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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陈汤-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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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边说,他的脸一边变了颜色,等我问完,他尖声而恐惧地辩解道:“不,不。曹史君,小人没有怨望朝廷。小人只是说,朝廷的赦书最近几年下得太频繁了,搞得恶人嚣张,好人蒙冤无处申告,小人并没有真的否定朝廷的恩赦政策啊。” 
  我哼了一声:“你们这些人,一旦自己犯了法,就巴不得朝廷赶快恩赦。看见别人从恩赦中收益,就忿忿不平。甘露三年,你们青衣羌跟随丁零羌一起造反,后来朝廷平定你们的造反,同时下了恩赦,免你们所有青衣羌不死。那时你怎么不抱怨了?你可知道,谋反是要灭族的。要当时朝廷就灭了你们的族,还有你在吗?” 
  他咚咚叩头道:“曹史君,我们青衣羌人不知道朝廷规矩,确实随口错说了话,但绝对没有丝毫想造反的心思,请曹史君明鉴。” 
  我假装叹了口气,道:“我也相信你没有谋反的意思,不过你毕竟胡说八道被死者驴掌的弟弟抓到了把柄,我身为执法官吏,也不敢为你曲意维护。” 
  他恐惧地说:“万望曹史君为小人寻找一条出路,小人至死也望不了曹史君的恩德啊。”说着他叩头如捣蒜。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我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在我看来,他们只是怀疑你杀了驴掌又不肯承认,只好告发你谋反来报复你。我如果站在你这一边,他们仍会逐级上告。你知道,这种告人谋反的狱事越是告到级别高的官府,就越会受到重视,倘若一旦碰到严酷的官吏,说不定就真的将你屈打成招了。你经得起拷打吗?”   
  《赌徒陈汤 陈汤》四(2)   
  “经不起经不起,小人这一把老骨头,到时真的会屈打成招的。”他的眼泪都下来了。 
  “这就是了。我看不如这样,我有一个想法,也许可以皆大欢喜。”我说出自己的真意。 
  他似乎看见了曙光,迭声道:“请曹史君示下请曹史君示下,小人一定照办。” 
  我说:“其实死者驴掌的弟弟和儿子这么不依不饶地告你,不过是为了几个钱。你知道他们家族虽然人多,却都比较穷;而你虽然富裕,却人丁稀薄。你不妨给他们一笔金钱,比如给个十万钱,他们得了钱也就不会再告了。你们从此化敌为友,你不也就省了雇人保护自己的金钱吗?我听说你花了大笔钱雇了西部都尉府的戍卒来保护自己,是不是?” 
  “好好。”他叫道,“给他们钱就给他们钱罢,小人算怕他们了。”他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但是,小人以什么名目给他们钱呢?他们见小人肯给钱,岂非认定小人是做贼心虚,真的杀了驴掌吗?” 
  我突然一拍案几,厉声道:“难道你没有杀吗?” 
  他大惊失色,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脱口道:“你怎么知……”随即又改口,“小人怎么会杀他,小人真的没有杀他。” 
  我笑了笑,又恢复了和蔼的语气:“没有就没有罢。你给他们的钱,我可以告诉他们,是你不愿意他们老是纠缠,宁愿出一笔钱请求和解。然后我下一封文书,以解除冤仇的名义将他们迁徙外郡,以后你们相隔辽远,就算反悔想再来找你寻仇,也不是那容易做到了。” 
  他喜笑颜开:“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他们这帮穷鬼,真的像冤魂一样。唉,多谢曹史君。有空请曹史君到敝舍做客,曹史君替小人解决这件事,可说是帮了小人的大忙了。小人那唯一的儿子不懂事,又喜欢摆富家公子的脾气,为此惹了不少麻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人家不是绝后了吗?” 
  “没想到你们羌人也重视是否绝后。”我笑道。 
  他骄傲地说:“小人是归义羌人嘛,《论语》、《孝经》也是读过的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很好。”我心里也很高兴,这么棘手的案件就这么处理完了,也是颇有一点成就感的,而且我可以向辛武贤报告说,羌人在读了我们的儒家经书之后,都深以争让为耻,宁愿吃亏相互和解,这不就是以春秋经义断狱的成效吗? 
  “那小人就先告退了,明天小人就派人送钱来。曹史君有空可一定要去敝舍做客啊。”他谆谆告诫我。   
  《赌徒陈汤 陈汤》五(1)   
  后来的几天我又相继用类似诡谲的办法断了几件麻烦的狱事,向辛武贤报告后,他果然很高兴,并劝我不要太辛苦,要我多休几天假,顺便逛逛敦煌一带的风景。 
  敦煌郡的风景确实和内地大不相同,天高地远,很多地方弥望的都是黄沙。太守府的同僚告诉我附近有一座鸣沙山,全是沙子垒成,风吹沙动,会发出奇妙的声响,值得一游。于是在某一天就跟着他们一同去游玩,远远望去,鸣沙山果然像一条沙堆成的巨龙,绵延数里。细细的沙子在阳光下变幻莫测,发出五彩的光,果然气势绝伦。爬上鸣沙山顶,我发现沙山的另一侧下面有个弯月形的水池,在四面沙山的包围之下,如同沙漠中的一片明镜。我问同僚:“这个池子叫什么名字,深在沙山之底竟然能不干涸?” 
  同僚笑答:“那是渥洼池,又叫沙泉。池下有一眼泉水,所以能够永不干涸。” 
  我赞叹道:“太神奇了。真是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同僚面面相觑,问道:“子公君,你刚才念的什么?” 
  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这么问:“这是贾谊写的赋,怎么了?” 
  “哦,贾谊是什么人,我们没读过,子公君真是博览群书啊。破羌将军曾跟我们说过君经义赅通,就算长安硕儒都不一定比得上你,看来确实是真的了。” 
  我谦虚道:“哪里哪里。”心里却感到极大的悲哀,是啊,我自负一生才学,却要跟这帮连贾谊都不知道,连个简单的狱事都决断不了的庸人混在一起蹉跎岁月。眼看光阴电逝,自己的官位却越混越低,何时是个尽头。这样一直下去,怎么对得起为我而死的母亲。那些曾经为我做出牺牲的女子,比如乐萦和萭欣,我又同样怎么对得起? 
  下到渥洼池边,我呆呆的沉思,脑中火花一闪,想起了孝武皇帝的《天马之歌》: 
  太乙贡兮天马下,露赤汗兮流赭沫。驰容舆兮蹀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 
  据说孝武皇帝获得的天马就是从渥洼池中飞出来的,那是元鼎年间的事了,一个原籍南阳郡新野县名叫暴利长的弛刑徒有幸获得了一匹天马,献给武帝,从而遭赦被封大官,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渥洼池,就算是,我又未必有这机会和本事再捕获一匹。 
  后来的几天,我一直闷闷不乐。有一天早晨轮到我休沐,我伏在枕上不愿起来。突然听到院子外面有人敲门,我没精打采地爬起来,打开门,耳边立刻传来一个熟悉的乡音:“子公兄,真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我吃了一惊,听出来是瑕丘县的乡音,以为是做梦。我倚在门框上,揉了揉眼睛,看见面前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材比较结实,脸色黑黑的,头上胡乱挽了个发髻,用一块蓝布缠裹着。他正对着我笑,两片紫红色的嘴唇,像两条遭到袭击的水蛭一样向相反方向缩去,牙龈坦荡地暴露,满口硕大的板牙更加毫不知羞耻地裸露了出来。我脑中顿时转过弯来了,脱口而出:“你是猴子?” 
  他笑得更欢了:“子公兄,你还记得我猴子啊,也不枉了我们当年篡狱救你一场。我们兄弟几个一直相信,子公兄一定会混上大官,到时把我们全部接去享福。子公兄现在果然出息了,被我们府君辟除为决曹史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在猴子眼里,百石的决曹史就算大官,他不知道我曾经当过四百石的郎中。不过他乡见到故人,我还是很惊喜的,我拉住他的手,把他拖进门来:“快进来,没想到好兄弟在这个天荒地老的地方相见,真是太幸运了。这么多年来,你们怎么过的。我刚来敦煌的时候,曾经到鱼泽鄣问过,你们不是在那里当戍卒吗?可是都说不认识你,我想当戍卒也不能当一辈子,大概早就回去了。不过我还抱怨呢,就算回去了,怎么也得路经长安,那时怎么不来看我。” 
  猴子兴奋地说:“见到子公,真是高兴坏了。我们当初是犯罪流放到鱼泽鄣来当戍卒的,身份是弛刑徒,哪里可能像普通戍卒那样三年一轮嘛。当然,后来我们也都快三十了,太守觉得我们还算老实,就把我们调回城中当卫士。偶尔也被雇佣给富人,帮他们守候宅子,你知道,边郡不比内地,民风剽悍,盗贼多啊。” 
  我笑道:“官府倒还真懂得赚钱,用公家的戍卒为自己私人敛财。” 
  “哪里哪里。虽说富人出的雇钱,大部分被太守等各级官长收入腰包,但我们自己也会被赏赐几个零花钱。何况为富人守宅,富人对我们也非常客气,经常好酒好肉招待。所以,能谋上这个差事,也是有福分的呢。”他道。 
  我从内屋取出一坛酒,边开封边说:“这些富人也真是,有钱何不迁居长安,或者迁到比较安全的内郡也好,何必守在边郡,还得花一笔雇卒守卫的冤枉钱。” 
  猴子道:“子公兄,这你就不懂了。你道那些富人的钱都是哪里来的?其实都是从西域行商贩货赚来的。如果住到内地,哪有这么好赚的钱啊?” 
  我来了兴致:“猴子啊,难道西域那边遍地都是黄金?钱那么好赚?” 
  他也不客气,仰脖喝了一爵酒,脸上立即露出苦涩的笑容:“哎呀,子公,你这酒好酸,实在难喝。我的那家雇主,他家里的酒那才叫,啧啧。不说那么多了,今天正是我家雇主请你去府上喝酒的,你去喝了才知道,有一种酒,据说是西域的葡萄酿造的,色泽有的鲜红,有的碧绿,真是好喝极了。我们快去罢,主人家都准备好酒菜了。”说着他从怀里逃出一个名刺。 
  我接过名刺一看,见上面写着:诏书荣赐归义去胡羌人归何谨候破羌将军敦煌太守府决曹史陈汤君。 
  “原来你的雇主就是归何。”我不禁哈哈大笑。 
  归何的家果然豪富。穿过两道门才进入他家的正堂。堂的左右两角各耸立着一座高数丈的望楼,楼顶四面攒尖,色泽青灰,古朴庄重。我仰面一看,还能看见两边望楼最高一层上各站着一个披着鱼鳞甲的士卒,他们左手提盾,右手持弩,正对着我警惕地窥视。 
  我笑着对迎出门的归何说:“归何君,你这里真是戒备森严啊,要是那驴掌的弟弟不识好歹率领族人跑了来,岂不是马上就要变成刺猬。” 
  他的老脸竟然红了一下,笑道:“曹史君取笑了。自从上次一别,一直不见君光临敝舍,我只好派人去请了。” 
  猴子在旁边插嘴道:“主君,你派我去算是派对了,曹史君是我的熟人呢,我们自小就在一个里门出入,感情比大海还要深呢。” 
  归何兴奋地笑道:“哦,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有曹史君照顾,我们更不会怕什么贼盗无赖了。”他又拉住我的手,“来来来,到堂上说话。我已经吩咐厨房,立刻就上酒菜了,今天我们痛饮畅谈。” 
  我们到了堂上,在精致的菖蒲席上落座,面前也摆满了精美的食具。我也算见过世面的人,我敢说,这里的食具可以和长安普通的列侯家媲美。 
  葡萄酒的确是碧绿的和鲜红的,远非我自己酿造的米酒可比。我们一连对饮了几十爵,仍觉得意犹未尽,归何好像有点醉了,丢弃了拘谨,跟我称兄道弟起来,他说:“子公……兄,说实话,我还……还真的……挺感谢你的。虽然……当时被你吓了一跳,可是你毕……竟帮我摆脱了心头大患。” 
  我也有点晕乎乎的,笑着说:“你是指和驴……掌死亡有关的那件狱事吗?说实在的,你说不是……你杀了驴掌,我死也不信。不过我……知道事情过去这么久,要找……到证据几乎不可能,所以也就大事……化小算了。他们……拿了钱,迁到了天水郡,也很高兴。” 
  他还没有醉到说胡话的地步,笑道:“驴掌……我没杀,算了,这件事不提……他了。子公兄放心,以后我们……好好交个朋友。我有钱,兄如……果要当大官,不能缺了钱,有了钱可以给将……相列侯好好孝敬,他们……能不擢拔你吗?来人,把我的……箱子抱过来,让子公兄挑,挑中……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仆人抱来一个精美厚重的小楠木箱,放到我面前。他们打开箱盖,金色的光芒差点把我的眼睛都刺疼了。里面一侧是摆得整整齐齐的马蹄金,一侧是叠得高高的几叠圆圆的金币。我感到好奇,把那种圆圆的金币放到眼前。上面雕刻着一个胡人的侧面头像,胖胖的脸,卷曲的头发和胡须,高高的鼻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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