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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女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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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老师抬起头来看着袁青山的脸,他说:“你个子这么高,打一传其实是可惜了,你要好好练扣球啊!”
    “知道。”袁青山说,她根本没听到钟老师在说什么。她看见整个男排的人都在对面坐下来了,他们有的穿上了厚外套,有的还穿着运动服,坐得四仰八叉,说说笑笑地,她又看见岑仲伯看了她一眼。
    她听见比赛开始了。她知道自己第一个发球。她用左手把球拿起来,换到右手,她居然把球发出了界。她看见对手扣球的人脸上也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她听见钟老师开始着急地骂人了。她听见队友们大喊:“一传拿起来,发球权夺回来!”她没有听见张沛的声音。她想看一看张沛在干什么。她集中着注意力。她记起钟老师说要跑动,跑动!她听见比赛结束了。
    她们就这样输了第一场。
    球员们垂头丧气地坐着,袁青山听见有人说:“一传都接不起来,打个屁哦!”
    她觉得张沛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怎么就能接起来那么多球呢。
    钟老师又过来和她说话了,他说:“袁青山,你平时都打得很好嘛,怎么今天这么不稳定?把你平时的状态发挥出来,你没问题的!”
    袁青山发现他正握着自己的手,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她,她发现张沛就站在钟老师背后,也看着他,他说:“袁青山,不要给老子丢脸嘛!”
    “好。”袁青山说。
    她知道这场比赛是多么重要,她知道她的成绩可能比岑仲伯还差,她知道自己能不能读高中,能不能继续和张沛当同学就看今天了,她发誓如果上帝再给她一个机会,一定会好好学习。她知道这一切,但是她的脑子居然异常活跃地想起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来。
    她想起了番茄炒蛋,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真的喜欢吃过,她还想起了张沛家的保姆姚阿姨——陈局长死了以后她就回了老家——她想起她长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她温柔地叫她的声音,还有她曾经一直幻想她就是她的母亲——她居然全都想起来了,那些细节一个接一个往她脑子里面跳,缚住了她的全身。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看见妹妹也在看着她,袁清江不知道怎么面对姐姐的失败,她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姐姐。
    她不知道自己看袁清江的眼神里面有什么,她总觉得不可能是这样,按道理说她总应该被这么多人里面的某一个人,被他们的某一句话打动,然后重新振作起来,回到赛场上,横扫千军,所向披靡。她坐在那里呆呆地等着那句话,等着那句话被谁说出来让她停止她的胃痛,让她接起球来,把这场比赛赢下来。
    她听见哨声响起来了,钟老师说:“袁青山,你没问题的!”
    张沛也说:“袁青山,雄起!”还有好些人都过来跟她说话,她觉得自己振作起来了,她等的那句话一定就藏在这些话中间,她已经振作起来了。
    她跑回了赛场上,接起了第一个球。
    她听见场边爆发出一阵欢呼。
    她又接起了一个球——她知道自己真的回来了!
    她就把第三个球接丢了。
    平乐一中的女排戏剧性得以零比二输了,跟男排形成了鲜明对比,赢了他们是合作镇中学,她们是连续三年的冠军。
    颁奖仪式上,队长夏承桃拿着第二名的奖状,钟老师说:“没事,这已经是历史性的记录了!合作镇中女排在市里面也能打进前四的,不怪你们!你们打得很好,特别是第二场!”他还特别跟袁青山说:“你第二场打得很好。”
    但是袁青山还是哭个不停。
    男排的人拿着第一名的奖状过来看他们,他们都是些好孩子,看见袁青山哭了,一个个都过来安慰她,最后岑仲伯也过来了,他说:“袁青山,别哭了,你今天打得挺好的。”
    袁青山抬起头看岑仲伯——他是这群人里面唯一一个她需要抬头看的人,她看见他看着她,并且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抽泣着问他:“你今天怎么了?那么不高兴了。”
    岑仲伯还是看着她,他说:“你知道不知道我爸他和……”——他就笑起来,笑出了声,他的笑声是那么响亮,以至于袁青山都没听清他前面的话。他说:“我没事,你管我干嘛,你管好你自己吧!”
    那一瞬间,可能是袁青山的错觉,她觉得岑仲伯的笑容看起来让他像是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一个人。
    无论如何,平乐一中排球队在钟镇西老师的领导下,取得了历年来的最好成绩,钟老师又说晚上要请大家吃饭,队员们说:“我们要去唱卡拉OK。”
    钟老师说:“不行,明天星期一还有升旗仪式,要提前训练。”
    大家都呻吟了起来,大喊:“明天还要晨练啊?”
    “废话!”钟老师说,“又不是过年,还要放假吗?”
    于是所有的人都说要回去了,他们就散了。
    张沛,袁青山和袁清江一起走着回去,岑仲伯从后面走过来了,袁青山看见他,招呼他说:“岑仲伯!”
    岑仲伯回头跟他们匆匆打了个招呼,说:“我先回去了!我奶奶等到我吃饭!”
    他就走了,他们三个又走了一会,袁清江不时“沛沛哥哥”、“沛沛哥哥”地问着问题,张沛不时回答着,忽然他说:“你说这个岑仲伯,硬是要拉我参加排球队,都像他,成绩不好,一天到晚那么多时间!”
    他说完这句话,又开始跟袁清江说别的话,就像他刚才根本没说过那句话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张沛的那句话让袁青山觉得很不舒服。他们走到十字口,张沛说:“不然今天去我们家玩吧,我们家新来的保姆做的饭很好吃。”
    袁清江说:“好啊!”
    袁青山却说:“不了,我们回家吃,爸爸等我们回家呢。”
    她和妹妹就回家去了,他们走过北街的菜市,袁清江说:“我还没去过沛沛哥哥的家,他们家是不是很漂亮。”
    袁青山就想到张沛的家,他的房间里面摆着整整一柜子的漫画和机器人,他们每次一去坐下来,保姆就会端着整整齐齐的水果和瓜子进来给他们吃。那房间还有一股清洁而干爽的味道,这特别的味道就是属于张沛的。
    她就有点后悔了,她跟妹妹说:“下次我们再去。”
    她们走过了一家小卖部,已经看见北二仓库的门了,袁清江又说:“我想吃牛肉松。”
    袁青山低头看妹妹的小脸,她就像刚才那样期待地看着她。她就摸出一块钱来,说:“去买两包嘛。”
    袁清江捏着钱跑回去买了,袁青山站在那里等。她忽然看见袁华出来了,跟着他的还有一个女的,那个女的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棉衣,围着一条黄纱巾。袁华叫了一个三轮车,把那个女的送上去,看着她走了,三轮车往北门外面去了。
    天色还很明亮,那女人上三轮的时候转过脸来,袁青山就看见了。那是一张温柔的脸,上面做出来的是悲伤而痛苦的神情。她忽然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她站在那里,寒毛倒竖地发现自己又想起了张沛家以前的保姆姚阿姨。
    袁华还是站在门口,动也没有动,袁青山怀疑他根本不会动了,如果不是袁清江发现了他并且叫他:“爸爸!”
    他吓了一大跳,发现两个女儿已经回来了,他说:“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袁青山说,疑惑地看着他。
    而袁清江没有发现任何事情,她拆开一包牛肉松,抓了一撮给袁华吃——袁青山又惊讶地发现袁华顺从地把它吃了,而没有说什么“谁叫你们又吃零食,都要吃饭了!”
    他们回到了家,他们的家还是在筒子楼里面,筒子楼还是在北二仓库家属院的大铁门后面。
    袁清江一到了,就去看那两只在一楼楼梯口养着的海狸鼠,却发现缸子里面空空的。
    “欢欢和乐乐呢?”袁清江转头问袁华,她水灵灵的眼睛好像发现了一个凶杀案。
    “卖了。”袁华说。
    “为什么卖了?”连袁青山也觉得很惊讶。
    “养起也没意思,你也觉得臭嘛。”袁华说。
    “可是我喜欢啊!”袁清江闹了起来。
    “爸爸给你买只小乌龟嘛,今天我去卖的时候,看见有人卖小乌龟,好乖哦。”袁华哄她。
    “我不要小乌龟!我要欢欢和乐乐!”袁清江那种尖锐的童声又出现了。
    袁青山和袁华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袁清江哄上了楼,哄到桌子旁边吃晚饭了。今天的菜居然都是从门口的菜馆端回来的,袁华说:“今天爸爸有事,来不及做饭了,就吃外面的吧。”
    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他们三个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了晚饭。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袁青山想起父亲居然没有问她比赛的结果,她就说:“我们输了。”她以为父亲会叹息两句,至少会说:“那你还不好好复习,不然怎么读高中!”——但他却说:“没事,多吃点烤鸭,我今天买了一只。”
    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天是多么的惊心动魄,他看着袁清江小口小口地吃饭,一边吃,一边说:“那爸爸,明天你要去给我买小乌龟啊。”——袁华觉得这就够了,失去的那些钱一点也不重要了,他说:“明天我就给你买,买两只。”
    钟腻哥
    南门猪市坝出了一个钟腻哥,我们全镇的人都觉得钟家人算是被开了个大玩笑。在我们平乐镇,对一个男人的侮辱不外乎几种:豁皮,啃屎汉,腻哥——它们说的是一个男人出尔反尔,没有骨气,死皮赖脸,不像个男人——而“腻哥”的意思就是:这个人已经女里女气到了让人发腻的程度。
    钟腻哥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还小的时候,经常在南街上遇见他,他走在前面,扭着屁股,看起来是那么婀娜多姿,这时候就会有调皮的孩子跟在他后面,一边跑,一边喊:“钟腻哥!钟腻哥!”
    钟腻哥就黑着脸转过头来,说:“这么小就不学好!不许这么喊!”——可他说话的声音是极其温柔的,根本吓不住任何一个孩子,他们大笑起来。
    但是除了钟腻哥本人,没有人敢在钟家其他人面前说到钟腻哥。“南门猪市坝的钟家人哪个敢惹哦!”乡亲们一个个都说——钟家人连着好几代都是有练武的,好多年前,当我们镇还开打金章的台子时候,有个钟家人拿了一个金章——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久,当然没有人见过这个金章,但钟家人的霸道是有名的,别的不说,单单平乐一中排球队的老教练钟镇西,就是我们平乐好多代孩子们心中最最不能招惹的人物——而钟腻哥就是他的儿子。
    大家都说:“钟镇西管其他娃娃有一套,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的儿管成那样了!”
    又有人说:“肯定是小时候打得太凶了,把那儿打出毛病了!”
    钟腻哥读的是县职中,那是在东门外的一所劳改院一样的学校,全镇最顽劣,凶残,油盐不进的坏孩子都在那里打混。据说当年钟腻哥说要学剪头发,把钟镇西气得几乎发了疯,最后他终于拗不过儿子,说:“你去嘛!”——就把钟腻哥丢到县职中去自生自灭了。
    他读了书出来,先从洗头做起,在南街上老城门口的朱师理发店工作了好几年。我第一次和钟腻哥有接触也是在朱师理发店里。
    那次是我妈妈带我去的,她说:“给她剪个蘑菇头嘛,电视上那种。”朱师傅正在跟另一个女的卷头发,看了我一眼,说:“钟强,你去给她剪头发。”
    钟腻哥就过来了,我妈说:“朱师,徒弟剪要得不啊?”
    “要得。”朱师一边卷着女人的头发一边说。
    钟腻哥站在那里,看着我,有些尴尬,我就对他笑了一笑,他也笑了——其他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只有几张小时候的照片记录着那个由钟腻哥剪出来的蘑菇头,我妈特地给我买了个鹅黄色的头箍,我在照片里面假笑着,像个小大人。
    我真正和钟腻哥接触频繁还是上了初中以后,那个时候他已经出来自立门户了,因为我们学校规定女生都要剪齐耳短发,我妈就带我去他那剪了。
    每次剪的时候,我妈就要守在旁边看,她的眼睛总是像游标卡尺一样定在我的耳垂下面,不停地跟钟腻哥说:“短点,再短点嘛。”
    钟腻哥说:“不能再短了,再短了女娃娃哪里好看嘛。”——因为不可能有什么变化,每次他都花大量的时间来给我剪刘海,有时候削碎一点,有时候有个微小的弧度,有时候甚至是稍稍斜着的,这些变化是那样的灵巧,微妙,迷人——每次剪完,钟腻哥就问我:“喜欢不?”
    我就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我的刘海,然后说:“好看!”——那个学生时代的我倒是很少有照片留下来,留下来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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