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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渐止,学宫里的天空残着几缕云,天光渐盛,从窗户处透进来,落在人们的脸上,梅里砂面无表情,仿佛无所思,莫雨面无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徐世绩面无表情,很多人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两位圣堂大主教面无表情,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苟寒食走出洗尘楼,站在石阶上,没有理会那些望向自己的目光,也没有与快步赶至身前的师弟们说话,而是望向了头顶的天空。
真实世界里的离宫深处,教宗大人看着青叶面上那些水珠,摇了摇头,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很仔细地把那些水珠擦掉。
随着教宗大人的手缓缓移动,学宫里的天空也发生着变化。
苟寒食看着那些雨云被擦去,天空重新回复湛蓝,心胸也随之重新宽广起来,在洗尘楼里最后那数剑引发的负面情绪,渐渐消散。
洗尘楼外,所有考生都盯着石阶上的那扇门。
他们看到苟寒食走了出来。片刻后,陈长生也走了出来……更准确地说,他被离宫教士们用担架抬了出来,然后离宫教士宣布了最终的结果。
……
……
陈长生胜了?
这个国教学院的少年,真的拿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洗尘楼外一片死寂,然后轰的一声炸开。
还留在场间的考生,很多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尤其是前些天在神道上对陈长生嘲讽不止的那些宗祀所和离宫附院的学生。
那位圣女峰的小师妹叶小涟,更是震惊不知如何言语。
林畔忽然响起哇哇乱叫的声音。
唐三十六和落落及轩辕破,向着洗尘楼前跑去。
待到了楼前,确认了这场对战的结果,唐三十六安静了片刻,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刻意扶着腰,望着石阶下那些曾经对陈长生不屑一顾的考生们,笑的格外嚣张,因为他真的很得意,很骄傲。
轩辕破也很激动,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脸涨的通红,青青的胡茬子仿佛要刺破皮肤生出来,举起沙钵大的拳头便向担架里的陈长生胸上擂去。
陈长生这时候身受重伤,如果被他再打这么一拳,那会是什么结果?
好在轩辕破的拳头被一只小手挡住了——落落蹲在担架旁,收回左手,看着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陈长生,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答应过自己,也答应过你们,一定会赢。”
陈长生握着她的右手,看着她说道:“我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唇角咧的很开,笑的很傻。
唐三十六转身看着他的模样,担心说道:“不会是被打傻了吧?”
便在这时,洗尘楼前忽然响起关飞白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寒冷,很愤怒。
他怎么都不可能接受二师兄会输给陈长生。
先前他们在洗尘楼外,已经看到了诸多异象,但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到师兄输给陈长生的理由……更何况,现在苟寒食并没有受太重的伤,还能静立在石阶上,陈长生却浑身是血躺在担架里!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是陈长生胜了?
楼外石枰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无数双目光落在苟寒食和陈长生的身上。
像关飞白这样想的人还有很多。除非苟寒食承认自己输了,或者有人能够给出说服所有人的理由,不然谁都会怀疑这场对战有黑幕。
苟寒食抬起右手,示意师弟们不要再说什么。
陈长生在落落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看着他认真说道:“多谢。”
苟寒食沉默了很长时间,在脑海里把先前在楼里的那场战斗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遗漏,才说道:“理当你胜,何用谢?”
陈长生说道:“我不及你,只是占了些便宜。”
苟寒食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战斗之事,考较的是所有方面,哪怕一百处里你有九十九处不如我,只要有一处胜过我,依然是胜。”
洗尘楼外一片安静,关飞白和七间、梁半湖满脸不解,不明白这是什么说法,凭什么九十九处不胜,只胜一处便足够。
“因为那是最重要的一处。”
苟寒食看着陈长生说道,同时也是向三位师弟解释说道:“就像一个木桶,最重要的永远是最短的那块木板,我在那处不及你,便万事不及。”
最重要的那处是什么?只有苟寒食自己和陈长生知道,那是生死观。陈长生听完这段话,沉默片刻后说道:“还是要说声抱歉。”
苟寒食笑了笑,没有接话,望向关飞白说道:“我……有些饿了。”
关飞白依然不明白这场决战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既然师兄已经认输,以他骄傲的性格自然不会再纠缠,只是有些担心师兄现在的心情,尽可能地让声音柔和平静些,问道:“师兄,您想吃些什么?”
苟寒食想了想,说道:“稀饭吧。”
梁半湖说道:“外面天应该快黑了,也不知道好不好找。”
七间轻声说道:“如果是白天剩的,就担心凉了。”
苟寒食说道:“冷粥尤佳。”
极寻常的几句对话里,离山剑宗四子,便接受了这场大朝试的结果,向着学宫外走去,他们是强大而骄傲的年轻人,所以才会如此骄傲。
神国七律,就是神国七律。
“我们也走吧。”落落说道。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从离宫教士的手里接过担架。
便在这时,莫雨从洗尘楼里走了出来,到国教学院数人前,先对落落行礼,然后望向陈长生,说道:“恭喜。”
陈长生说道:“谢谢。”
莫雨纤眉微挑,若有深意说道:“只希望这真的会是一件喜事。”
此时楼外的考生们已经知道是这位宫装丽人的身份,纷纷行礼,然而还来不及上前请安,莫雨便飘然离去。
陈长生等人想着她留下的那句话,本来极好的心情,忽然间蒙了一层阴霾,只是却来不及往更深处去想,因为紧接着又有人来了。
薛醒川和陈留王从洗尘楼里走了出来,向国教学院这四名学生表示了祝贺,陈留王表达善意很好理解,薛醒川身为圣后娘娘最器重的神将,却没有任何道理做这些事情,不禁让陈长生等人更添愕然。
当主教大人梅里砂走出洗尘楼,来到他们身前时,所有人都知道,应该不会再有别的大人物出现了,因为老人家直接说道:“一起出宫吧。”
不是询问句,算是邀请,不容拒绝,也没有道理拒绝。
如今整个大陆都知道,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是国教旧派势力推出的代表,而且必须要承认,如果没有这位老人家以及他统领的教枢处暗中照拂,陈长生没有任何可能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所以无论承不承认,陈长生和国教学院与这位苍老的大人物之间,已经无法切割开来,那么他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只能是接受。
落落的情况比较特殊,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她不可能和梅里砂主场一起出现在离宫外的人群面前,因为她代表着妖族的态度,在人类世界内部的倾轧争斗上,她必须非常谨慎,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态度。
陈长生看着她安慰说道:“没事,你先回吧,我们学院再见。”
落落的难过情绪稍微缓减了些,牵着他的手说道:“先生,好好养伤。”
陈长生用过药后,又接受了一番治疗,也不需要再躲在担架上,被唐三十六和轩辕破搀扶着,跟随着主教大人向学宫外走去。
落落就住在学宫里,不需要离开,只需要送别。
没有多长时间,一老三少四人便走出了清贤殿。
放眼望去,只见晚霞染红了天,夜色正在那头,原来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他们这才知道,大朝试竟然已经进行了两天一夜。
一念及此,他们不禁觉得好生疲惫,倦意骤生。
……
……
离宫外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
看热闹的民众不肯离去,很多民众拿着手里的赌单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石柱四周,有很多学院宗派的老师以及长辈,等待着考生们出来。
大朝试终于结束了,最后的结果也已经公布。那些老师长辈们,吃惊之余终究还是最关心自家考生的情况。
考生们陆续从清贤殿里出来,顺着神道向离宫外走去,与等待着的家人师长相见,生出各种情状。有的考生连声呼喊,家人惊喜而泣,有的考生脸色阴沉,亲人不停安慰,有的考生神情惘然,学院师长严厉训斥。
随着越来越多的考生出宫,离宫外渐渐变得安静起来,离山剑宗四子出清贤殿后直接,进入了客院,再未出现,人们却还在等着什么。
斜阳西下,如梦晚霞,神道之上,石阶漫漫。
陈长生被唐三十六和轩辕破扶着,慢慢地从石阶上走了下来。
主教大人在侧后方。
离宫内外,一片安静。
晚霞落在阶上,一片红暖,与清晨无甚分别。
第180章 榜首慢走
照耀世间,带来生命需要的光与热,又不刺眼炽热,晚霞与朝霞真的没有什么差别,后者出现的时间要晚些,但一样灿烂。陈长生从西宁镇来到京都后才开始修行,眼看着日落西山还未踏上山径,最终却超越了很多前行者、甚至是像苟寒食这样的人,最先登上山顶。
“他就是今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真的是那个叫陈长生的?”
“会不会哪里弄错了?”
离宫外的人们看着神道余晖里缓缓走来的国教学院少年们,议论纷纷,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更多人则是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青藤宴后,因为与徐有容的婚约,陈长生成为了京都的名人,那时候的他是被京都民众敌视嘲弄的对象,甚至专门为他出现了一句谚语——癞蛤蟆想吃凤凰肉,异想天开。
青云榜换榜那日,主教大人替陈长生发出要拿大朝试首榜首名的宣告,没有人把这当成一回事,反而生出更多嘲笑与不耻,没有人相信他真能做到这一点,只等着看大朝试结束后,陈长生一无所获时的表情。
今年的大朝试很热闹,民众最关心的却是结束之后,怎样向异想天开、痴心妄想的陈长生,尽情地渲泄自己的嘲弄。然而谁能想到,痴心妄想居然变成了现实,异想之后居然天真的开了,那个数月前还不会修行的国教学院少年,居然真的拿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是的,今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不是苟寒食,不是神国七律里的任意一人,不是天海胜雪,不是折袖,不是庄换羽,也不是槐院少年书生。
而是,陈长生。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但这是事实。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大朝试前不停耻笑陈长生的人,都觉得自己的脸有些滚烫,甚至有些疼痛。
哪怕是事实,人们依然无法接受,想不通,离宫内外的寂静被议论声打破,大朝试对战的具体过程快速地流传开来。
下一刻,神道两侧及离宫内外瞬间变得更加寂静,然后轰的一声炸开。
陈长生居然在大朝试对战的过程里通幽?而且还是在与苟寒食的决战当中?这怎么可能!以陈长生之前表现出来的水准,今天能够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已经有太多传奇色彩,他居然在大朝试里通幽,则是让这抹色彩浓到极致!
十五岁通幽?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几乎已经快要及得上大朝试首榜首名本身!
夕阳斜斜地照在神道上,把陈长生的影子拖的很长。
在神道的两边,有离宫直属的数家学院,在更前方的石柱外,有千万名民众,在树荫下,还隐藏着很多大人物。
无论是谁,看着神道上那名少年,都难掩面上的震惊神色。
苏墨虞坐在轮椅上,被离宫附院的同窗推着,正在道畔的林下。
他看着陈长生,想着前些日子在这里自己说的那番话,情绪有些复杂。
陈长生望向他,点头致意,万众瞩目时,不便谈话,用眼神询问他的伤情如何,苏墨虞表示没有太大问题,然后认真行礼。
陈长生停下脚步,平静还礼。
很多结束了大朝试的考生,还没有离去,也在看着陈长生。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苏墨虞这样的风度,他们的脸色有些难看。
庄换羽坐在天道院的马车里,掀起窗帘一角,望向那个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缓缓向离宫外走去的少年身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不甘的情绪。
以钟会为首的四名槐院书生,站在离宫西北角的碑堂处,看着远处的陈长生,脸上流露出愤怒而惘然的情绪。
是的,无论他们看着陈长生如何愤怒和不甘,终究只能归于惘然,因为从今天开始,这些曾经在青云榜上熠熠生辉的名字,在陈长生的面前都将变得黯淡无不,而且他们甚至失去了和陈长生比较的资格。
他们的名字,都曾刻在青云榜的高处,今后想必也会继续留在那里,而陈长生的名字,从来没有在青云榜上出现过,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落落从青云榜第九到第二,徐有容入青云榜便夺了首位,秋山君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