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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以为他又要劝人以大局为重,再坚持一二,正要反驳,却听金禅叹道:“他们都是我狄人的栋梁,我怎么会不心疼,如今局面已到了这一地步,在此已全然无益。”
众人大喜,一时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禅心心念念要入侵中原,此时居然如此痛快就答应要撤离?
看到金禅肯定的神情,他们都面面相觑,但不管如何,及时收手也是个好主意。反正中原的花花世界还在,他日再来劫掠一番,也为时未晚。
……
朱闻看着眼前营帐中逐渐蔓延的骚动,发觉取食的火堆逐渐减少他对狄人可说是熟悉,这显然意味着要撤退。
这会不会是疑敌之计?
这一顾虑随即消失了,营帐也开始徐徐束起,狄人的撤退也是有条不紊的,但根本没有作伪的痕迹。
难道真是知难而退,及时收手?
若真是如此也算明智。
朱闻也并非是好战狂人,如今虽然风平浪静,但若是与狄人全力开战,只怕要遭遇身后冷箭。
他随即又看了一遍王城的秘报,眉头皱起,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
朱闻在王城也有耳目,而且部分还位份不低,但一般都是在兵马司等重权之地,宫闱之中也有,但也未神通广大到能把手伸到燮王身边。
秘报中隐约提到,朱炎这几日间只是略一露脸,竟是把大权全数交于朱瑞,虽然让他与众大臣商量着办,却隐隐已是接班人的意思了。
朱闻怒意上眉,眸中冰焰涌动,简直是怒不可遏了。
自己这般殚精竭虑,为了燮国戎马奔忙,到头来,还比不上可人意的几碗汤药?!
第二百二十章蛊惑
“老头子真是昏聩了……”
朱闻咬牙冷笑,拂袖而起,险些将案间玉瓷笔架摔到地上,一瞬之间想起在后堂沉睡的疏真,连忙化掌施力接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被这么一打岔,他郁积的怨愤也化消了不少,他叹了口气,冷冷一笑,却是为自己的怒气而失笑了。
不是早该明了的吗?无论自己为这个国家,为父王母后做了多少,他们眼中,是不会有自己的身影的即使有,那也是忌惮与算计。
朱闻居然又笑了起来自童年起,他便自然发觉,凡是他所求的,所愿的,都要比其他兄弟付出数倍的努力,这才能勉强得到,更多的时候,却是求之不得,沮丧到麻木了。
这世上一切美好之物,离他的距离都有点远只除了……
他的眼神看向低垂纱帘的后堂,怒气缓缓消失,连眼波也变柔了。
我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好的宝物。
他如此低喃道。
重新低下头看了一眼秘密文书,他冷静思索着,心中却是重新升起了一重忧患
朱瑞一步步来,若是大权在握,对这里的军械粮草供应,以及其余照应,会变成怎样?
即使不去考虑王位之争,这都是个棘手的问题。
若是从前,他大概会轻笑一声,认为这个懦弱的三弟不足为虑,但疏真却对他颇有忌惮与关注,对于她的眼光,他一向是佩服,如今大胜在即,来了这一出,却也实在是隐忧一桩。
他放下文书,暗自下了个决定
不宜将战事拖久。
朱闻与金禅都不愿久战,这一出败退却是出奇的顺利。
朱闻不是没想过在追击时给予重挫,但金禅在用兵上也颇有章法,虽是败退,却也是前后分明,一丝不乱。
宛如小心翼翼的獾,以及手持铁叉的猎人,战局便在这种诡谲的平静中缓缓北移。
追到后来,已经接近狄人的王庭中心了。
朱闻心中一动,随即从军中提来狄人亲贵,一番拷问后,又得了一些水晶果的消息。
传说中的至宝水晶果,只长于最高雪峰的绝顶上,人烟不至,飞鸟难及。
只有一两株,数年间不过有三四枚果子,狄人先前势弱时,还曾向天朝纳贡过,也曾与燮国来往,都有这一味,只能制成了干瘪果肉,效果不免大打折扣。
疏真原本吃了燮国库存的那一颗,大有好转,但几次遭遇偷袭,真气屡次强行提动,引起体内的暗伤与旧毒,反击急剧恶化,拖到如今,只有最新鲜的果子才能治愈了。
但最要命的便是这个水晶果一旦摘下,便会飞速风干,根本来不及到病人床前,便会得为干瘪。
要想及时服食,只有亲自去采摘,立刻吃下。
朱闻听了这一说法,顿时大怒,但连连严刑拷问后,知道这是真的,不免又急又怒,着急上火的嘴上都起了泡。
到了掌灯时分,他终于按奈不住,郑重的对疏真道:“我们走一趟雪峰吧!”
疏真放下书,深深看了他一眼,朱闻却也看着她,“此时去,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现在战乱四起,也没人顾得上,反而容易得手。”
“说得好似小贼一般……”
疏真失笑,不由调侃起了他,“好似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做着贼匪的勾当……”
朱闻很配合的作出狰狞恶相鬼脸,彻底把她逗得大笑。
朱闻走到她身边,握了她的手,疏真面露薄晕,却仍坚持道“白龙鱼服,恐遭宵小所乘。”
朱闻耍赖道:“我只是个小小庶子,别说是龙了,就是恶蛟我也不够格。”
疏真皱眉,朱闻按住她的掌心道:“我决定了,我要陪你去。”
这一句话平平淡淡,却含着不容置疑之意,他的眼,凝灼于她的,彼此黑瞳中晶亮。
“二师兄可以陪我去……”
朱闻挑了挑眉,“我付了他五万两的酬劳,他要帮我在封地盯着老鼠们的异动。”
“况且,我们在狄人的土地上不知能逗留几日,远水解不了近渴。”
朱闻如此说着,自己也诧异自己居然如此能言善辩。
疏真低下头,不再言语,就在朱闻以为她仍是反对,正要绞尽脑汁想办法时,她低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去?”
朱闻喜出望外,“就这两天。”
疏真刚要说太急,却见朱闻握着她的手劲微微加大,并不疼痛,却是带了体温的灼热,“这次就依我吧,你真的不能再拖了。”
他一把攥过她的罗袖,从中抽出带了血迹的绢巾,她躲闪不及,两人顿时都默然无言了。
“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双攥着她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却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
“好……”
“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不知怎么,也说不下去,两人的身影在帐篷上映成一片,朦胧了灯火,模糊了彼此。
夜风吹过毡毯,暖暖的沁人心脾,帐外有不知明的沙荆花香,帐隙外沉月已现朱红,漫漫苍穹,却是再无一颗星子。
……
朱瑞将药碗放在几案之上,取了小银勺,一口口喂给朱炎。
朱炎目光安然,面色极佳,看上去竟是年轻了好几岁。
朱瑞将药喂完后,取过一叠截要,给朱炎过目。
“父王,这几日的奏章我已经批阅了,请您用印吧。”
朱炎目光略动,草草翻过,就要用印。
此时殿外略微有人声喧哗,有女子声气在纠缠喝骂。
朱瑞一听便知端倪,不由微微冷笑,温言道:“让她进来吧!”
殿门开启,萧淑容挽了身上的披帛,怒上黛眉,急匆匆入内。
她人还未到,却已经听到了朱瑞那一声吩咐,不由的勃然大怒向来是她伺候在朱炎身边,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少年要见父亲,还需她在燮王身边通传,如今居然倒过来了?!
她明眸扫向朱瑞,只见他笑吟吟道:“淑容不在自己宫里休息,来此有何要事?”
萧淑容险些没被气晕过去,这十年来,都是由自己随侍在朱炎左右,现在居然轮到这毛头小子来问“有何要事”?
她忍住气,却是理也不理朱瑞,只是望定了朱炎,盈盈一拜,蹙眉低声道:“臣妾见过王上。”
“起来吧。”
朱炎的声调平缓,毫无波澜,好似在眼前的不是他独宠了许久的解语花,而是不相干的路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私心
怎会如此?!
萧淑容只觉得心中一紧,眼前一阵晕眩,她竭力忍住了,眼圈已是红了,“王上,几日不见,臣妾真是如隔三秋……”
被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佳人哭诉思念,任谁都要心猿意马,朱炎却仍如泥塑木雕一般,平平道“知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也不看手中奏章的节略摘要,级为机械的在批示的结果上盖上玉玺。
萧淑容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急切间有些口不择言道:“王上,您不该把政务全委给三王子。”
朱炎看也没看她,继续盖印。
萧淑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仍不死心的低泣道:“王上,您明明说过,自己春秋还长,不急着立嗣……”
朱炎仍是听若未闻,将手中文书转交给朱瑞,朱瑞朝他一点头,朱炎平平道:“今后这些事可由你自行做主,不必经过寡人。”
“王上……!”
萧淑容悲呼道。
朱炎缓缓道:“太吵闹了。”
朱瑞躬身道:“是……父王。”
他朝外扬声道:“来人啊……”
立刻便有内侍入内,朱瑞道:“萧淑容言语不慎,王上暂时不想见她,将她请出去吧!”
立刻便有如狼似虎的武监将人拖着请出,萧淑容大声悲号,钗环落了一地,裙幅委于尘埃,实在是狼狈伤心到了极点。
朱瑞又看朱炎,后者好似拉线木偶一般,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玉玺连盒交给他,“寡人老了,此物交给你。”
朱瑞稳稳接过锦盒,挥退了神情各异的众人他知道,这一消息马上就会传遍朝堂。
不大不小的锦盒,金线绣出七龙图腾,托在掌中沉甸甸,却是无比让人兴奋。
“哈哈哈哈……”
朱瑞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也笑得眼角落泪。
“终于……是我的了。”
他低声喃喃道,随即,托着锦盒,缓缓而去,廊下内侍宫人见他离去,统统跪地,口称“恭贺殿下”,一时之间,再无人敢撄其锋芒。
朱瑞托着印玺,满目望去尽是匍匐,他敛了笑容,想起远在边疆的那个,顿时面上笼上了一层狰狞寒霜
“去兵马司。”
……
朱闻的大军精锐尽出,竟是缠住了狄人的骑兵,彼此都快马迅疾,几日之间反复砍杀追逃,整个北疆都闹得风声鹤唳。
朱闻用兵极为狠辣,突袭之前军虽然不多,却宛如苍狼利牙,牢牢咬住猎物,再也不愿松口,这些人飞驰电掣,小部落的狄人却成了两方的牺牲品,往往在追击中迎面碰上,粮草牛马被掠劫一空后,全族上下都不知该怎么度过这个春荒。
狄人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中原人居然敢在狄人的土地上来去自如的逞凶,一时间纷纷围追堵截,朱闻的凶名也更扬于天下。
雪峰之上冰风呼啸,略微露出点嶙峋石块,有些青苔长在阴暗角落里,颜色却几乎发白了,若是一脚踏上,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为万千狄人咒骂为妖魔的朱闻,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淡定自若,他以铁杖驻入雪中,直接插入石土,这才以力御之,不仅自己闪身而上,也把疏真拉了上去,略一踉跄,两人终于站稳了脚步。
“我自己能行……就这样的山路,我走过不知多少遍。”
疏真微微喘息道。
朱闻扶住她站稳了脚步,“你别逞强了。”
看到她略皱的眉头,他有心说笑打趣,“等你伤病痊愈,就算要拆了王城我也不心疼,眼下还是小心脚下。”
疏真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拆城……你做惯了土匪,什么都往这上想。”
朱闻大笑,“不做贼匪,怎么劫得到你这个美人儿?”
回答他的是腰间不轻的肘捶,他哀叫一声,略微夸张的一跳,两人避开了风雪口,站在一块凹进的岩石缝隙边略微休息。
“等你恢复了你能否答应”……”
朱闻一向厚脸皮惯了,此时听着漫山呼呼的风声,却忽然面露微红,踌躇半刻,才咬牙道:“答应……下嫁于我。”
风声在这一瞬停了。
朱闻手心微微出汗,过了半晌,才听疏真道:“你这话说差了……”
朱闻的心一下纠紧了,却听疏真缓缓道:“你应该已经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
“是,我知道你是金枝玉叶……可是,”
“可是,我只是个假冒的公主,一个卑贱的宫女!”
疏真忽然大声截断了他的话。
她轻笑一声,面色却是苍白似雪,“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
朱闻也不是蠢人,先前萧策出现时,那诡异的对话,已经透出不对劲来,如此听到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前后一连,已经是知悉了事情始末。
“竟会是这样……!”
他仿佛是震惊,又好似愤怒到目中冒火。
疏真冷然道:“现在你知道了,我不过是个身份卑贱,却又工于心计,妄想乌鸦代凤凰的女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下一刻,她落入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就为了这个理由,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