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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经历,这种强烈的反差令她对舞台所带来的荣耀有本能的期待,因为这种万人瞩目的滋味足以让她获得从家庭中无法得到的那种温暖。
那是一种尊敬,是一种艳羡,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满足感。于是,被更多的人尊敬、被更多的人艳羡、被更多的人肯定——这成为她越来越强烈的愿望。
没有人知道,她多么留恋每一次汇报演出,因为那些簇拥着她的掌声与鲜花让她幸福地相信:自己是很出色、很优秀的,是完全可以站在高雅的艺术中间,同时也站在高贵的人群中间的!
在音乐的世界中,没有人计较她是不是有妈妈、是不是在父亲的视若无睹中长大,更没有人在乎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而且正相反——她的家境平庸恰恰成为她发奋图强、不甘落后的佐证。
时常的,就连老师都会拿她给师弟师妹作例子,说:“看看你们桑离师姐,人家是怎么练专业的?晚上十一点之前就没回过寝室!没有琴房,人家去小树林里练。还得出去打工挣学费,多自立,多刻苦……”
入学不过一年半,“桑离”这个名字俨然已成为音乐系老师们挂在嘴边的一个名字,它所代表的,就是“勤奋”、“坚强”、“刻苦”、“懂事”……甚至在所有人眼中,如果两年后的青年歌手大奖赛上能有本校音乐系的学生获奖,那一定非桑离莫属!
她太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可是,她也渐渐知道,单凭自己的专业成绩,拿到选拔赛美声唱法前三名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更何况,如果不答应沈捷的条件,叶郁霞那里的专业课,自己就再也上不成了。
她根本就是进退两难!
不过想到这里,桑离心里突然有了疑惑:本校向来没有送大二学生去学专业的先例,而自己目前的水平也确实不足以代表本省去参加全国的比赛。沈捷的海口夸得那么大,不是在骗自己吧?
桑离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让她心里一惊:沈捷手里到底有没有金刚钻?如果没有,他凭什么揽这个瓷器活儿?真当她桑离是傻子,还是他本来就能只手遮天?
那天,桑离在秋天的花圃中开始惴惴不安。她努力思考着这桩交易的真实性,却没有发现:渐渐的,大面积占据她脑海的,已经不是昔日山盟海誓的爱情,而是一桩交易的可行还是不可行!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揣测,是动心的开始。
B…5
那是段难熬的日子:桑离不是没想过要放弃这个约定——即便沈捷的能力已经足以让他实现桑离的很多愿望,可是这又算什么呢,卖身?
但她又放不下那些随着岁月变迁已经近乎偏执的理想——她始终坚信,只有站在最高贵的舞台上,唱最高贵的歌,才能让她获得尊重、温暖与幸福。
很矛盾,很复杂,很纠缠。
可是,上天注定,总要发生一些什么事,用来打动其实已经开始动摇的桑离。
比如那年冬天省电视台组织的大型演出,就是一个引子。
那是一场大型慈善义演,因为高层的重视而带有显而易见的隆重效果:艺术学院承担了其中大部分的舞蹈、一个大合唱、全部的学生主持以及唯一一首学生表演的独唱。
众望所归,这个独唱的机会给了桑离。
桑离激动极了——晚会是直播,机会显而易见;也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舞台上,面对多个不同机位的摄像机,360度实现光辉璀璨的音乐梦想。
众所周知,带有官方背景的演出,其产生的社会影响常常远在经济效果之外,桑离的脱颖而出,因此而变得指日可待。
于是那段时间里桑离每天都早出晚归,在郭蕴华的指导下一丝不苟地练习,学唱一首省内作曲家为这次晚会谱写的新歌《这世界的眼睛》。是典型的主旋律歌曲,意识形态特征明显,然而作曲和作词却又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有说教意味的方式,采用了深情大气地抒情段落,好听也朗朗上口。桑离学得认真,几乎连走路睡觉都要琢磨细节的处理和表情的变化。
然而,比赛前几天,桑离突然被通知:节目取消。
不啻于晴天霹雳。
老师也很无奈,还要安慰伤心的学生:“上面有上面的打算……”
桑离在办公室表情僵硬地问:“上面是哪里?”
老师摊摊手:“是哪里也不重要啊,反正节目取消了,我们也没办法。”
“那这个歌就不唱了?”桑离不相信。
“唱是唱的,换了人唱,不是咱们学校的了,”老师苦笑,“人家是留学回来的声乐硕士,又是有备而来,咱们说了又不算,你要体谅老师的难处。”
体谅……桑离不说话了,其实除了体谅,还能做什么呢?
后来的几天,桑离心情不好,连带着在中悦的表演也气氛压抑。沈捷看出来了,没问,只是周末带桑离去滑雪。
那是桑离第一次滑雪,新鲜事物很快转移了桑离的注意力,转而大呼小叫地兴奋。沈捷没租滑雪服,而是打发手下买了全套的装备带上山。桑离穿了橙色的滑雪服,还有些讷讷地问:“这些是不是很贵?”
沈捷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回答:“找女同事借的,你用完了我再还回去。”
桑离顿时释然。
于是,那天白皑皑的山谷中,运动细胞一向不怎么发达的桑离玩得很开心:远看,就见一头橙色的小笨熊在雪地上滚过来滚过去,跌倒了爬不起来的时候,会有穿蓝色滑雪服的身影走过去扶。不得不承认沈捷是个耐心的老师,一遍又一遍给桑离讲解要领、亲身示范,还能一直微笑。
从桑离的角度来说,当她无数次尖叫着从山坡上滑下,无数次在无法控制方向时就地摔倒且摔得龇牙咧嘴时,总能看见沈捷用利落漂亮的姿势滑到自己身边,伸出手,弯腰,笑着把自己拖起来。冬天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温暖明亮,好看得一塌糊涂。
偶尔的,在沈捷忙着给桑离脱鞋、穿鞋时,桑离还会看着他的侧脸发呆,会想到向宁,当然也有他们的约定。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会被她从脑海中挥散出去,挥散之后会有短暂的郁闷和内疚——觉得自己就像掩耳盗铃的那个人,以为堵上自己的耳朵,这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拖延、犹豫、忐忑还有不甘心。
不过那天初学滑雪的成效也很明显:虽然没学会滑雪,但至少学会了怎么摔……
于是桑离就暂时忘记了那些让人烦心的事,转而变得很开心。
傍晚的时候沈捷没有送桑离回学校,而是带她去了距离滑雪场不远处的温泉度假村。一路上桑离都在嘟囔自己这里也疼那里也疼,全身的关节都有错位的倾向。她絮絮叨叨,沈捷但笑不语,桑离一个人嘟囔完了觉得无聊,就好奇地打探沈捷的滑雪史。
沈捷也言简意赅,一边开车一边答:“我在国外读书,滑雪很方便。”
桑离很羡慕:“叔叔你真是见多识广……”
顺理成章地被沈捷瞪。
然而沈捷看出桑离的心情已经转好,笑一笑,也便不和她计较。
到了温泉度假村,首先要做的是吃晚饭。
桑离已经饿得半昏,恨不得能马上据案大嚼,然而沈捷不给她这个机会,反倒是逼她换上一套羊毛连衣裙,黑丝袜,踩着8分跟的高跟鞋一起去参加晚宴。桑离肚子里“叽哩咕噜”的抗议,忍不住想打商量:“我饿了,我自己去吃饭好不好?”
沈捷斜她一眼:“不好。”
“可是我真的好饿啊,”女孩子的撒娇果然是至尊无敌,“你自己去吃啊,反正我又不太能喝酒,也帮不到你什么。”
沈捷看看女孩子水汪汪看着自己的眼睛,脸上写满天真地哀求。
“求你了啊,叔叔……”
“你叫我什么?”沈捷反问。
“哥哥,沈捷哥哥,”桑离见风使舵,笑着拉沈捷胳膊,“哥哥你放了我吧……”
沈捷轻声笑,趁桑离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一把抓住她手腕:“走吧,虽然你帮不上我,不过我应该可以帮上你。”
“啥?”桑离很迷茫。
沈捷不解释,只是拽着她走进宴会厅。
然而一进去,桑离就明白了沈捷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岁末中悦的答谢会,第一个过来打招呼的就是站在靠近门边处和人聊天的电视台高层。
是四十几岁的男人,言谈举止很儒雅,笑着和沈捷寒暄,也礼貌地和桑离说几句话。不用多久,沈捷就顺利地把话题引到刚刚结束的慈善义演上,似不经意地笑着指指身边的桑离抱怨:“我可快要被唠叨死了,其实多大点儿事,不就是个独唱吗?”
对方也是一点即透的人,笑着表态:“我们也是要听上面的安排,有些事身不由己啊。不过小妹妹有没有兴趣来参加我们的节目?《综艺60》从今年开始上了艺术歌曲单元,通过全省电视报收集投票,如果进入前三名,可以有机会参加今年台里的各种演出。”
桑离眼睛一亮:《综艺60》,那不是省内小有名气的节目?虽然郭老师没有和自己谈过参加各类节目的事,不知道她是不是会赞成,但作为省内最高艺术学府,出去参加各类节目的本校学生数不胜数。想必自己参加的话,也是不会遭到多么大反对的吧?
沈捷看看桑离的表情,心里便有了数,笑着答:“那太谢谢您了,还劳烦您到时候多关照。”
“哪里哪里,电视台的活动还要沈总多支持。”对方笑笑,举举酒杯告辞。
桑离眼睛亮亮地看着人家的背影,直到沈捷弯腰,在她耳边问:“还饿吗?”
桑离老实地回答:“一激动,就不饿了。”
沈捷忍不住笑出声。
整整一晚,桑离被从天而降的快乐所驱动,十分敬业地陪沈捷应酬。沈捷和人说话,她便在旁边微笑不语,偶尔对方带了女伴,她还礼貌地和人聊几句。分寸掌握很好,看得出进步神速。沈捷也有点意外,不禁多看桑离几眼。
恰好站在沈捷对面的度假村驻店经理正在劝说:“沈总晚上就不要回市区了,下雪路滑不安全,不如试试我们新推出的泥疗?”
沈捷略顿顿,微笑答:“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方高高兴兴走远,桑离愁眉苦脸问沈捷:“你不回去,我怎么办?”
“请假啊。”沈捷答得好像顺理成章似的。
“你说得容易,”桑离抗议,“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住宿制度有多变态啊!每人晚上9点到11点之间都要亲手把贴着自己照片的住宿卡交到楼长手里,那老太太简直就是电脑,居然认识我们全楼每个女生。谁没交卡就是夜不归宿,要处分的!”
“那上次喝醉酒出来住你怎么没被抓到?”沈捷也很好奇。
“顾小影她们以为我去郭老师家了啊,”桑离认真解释,“她们三个演了好大一场戏才把我的住宿卡趁乱插进楼长身后的匣子里,可是我总不能每次都麻烦他们,再说万一有一天穿帮了,人家会怎么看我啊?”
沈捷想了想,点点头:“也对,那晚点我送你回去吧。”
桑离很开心,甜甜地回一声:“谢谢。”
沈捷笑笑,很认真地端详桑离的笑脸一下,没说话。
可事实上,那天桑离还是没走成。
因为天降横祸——在莫名其妙地持续了几个小时的腹痛之后,桑离悲痛的发现,居然怕什么就来什么?!
宴会厅外走廊上的软沙发里,桑离垂头丧气地捂着肚子坐在那里。没用几分钟,愈演愈烈的疼痛就让她躺倒在沙发上,气若游丝。
沈捷遍寻桑离不见,从宴会厅出来,看见刚刚还巧笑倩兮的女孩子居然面色苍白地倒在一边,吓了一大跳,急忙赶过来,扶住桑离问:“怎么了?”
桑离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使使劲才说:“没事,睡一觉就好。”
沈捷愣几秒钟,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便握握桑离的手:“我去拿衣服,送你回去,你等等我。”
桑离不点头,只是含混的应一声。
沈捷拿了外套出来,沿途又和若干人道过别,急匆匆地赶到走廊,搀起桑离,边走边数落:“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桑离努力扯个微笑:“刚才还可以忍住,后来就忍不住了。”
沈捷无奈:“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早说就不来滑雪了,这么冷,还剧烈运动。”
桑离委屈:“我也不知道啊,我还纳闷怎么会肚子疼呢。”
一边说一边很窘地低下头——和一个男人说这个,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沈捷叹口气没说话,只是搂紧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桑离急步往停车场走。然而一出楼门,迎面灌来的寒风猛地令桑离打个寒颤,紧接着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呼啸来袭,好像一柄锋利的小刀在小腹翻来覆去地搅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