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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了一声,随即匆匆写就密函,唤人朝王城送去。
接下来几日,宫里倒是异乎寻常的宁静,燕姬禁足,瑗夫人长卧养病,倒是各自安晏,波澜不起。
疏真手中捻了一根浅翠丝线,在麻布上绕了个盘龙结,但见绣图中峰峦叠嶂,池上天波浩渺,一眼望去青翠墨黑不一,简直如同一幅上好丹青一般。
朱闻坐在一旁懒洋洋地托腮看着,初春的日光照得满地光华,半边的金砖地面都映得沁暖,他半边身子侧坐在阴影里,看不清眉目神情,却是说不尽的舒畅写意。
“你已经把我的大小四季衣裳都缝补清爽了,重描的花样子也都用上了,再等你绣好这幅屏风,这满殿上下可就没什么活可以给你做了!”
他的声音清朗,如此调侃,却带着亲昵的暖意。
初春的风徐徐吹入,仍是微凉的,只是少了那种透入骨髓的寒,略微有些暖煦的味道了。
疏真默默拿过刀剪,只听喀嚓一声,线分九股,齐齐而落,整幅屏风终告完成。
正在朱闻以为她不会回答之时,只听她淡淡道:“我本身就是绣娘,做这些乃是份内之事。”
“宫中这些绣娘,虽然不如你的手艺,但阖宫上下,却也不是少了你就穿不得绮罗衣裳……比起你的手艺,我更爱你的聪慧冷静。”
朱闻说着,从座中起身,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身边正缺参赞文书之才……你这般人物,陷在这一堆琐碎针线里,实在埋没。”
朱闻见她仍是一幅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心中火起,大步上前,一把执了她的皓腕,“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那么让你不快么?!“
他的面容贴得很近,目若点漆,黑瞳中的那一点犀利而危险,却带着别样的清俊魅惑,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卷入其中。
“当然不是。”
疏真的声音沉静淡然,半明半暗之间,朱闻觉得她每个字都敲打在自己心间
“君侯的好意,我又岂会不知,只是和您走得太近,就意味着……”
她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入他眼中,一字一句道:“数不尽,避不开的麻烦。”
朱闻被她的答案惊得无话可说,竟呆住了。
疏真轻叹一声,收拾了绣架,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低沉声音道:“在你心目中,本君就是那么昏聩无用?!”
疏真回过身来,斜靠门扉,阳光在她身侧拖出淡金斜影,那清瘦身影几乎要化为透明,带着孱弱的不真实感
“我知道君侯你所图非小,也知道你是在韬光养晦可你若以为暗处敌手的手段只尽于此,那麻烦还会源源不断而来。”
她轻咳着,近乎叹息着说完,仿佛有些艰难似的,抚着心口离去,脚步有些飘忽。
朱闻……
对不住……历经这红尘涤荡,悲喜沉浮,我已然是灰了心,失了意的人,只愿安宁和晏,了此残生那些天下风云,计谋局变,实在是厌了,也怕了。
她不去看背后,那个清俊男子的眼神失望或是恼怒,与她已无任何牵连然而鬼使神差的,朱闻方才那黯然的眼神,却烙在心底,宛如月影一般,打不破,碎又合。
她脚步骤然停顿,摇头欲挥去这残象,却终究不能她咬牙,随即一转身回返,取过桌上的纸笔,随意写了两字,折得细密,压在砚台下,这才重新穿过门槛,朝着殿外而去。
朱闻心中狐疑,不知她在弄什么玄虚,展开一看,竟是银钩铁划的两字
北狄!
“竟是如此!我早该想到的!“
接过纸笺后,卫羽面上神色变幻不定,随即,却蓦然领悟,眼中放出强烈的光芒
“从一开始,这便是个连环局,光是您身边的细作被纷纷剪除,只能让王城那边心有忌惮,真要说什么真凭实据,却也煞是可笑几个姬妾,死便死了,谁也不能拿您来问罪,于是,这下一步,便是让王上真以为您心生反意。要想达到这个目的……”
朱闻瞬间已然明白,他的黑眸在昏暗中熠熠生辉,森冷近乎妖异。
“你不用说了,我也明白了。”
他咬牙笑道:“真不知是哪位娘娘或兄弟的手笔,真是手眼通天,连北狄人都勾结上了,串通了这时候在边境滋扰,我一旦出兵,他便立刻化整为零,消散不见。大军这般异动,传到父王耳边,那便是我心怀鬼胎,拥兵自重这样的猜忌,已然足够推我到风口浪尖!”
卫羽想象着那时的情景,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幸亏你那位疏真姑娘明眼如炬,否则父子相疑,只是亲者痛仇者快!”
“他对我猜疑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闻阴郁冷笑道:“小时候就有星象师说我有破军杀星之相,他心里一直记挂这个真是可笑,几句信口胡诌,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将来!”
第十二章冶游
更新时间2009…3…231:40:58字数:2139
他不愿多说,只是起身在殿中踱步,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能等他们布置停当再来伤脑筋我们先动手,只是,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须要破费许多了。”
卫羽知道他所言为何,也随之笑道:“那些边境小族积年穷困,你这一破费,便够他们渡过春荒了,只可怜我们辛辛苦苦,又是当劫匪,又是作商贾,好不容易才存下这些粮草这可是我们将来造反的本钱哪!”
这话听着象玩笑,半真半假间,却是让朱闻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本君若是造反,到时候车裂之刑也会有你一份。”
说笑已毕,气氛不如方才凝重,卫羽道:“只是那些游牧小族被北狄吓破了胆,能出动多少青壮尤是疑问而且,真正关头,还需你亲自出马,否则,那些老奸巨滑的族长会随便割些奴隶的人头来换赏钱的。”
朱闻点头道:“关键时刻,只需一两日便能扭转乾坤,我会亲自走一趟。”
他的声音恢复了淡然自在,“虽然是初春,也是冶游的好时候了。”
卫羽心领神会,却是微微挑眉,带着些坏笑,意味深长道:“不怕宫里的几位吃醋?”
朱闻的黑眸越发深幽,那笑容近乎得意诡秘了
“我会带女眷随身伺候,没被选上的只好怪自己魅力不够了!”
“你说什么?!简直是荒谬!!”
燕姬从榻上直起身来,因着惊诧,手边的玉枕都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说君上看上了虹菱那小丫头?!”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之事,骇笑道:“那丫头不过十三四岁,人还没长开……怎么会有这等谣言?!”
女官在她跟边细语几句,燕姬惊得美眸圆睁,“你说君上亲自去救人,又斥退顺贤那老虔婆的人?!”
“总之,他是对那两姐妹很不寻常,但疏真姑娘那相貌……”
燕姬这会终于反映过来,怒极而笑,“真是不可思议去给我把她姐姐给唤来,我要好好问问!”
便有人领命而去,一盏茶的功夫,竟空身匆匆而回。神情恍惚躲闪。
“人呢?”
“君……君上带走了,他说要出外踏青,寄情山水几日……”
宫人犹豫了一下,仍是到燕姬耳边说了几句,随即,便见她瞬间暴怒,面目几近狰狞
“原来……原来君上看中的,居然是她!”
一旁的女官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疏真幽幽醒来时,却觉得一阵眩晕,于是仍旧躺了下去,只是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是一辆马车。
很是宽敞舒适的马车,身下的柔软皮毛减缓了路上的颠簸,皮毛的那一端,一人轻裘素衣,正手持书卷,神情闲适。
“你醒了?”
放下书卷,朱闻很是体贴的起身,替她斟上一杯热茶。
疏真接过茶,道了声谢,随即,开口道:“是你把我迷昏的?”
“当然。”
朱闻毫无愧疚的大方承认,神情恬静,看在疏真眼里,却是怒从心中起,她咬牙笑道:“能请教君侯,是为什么理由吗?”
朱闻微微一笑,冥黑眼眸中几乎透着快活得意的光芒
“我身边缺个服侍的。”
这答案简捷了当,近乎厚颜无耻,疏真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干脆躺下身来,背对不语。
朱闻却好似要生生把她气出个好歹,继续轻笑道:“这样,便正式昭告宫中,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疏真怒无可怒,胸中一阵厌恶,又开始连续低咳起来。
宽大手掌抚上她的脊背,轻轻拍打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妹妹暂时安顿在卫羽府上,很是安稳妥帖,你不用担心。”
疏真深吸一口气,平稳了情绪,转过头来,只见朱闻就势倚坐在自己身边,炯亮眼眸正深深凝视着自己。
“我们这是去哪?”
“寄情山水,冶游赏美。”
疏真忍了忍,却终究冷冷道:“这时候柳还未绿花未成蕊,是出去吃西北风么?至于赏美,君上宫里那一群姹紫嫣红,尤是不够吗?”
她撑起身,挑开厚帘,略看了看,只见十几骑轻身在后,再看路径
“你是要去极北边陲?”
她心中了然道。
“然也。那里异族美人甚多,我又年少多金,散财聘美,真正是风流雅事。”
疏真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越发了然地笑道:“聘美是假,散财之后借刀杀人,才是您真正的作风吧!”
朱闻闻言,笑得眼角微挑,说不尽风流意态,平日的冷酷荡然无存。
“所以说,跟聪明人讲话,真是省心……尤其是,聪明的美人。“
不知是倚得太近,还因为车中紧闭,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一阵阵染入疏真四周,灼热的肌肤温度,透过皮毛铺盖传来。
疏真微微眯眼,仿佛不适应这份暧昧,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过头,蒙头大睡起来。
恍惚间,好似有人俯身贴近她的脸,轻叹道:“这么无所防备的睡颜……”
笑声染入梦中,一时也听不真切,再醒来时,已然到了欲往之地。
第十三章萧策
更新时间2009…3…240:10:26字数:2059
初春的北疆冰雪尤在,只是在牧草浓密之地,略微有些了些新绿。夜幕降下时,仍是北风飒飒,催寒入骨。
疏真从帐幕缝隙中遥遥望着外间那密密一圈衣饰各异,却不失华贵的各族之长,火光熊熊,他们正围成一块,畅快喝酒切肉。
远处,隐隐可见烟尘四起,厮杀之声惨烈震耳,鲜血的腥味从上风处熏染而来,混合着粗犷饮酒行令的谈笑之声,只觉得诡异恍如一梦。
她无心再待在帐中,挑帘而出,但见左侧高台之上,朱闻正孑然一身站着,眯眼眺望着远处的烟尘。
“你来了。”
朱闻瞥了一眼,随即仍将全副精神都投回惨烈杀场之中,只是将右手伸挽过来,将她一拉而上。
“这次,君侯您真是大获全胜。”
疏真的声音清婉飘渺,仿佛从云端传来,朱闻却毫不在意地揽住她的肩头,笑道:“你这算是恭贺本君吗?”
疏真不动声色的微微一挣,只觉不动分毫,便任由他这般施为,“击退北狄蛮夷,又没有伤到己方一兵一卒,君侯觉得不值得恭贺吗?”
朱闻闻言大笑,“是没伤到一兵一卒,但是本君的荷包大为失血,今年一冬,算是白作劫匪了。”
疏真听着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唇边勾起微微弧度,“你到底劫了朝廷多少粮草,整个玉门关都被你搬空一半了吧?”
朱闻的脸皮似乎厚地出奇,不以为忤,居然认真掐指点算,片刻之后,微微一笑道:“倒也没这么夸张……”
疏真正觉他这次不复狷狂,却不料朱闻又道:“其实算起来,劫我父王和其他诸侯的也不少……”
疏真顿时无语,撑了几瞬,却终于掌不住,大笑起来。
她仿佛很久没有笑得这般畅快,越笑越深,竟然弯下腰来,略微有些呛得咳嗽了。
朱闻佯怒笑道:“好啊……拿本君来作消遣了!”
话虽如此,他仍是关切地上前,将她搀扶起身。
一轮明月从厚云中穿出,清莹月华照在疏真身上,素衣如雪,通身剔透,只那发鬓有些蓬乱,一向掩住的右半边面容,却终于遮掩不住,在朱闻面前展露无遗
朱闻的黑瞳因震惊而收缩,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抽气声,却只觉眼前艳光一盛,竟是皎美更胜月曦!
绝丽容色之下,连天边的鏖战嘶杀声也仿佛逐渐远去,只留下眼前这惊鸿一瞥。
疏真冷怒交加,急转身去,以簪子盘好发髻,回身时,便仍只见左半边那密布的青黑黥纹。
“你居然骗……”
朱闻的声音戛然而止疏真轻扫一眼,他只觉得心神荡漾,目眩神迷之下,连原本欲出的责备之言都荡然无存。
此时有马嘶人声由远及近疾来,这才将他从幻梦中惊醒,朱闻眨了眨眼,却见斥候匆匆下马,跪地禀道:“君侯,那颜部首领的九头鹫旗出现了!”
“居然有大鱼在这!”
朱闻精神一振,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方才的旖旎之梦,却被这意外的消息惊破
他疾步向前,早有知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