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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奴婢与聂大人不过数面之缘,恐怕看不准。」
「哦……」苻皇后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将目光从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上移开,歎口气道:「初蕊,本宫现在的处境妳是明白的,思来想去,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妳了。」
指望……她?初蕊疑惑地抬头,饶是一向善解人意,眼下却不能明白皇后话裡的意思。
「况且,女孩子大了,还是找个好人家是正经事。」苻皇后迟疑了一下,才低声询问道:「聂大人为我朝立了大功,本宫正头疼该赐些什麽给他,初蕊……妳愿意去侍候聂大人吗?」
侍候?侍候谁?
初蕊一阵愕然,因为太过震惊,她直愣愣地傻站着还来不及回话,苻皇后拿着佛珠的手已是轻轻一摆,似是下定了决心:「本宫心意已定,妳去收拾收拾,晚上魏安会送妳出宫。」
「娘娘……」她心头一阵惊悸,脸上一片煞白,难以置信地望着苻皇后。
「初蕊,妳记着,妳是本宫最信任的人,无论如何,妳一定要帮本宫……助我皇儿登上太子之位。」
她虽是皇后,此时此刻,却是以一个母亲的身分在寻找同盟。
是的,她虽然身为皇后,可是皇上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眷顾过她,帝王心中那仅剩唯一的一丁点儿爱恋,宁愿给一个狐狸精似的女人,也不会拿来给她。
就因为她苻映华不是他选中的皇后,所以这些年裡,他才这样以漠视的眼神,又用一个接一个浅薄又无知的女人来折磨她!
对他的无情,她已麻木,再不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眼下却涉及到皇儿的未来,她是要继续坐以待毙?还是竭力反击?
若是选了前者,自己甚至是皇儿,都有可能被这可怕的后宫吞噬;可若是冒险一试后者,她唯一能掌握的棋子,也只有眼前的妙龄少女。
初蕊……是个好孩子,要将这无辜的女孩子推到深不可测的聂狩臣身边,后果会如何,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是想试探,当年那一瞥的惊豔,那深藏眼底的一抹关切,那似有若无的打听,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如今,她为了皇儿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是牺牲一个小小的女官?
她必须狠心!在这宫裡,什麽都可以有,唯有恻隐之心,万万生不得!
「初蕊。」意味深长地看向初蕊,她提出那个最令少女动心的筹码:「妳不是一直都想替景家翻桉吗?」
沉浸在震惊中的少女,在听到这句话后,蓦地抬头,翦翦水眸中陡然涌出泪雾来。
「妳放心,帮了本宫的大忙,本宫自然也会帮妳,景家的冤屈,终有一天,本宫会让它大白于天下。」说完,她重新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不再多看少女一眼,面容上似有不忍之意,最后却仍是狠了狠心,坚决地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身后终于传来细如蚊蚋的声音。「奴婢遵旨,娘娘……」清甜的声音像是被扼住,又像是激动至极,终是坚定地说下去:「请娘娘一定记得,为我景家洗去冤情。」
苻皇后的心蓦然平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好。」
一顶小官轿晃晃悠悠地将初蕊抬到骊京城东侧,最有权势的中堂府后门口时,她才确定,皇后娘娘对这位聂大人,不可谓不良苦用心。
拉拢或试探,这才是皇后的本意吧!
今后,她会是一枚摆到聂狩臣身边的棋子……或者说,是枕边的棋子。
「初蕊姑娘,洒家就送姑娘到这儿了,以后请多保重。」大太监魏安临走时,忽然对她行了个长揖,轻声道:「娘娘对咱们都有救命的大恩,这份恩德,还盼姑娘好生记着。」
「公公请放心,初蕊明白。」
她怎麽会不明白?
在后宫整整十个年头,她深知那内宫禁院的厉害。表面看似奼紫嫣红、繁花似锦,其实处处暗涌,是江、是河、是海、是一片汪洋、是一片沼泽……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们,病死的、赐死的、莫名其妙死的,还有随和亲公主去了偏远异族的,七零八落、命运多舛,正是「未央宫牆青草路,宫人斜裡红妆墓」……想起来都觉得麻木了。
比起她们,十八岁的她,虽然摇身一变成为皇后赏赐给重臣的礼物,但这下场应该算是好太多了吧!至少,她不仅出了宫,还保全了条小命……
趁着霭霭夜色,初蕊进了中堂府。
中堂府刚刚才修缮一新,府邸内佈局规整,工艺精良,亭台楼阁交错间,给人一种富贵堂皇的气派,而园子裡那些小桥流水、凋栏玉砌,更巧夺天工,是出自天下最着名的工匠之手。
府裡的管家满脸小心的,将初蕊送进府内一处较偏僻的小院,不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的婆子,就带了个小丫头过来张罗,甚至还给她捧来了一套大红嫁衣。
院子的主屋佈置得很是简单雅致,丝毫没有宫中的奢华富丽,反而有种清致素雅的风韵。
内室有兰香,屏风后的凋花大床,悠悠垂挂着的玉石珠帘,红木圆桌上燃起的滴泪红烛,以及她身上这套红豔豔的精緻嫁衣,让这裡看起来既像洞房,又不太像。
身上这套嫁衣,初蕊看出来是用昂贵的、以织工精细,典雅富丽而闻名的云锦织成,手工精緻,做工讲究,上面再用密密麻麻,金丝银线绣着朵朵牡丹,花团锦簇、傲然盛放,正是:绿豔闲且静,红衣浅眩睢;ㄐ某钣希荷裰模
红烛很喜庆、嫁衣很合身,可是除了它们,这裡并没有红纱帐、没有合卺酒、没有鸳鸯戏水的红枕头,当然,更没有新郎在等她……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初蕊很擅长在逆境中安然自乐,她吃了一些点心、饮了香茗,和衣便舒舒服服地倒在凋花大床上,一觉到天亮。
至于新郎倌……不,是聂狩臣,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初蕊才见着他的人。
没有太多表情的俊脸,有着稜角分明的轮廓、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樑、薄唇习惯性地抿紧,一双锐利的眸总闪烁着冰冷寒冽的光芒。
初蕊悄悄打量他。嘿!这男人实在是有一副令女人流口水的好身材,皮肤是小麦色的健康肤色,因为常年习武,体格健硕结实。
她见过他着武官官服时的模样,很是威风凛凛,不料今儿穿起了文官官服,又显得内敛俊逸。
他似乎刚从宫裡回来,高大的身躯上还穿着朝服,绯色外袍衬着白花罗中单,脚上是黑皮履,腰侧还挂锦绶和玉玦。
进了屋,他澹澹地扫了正垂首立在桌边的她一眼,表情仍然跟她在宫中曾见过的那样,神色冷峻、不疾不徐,「来了?」
初蕊还在发怔,就听到他冒出这麽天马行空的一个问句,是啊,她不仅来了,而且已经来了一、两天了,敢情这位爷才想起来?
「是,初蕊见过大人。」她头皮有点发硬,曲膝对他福了福身。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说:「过来替我宽衣。」
所以说,牛牵到哪裡都是牛,奴才到了哪裡也还是奴才。
初蕊应了声,快步走过去,手脚俐落地侍候他宽衣,脱下厚重的朝服,他太高大,越发衬得她娇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头顶上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很是热烈。心下泛起了嘀咕,难不成皇后娘娘这次算准了,这位聂中堂确实会满意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省了不少麻烦,至少她也可以亲自嚐嚐「恃宠而骄」的戏码,究竟是何等滋味。
换好衣物,她又小心翼翼地服侍聂狩臣洗了把脸、喝了杯茶,此时屋外的大桌上已经有丫头摆起了晚膳,飘来阵阵香味,看样子,今儿他是打算在这吃了。
「爷,晚膳准备好了。」管事的婆子在外间恭敬地禀报。
聂狩臣听了,澹澹地应了声,从圆桌边站起朝外头走,「都下去吧。」
「是。」两、三名丫头朝主子行了礼,随着管事的婆子一起退出屋子。
跟在男人身后走出来的初蕊,正琢磨着要不要随那些丫头们一块儿下去,就听见他道:「妳留下。」
喔!原来她还得继续侍候。
桌上的菜餚简单但精緻,两荤两素一汤。汤是南杏参地老鸭汤;荤菜是五香獐子肉、鹿茸三珍;素菜则是现下的时令小蔬。
因聂狩臣是北方人,口味较重,偏喜麵食,主食便是春饼捲菜。
「坐下吧。」
初蕊正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听到男人要自己坐,赶紧上前,说句「多谢大人」,便硬着头皮端坐到他旁边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如入定的老僧。
「妳用过饭没有?」动筷之前,不知是客气,还是随口,她听到聂狩臣澹澹地问了一句。
于是她用更加客气的口吻恭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话,初蕊方才已经吃过了。」
「哦?府裡的饭菜还合胃口吗?」
「是,大人。」
「住的也还习惯?」
「是,大人,一切都好。」
「妳……」他拿起沉甸甸的乌金筷子,半天都没说下去。
怎麽?难道她适才的回话有什麽地方不妥?
初蕊疑惑地抬起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略皱着眉头,心下不禁有几份忐忑,谨慎地试探一声:「大人……」
他听了,越发没好气地哼了声,抬起筷子去挟桌上的菜,吃了好几口才朝她丢出一句:「这裡没有大人。」
「是……爷……」她想起方才那管事的婆子这样唤他,赶紧也改了称呼。
他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咧咧嘴,半讽半真地道:「妳倒是机灵。」
这应该算是变相地称讚吧?虽然语气不怎麽好,初蕊还是鬆了口气,暂且将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放回肚裡,继续小心地在旁边陪坐。
聂狩臣吃饭时并不多说废话,挟着菜和饼,很快地吃着,在喝完汤后,大手很自然地接了她端过的茶。
色泽翠绿的六安瓜片,泡在紫砂壶裡。香气清高、味鲜甘美,沏得正好,应是他日常喝惯的茶水。
果然初蕊看他啜饮一口,脸上并无不快,又慢条斯理地开口,嘴裡吐出的却是她的名字,「景初蕊?」
即便是在宫裡,也很少有人知道她姓「景」,这个姓氏,代表的是不祥和罪过,绝少被提起,但初蕊仅迟疑一秒,便很快答道:「是。」
「几岁了?」
「十八岁。」
「几岁进的宫?」
「八岁。」
「妳爹是工部左侍郎景离渊?」
她沉默了一下,这下比方才用的时间要多,才语气僵硬地回答了声:「是。」
「当年因为修皇陵而获罪?」
「是……」
「诛连九族?」
「……」
他见她不吭声,并不介意,仍继续道:「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上自高祖,下至元孙……妳因年幼,与两个姐姐逃过一死,三人入宫中为奴?」
她咬紧牙关,张大一双美眸,定定地瞅着饮茶的男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妳十三岁时从浣衣局调到重华宫,因皇后娘娘赏识妳,所以让妳破格做了女史,这在宫裡算是开了先例。」他不知想起什麽,忽地缓和下语调,「妳也算命大,妳两个姐姐们即使进了宫,后来还是相继早夭,而且死因不明……难道妳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纤纤玉指死死地握住,长长的指端深深刺入柔嫩的手心,疼痛方能令她保持清醒,不被哀伤击倒。
这男人,不愧曾经掌管刑部,够狠、够无情,能将这可怕的事实解释得宛如史书般标准,嗓音低沉且清晰,每一个字都能将她刺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旧日的场景,似乎还漂浮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那些惨叫、鲜血、悲凄,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幼小的她不懂,为什麽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突然间说没就没了?
无论她如何在菩萨面前祈祷、央求,姐姐们还是没有回来,她们不会再给她梳头、说故事,不会再教她写字唸诗、摘漂亮的花儿了,因她们都死了……
夜幕降临了偌大的中堂府,屋裡很安静,没有交谈,也没有对答。
终有勤快的小丫头看不过去这黑灯瞎火,蹑手蹑脚地进来掌起灯,又快快地退了出去,生怕惊动了桌边神情各异的两个人。
桌上,紫砂壶中的茶水已经完全凉透了,男人也终于品完了茶。
他注视着面无血色的女子,黑眸裡有着几分兴味和洞察,初蕊警觉地倏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投下暗色的影,挡住那投射来的锐利视线。
他扬眉,突然凑过去,「妳会不会觉得妳们景家是无辜的?其实是遭人诬陷矇了不白之冤?」
她下意识地朝后躲闪,像受惊的小兽般瑟缩着,掀起眼帘注视眼前意味不明的男人,全身都竖起刺蝟般的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