桑离突然精神起来:“你会唱歌吗?我听南杨说你妈妈是教唱歌的。”
向宁愣一下,咳嗽一声:“不会。”
“你撒谎,南杨说毕业前那次晚会上你就唱过,”桑离哀求他,“唱个嘛、唱个嘛……”
又想了想,补充一句:“不准唱流行歌曲!”
向宁被逗笑了:“不唱流行歌曲唱什么?”
桑离很认真地想了想,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唱《小小少年》吧,那年市里举行歌咏比赛,有个独唱第一名的男孩子就是唱的《小小少年》,特别好听。”
向宁吓了一跳,看着桑离:“不会吧?这么幼稚……哪年的比赛?”
桑离答:“小学的时候。”
“怪不得,”向宁松口气,“我记得那是我们小时候才唱的歌。”
“唱嘛,”桑离笑眯眯地威胁,“你不唱我就给你告老师,说你上课和女生传纸条,你早恋!”
“我早恋?”向宁瞪大眼看着桑离,忍不住笑,“你知道什么叫早恋吗?”
桑离挑高眉毛:“我怎么不知道,还不就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每天腻在一块,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像我们班陶佳就喜欢我们班长呢!”
“哦,”向宁点点头,“那你喜欢谁啊?”
桑离很警觉:“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了你,万一你出卖我怎么办?”
向宁哑然失笑,一边笑一边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袖子快要被拽掉了。他低头看桑离一眼,只见她正两手抓紧自己的运动服袖子,无比期待地看着自己。大概僵持了有一会,向宁终于投降,伸手一边拽自己的袖子一边说:“好,好,我唱,你松松手,我袖子快要掉了。”
桑离终于松开手,兴高采烈地趴回到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向宁。向宁看看四周,确定教室门窗都关得很严实。这才清清嗓子,看桑离一眼:“我记不太清楚歌词,就唱一段啊。”
桑离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扬扬手,示意向宁快点开始。
向宁略一沉吟,然后抬头轻声唱:“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一年一年时间飞跑,小小少年在长高,随着岁月由小变大,他的烦恼增加了……”
他的声音很干净,然而又带着男孩子特有的低沉。他唱歌的时候眼睛看着前方的黑板,似乎在努力回忆歌词,然而又似乎是沉浸在情境当中。他的歌声那么好听,好听到桑离突然觉得这样美好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她伸出手掐掐自己的胳膊,“呀”地叫一声。
向宁刚唱完最后一句,被桑离的叫声吓了一跳。急忙低头看桑离:“怎么了?”
桑离不说话,只是瞪着向宁,向宁伸手在桑离面前晃晃,表情很挫败:“有那么难听吗,叫什么叫啊!”
桑离听到这句话,却突然笑了,她凑近过去,仔细看向宁的脸,向宁被她看得有点发毛,急忙推开她:“唱得不好就直说啊,别装神弄鬼。”
桑离却突然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向宁的下巴:“啊啊啊,你有胡子!”
向宁差点被噎着,没好气地看桑离:“废话,男生能没胡子吗?没胡子的那是太监!”
桑离还是很震撼,紧紧盯着向宁的下巴若有所思:“可是,南杨都没有……”
“怎么会,”向宁不信,“那是你没看见,你凑近点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桑离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和向宁之间的距离太近。她脸一红,又撤回到桌子上趴着。正午的太阳光从教室前面没拉窗帘的窗户外射进来,暖洋洋的。这样的时光太美好,美好到让桑离忍不住想微笑。
与此同时,向宁心里却好像也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他伸出手,轻轻揉揉桑离的头发,自言自语:“小离,你怎么这么小呢,你得快点长大啊。”
桑离懵懂地看着向宁,看他温和的面庞,感受到他手心暖暖的温度。他的字迹还留在她的练习册上,他的歌声还回响在她耳边,他离她那么近,似乎用和南杨完全不一样的方式在告诉她——她不孤独,他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孤独。
那是一个安静的、单纯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午后。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这世上你能想到的所有关乎爱情的亲密,甚至,就连“爱情”的定位都没有过。可是,也就是这样的午后,包括午后阳光里向宁的歌声、向宁的手心温度,甚至一个十八岁男孩子初生的胡茬,都成为桑离一辈子的回忆。
B…5
春天到来的时候,向宁的高考进入倒计时,而桑离的中考也迫在眉睫了。
到这个时候,桑离开始习惯了向宁的课后辅导,数理化成绩都有些提升,或许依然不足以成为遥遥领先的那一群,可是考取本校高中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桑离的班主任认识南杨,所以对于南杨委托好朋友向宁辅导桑离这件事持认可态度。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老师也真够单纯:抓早恋似乎只在同龄学生中抓,大脑中好像从来没有想过相差四岁的两个学生会不会早恋。
不过好在向宁对于自己的定位异常准确:在桑离考上大学之前,他只能是她的“向宁哥哥”——虽然他不喜欢她这样叫他,可是他不得不靠这种关系来麻痹自己越来越有些脱轨的思想。
或许也是因为天气渐渐暖和了,桑离与向宁“每日一见”的地点开始从中午的教室转移到了傍晚的操场:那时候高中部与初三年级每天都有晚自习,从下午第四节课后到第一节晚自习之前是1小时的晚饭时间。桑离与向宁都在学校食堂吃饭,饭后就会到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一坐。桑离会说点功课上的难题,向宁则会眯着眼睛给出一个八九不离十的答案。桑离很不服气向宁的心算速度,常常故意甩出一道繁复的方程题,可是从来都没有难住过向宁。
于是桑离便情不自禁地感慨造物主的神奇:神啊,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多强悍的功能的都汇集到一个人身上,让他能说好听的英语、算很难的数学题、唱好听的歌曲、写好看的毛笔字……
对于这样的质问,向宁通常都会拍拍桑离的头顶,纳闷道:“怎么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是多功能的小霸王学习机?”
桑离一愣,哈哈大笑。
那个年代,小霸王学习机的广告多么家喻户晓:你拍一,我拍一,小霸王出了学习机;你拍二,我拍二,游戏学习在一快儿;你拍三我拍三,学习起来很简单;你拍四我拍四,包你三天会打字;你拍五我拍五,为了将来打基础……于是,后来有段时间,桑离就称呼向宁为“小霸王”或者“学习机”。
绿杨荫里,向宁就这样陪桑离走过春天,又走过夏天。因为这样的陪伴,就连黑色6、7月都变得不再面目可憎——那年,似乎就在不经意的时光里中考和高考就相继到来了,没有什么紧张,也没有什么畏惧。桑离坦然走进中考考场,而向宁平安地回到省城参加高考。向宁的第一志愿是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如无意外应该会被顺利录取,而桑离则在7月初就得知自己以2分的微弱优势考取了省重点中学。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除了不得不接受的分离,似乎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满意。
暑假的时候南杨回家了——是早晨六点半,他拎一个并不沉重的行李包下了火车,然后沿着少年时代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花树里胡同走进自家院门。门“吱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