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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在草原里的无数只妖兽,在那道琴声的催促下,像潮水一般继续涌了过来。
徐有容看了一眼陈长生,平静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解与自嘲。
不解是对陈长生的,她明明通过命星盘推演出此人命数已尽,为何却偏偏到了此时还活着?以至于让她无法轻身离去。不解也是对她自己,她明明知道这个雪山宗的少年会死,为何却不能把他丢下?从昨天夜里到此时,她随时随地都可以不理会他,为何做不到?
自嘲,当然是对她自己的,她想起小时候在京都的时候,娘娘经常说她心太软,这样不好,后来去了南溪斋,圣女又常说她心太硬,这样不好,那么自己的心究竟是软还是硬呢?或者,这种不确定和摇摆,就是南客说自己的小家子气?
就在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草原阴暗的天空里响起锐利刺耳的怪声。她抬头望去,只见数百只妖鹫向这边飞了过来,这一次,天空是真的完全被遮住了,没有留下任何缝隙,阴暗到了阴森的程度,同时也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平静,以至于显得有些漠然。
……
……
第29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十)
妖鹫比蛟蛇更加可怕,更强大,快如闪电,攻击诡谲无比。想要在数百只妖鹫的围攻中活下来,最好的方法不是躲避,而是尽可能快地杀死它们,那么她的手段就要比闪电的生成更快、更突然,要比暴风雨更加狂暴。
看着满天鹫影,她淡漠不语,洁白的羽翼在身后缓缓摆动。
除了蛟蛇与妖鹫,这片日不落草原里,肯定还有更加强大的妖兽,但她没办法把自己最强的手段留到那时候了。
没有任何犹豫,她的眼眸最深处出现了一抹明亮的火焰,就连那些幽绿的毒芒都暂时被镇压了下去。
嗤嗤嗤嗤!无数道白色的羽毛,离开羽翼的本体,化作无数道利箭,向着天空里飞去!
凤凰万羽!
数百只妖鹫感受到了这些带着白色羽毛里的神圣气息,纷纷惊恐鸣啸着散开,天空重新恢复湛蓝。
但那些妖鹫再也无法看到这片天空,因为那些凤羽来得太快,比闪电更快。
湛蓝的天空里亮起无数带着圣洁意味的光点。
那些白色的羽毛像利箭一般刺进那些妖鹫的身体,像锋刀一般破开那些妖鹫的羽毛。
一时间,天空里到处都是喙断翼折画面,无数血花,就像烟花一般绽放开来。
徐有容却已经没有理会,再也没有向天空里看上一眼。
不知何时,青草上的那些晶石开始散发纯净而温暖的光线,那些光线不停地灌进她的身体。
她望向四周的草原,平静地再次拉开桐弓。
……
……
日不落草原里的太阳不会落下,所以没有落日时,但有暮时,那时的太阳会变成一个光团,天地间的光线会昏暗很多。
暮时,这片草海全部被染红了,无论那道远方的琴声如何凄厉强硬,妖兽终于退走,来时如潮,去时也如潮水,瞬间便消失无踪。
至少有数千只妖兽死在四周的草海里,大多数尸体都被别族的妖兽甚至是自己的同伴拖走以为食物,但因为数量太多,草海里还残留着很多妖兽的残躯,那些污浊的血渐渐下沉混进泥中,水波拍打青草堆边缘留下的血沫却无法消失。
昏沉的光线从草原远方的地平线上斜斜投射过来,让画面显得更加血腥。
徐有容的脸色很苍白,不知道是觉得先前发生的事情太过恶心,还是因为伤势的原因。
在她身旁的那些晶石,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再也感受不到一丝能量的气息。
她慢慢放下手里的桐弓,伸出手指拈了些晶石的粉末,轻轻搓揉着,以此来消解指间的酸痛,治疗指腹间弓弦割出的伤口。
如果没有这些晶石,她肯定没有办法击退这一次兽潮。
事实上,除了在离宫和皇宫还有圣女峰和长生宗这四个地方,她从来没过这么多数量的晶石。
这些晶石的数量着实有些夸张。
她望向依然沉睡中的陈长生,默然想着,雪山宗果然不愧是有万年传承积蕴的宗派,而且就像他们传承的玄霜巨龙一样,真的是很在意收集晶石与珍宝,这名雪山宗隐门弟子,居然能够随身带着如此多的晶石。
洁白的凤羽已经收回体内,短时间内,甚至是在推演能够看到的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再次展开,她这时候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真元已然耗尽,血脉已然枯竭,真正到了所谓油尽灯枯的境地,如果再有敌人出现,必死无疑。
她甚至没有办法向青草堆中间的位置移动,没有来得及解下肩头的长弓,抱着双膝,坐在水边,任由那些泛着恶心味道的血沫打湿自己的裙摆。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联系,就在她最孤立无助,最需要帮助,最需要休息的时候,陈长生醒了过来。
她没有转身,便知道他睁开了眼睛,说道:“你醒了?”
虽然是在周园的草原里,不是在西宁镇旧庙,也不是国教学院,陈长生依然习惯性、或者说执拗了用了五息时间静心,然后才望了过去。
只是在草丛里看了她一眼,他便生出强烈的悔意与歉意,发现自己不应该浪费那五息的时间。
徐有容抱着双膝,坐在青草堆的边缘,任由血沫拍打,身影看着格外孤单可怜。
“是的,我醒了。”陈长生起身向她走了过去,他想尽可能走的快些,但因为玄霜寒意的影响,身体仿佛冻僵了一般。
徐有容依然没有回头,因为已经累的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轻声说道:“那就交班吧。”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侧身,抱着膝盖,把脸搁在膝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陈长生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紧闭的眼睛、雪白的脸色,沉默了会儿。
他轻轻解下她的长弓,右手伸进她的腿弯,左手扶住她的肩头,把她横抱起来,离开泛着血沫的青草堆边缘。
在这个过程里,她没有醒来,睫毛不眨,被放下时,依然保持着抱膝而睡的姿式。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没有说过多少话、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可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附。
只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看对方能够给你几分信任,你又愿意拿几分信任回赠。
直到现在,他和她总共也没有说几句话,但他醒来的时候,她便可以放心地睡去,她一旦醒来,他便可以鼾声如雷,最开始的时候,她先救了他,然后他也在努力地保护她,就在这个过程里,信任自然被建立,而且正在越来越坚固。
陈长生很珍惜这种被信任的感觉。
他把短剑从鞘中抽出,紧紧握在手里,坐在她的身前,望向眼前越来越昏暗的草原。
这时候,他才看到已经被血染成墨般的草海,看到那些妖兽的残躯,大概明白自己沉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秀灵族人的箭法,果然神妙难言,但……先前他替她解下长弓的时候,摸到弓弦还是热的。
在这场他没有看到的战斗里,她究竟拉了多少次弓,射了多少次箭?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夜晚终于真正的到来,悬在草原边缘的太阳变得更加黯淡,虽然没有沉下去,但洒落在草原里的光线要少了很多。
他坐在她的身前,静静地看着夜色里的草原,等待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时间缓慢地流逝,悬在草原边缘的光团缓慢地绕着圈行走,不知为何忽然间看不见了,原来是被乌云遮住。
可能是因为白天被杀的太惨,妖兽没有再次发起攻击,天空里却下起了一场雨。
这片草原的气候相对温暖,但从天空里落下的雨水还是有些寒冷,以他和徐有容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被淋湿,说不得真的要得一场大病。
他想也未想,便撑开了黄纸伞,举在了徐有容上方。
但这个姿式有些不舒服,黄纸伞再大,也没有办法遮住所有的雨。
看着渐被雨水打湿的她的裙摆,他依然是想也未想,便站了起来。
寒雨落在草海里,击打出无数水圈,落在青草堆上,泛起无数寒意。
他左手举着黄纸伞,站在她的身后,右手拿着短剑,看着重重夜雨里的世界。
一夜时间过去,他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式。
妖兽始终没有出现,清晨终于到来,乌云散去,湛蓝的天空重现眼底,草原边缘那抹光晕逐渐清晰,边缘锐化,朝阳成形,红暖的光线,渐渐地烘干了被寒雨打湿的青草堆,以及陈长生衣服里的湿意。
徐有容醒了,望向他苍白的脸,有些不解想着,昨夜没有战斗,为何他的伤势却仿佛变得更重了些?
陈长生没有解释昨夜自己撑了一夜的伞,那些寒雨打湿了他的后背。
从前夜开始,他们便在不停地逃亡或战斗,一人昏迷一人醒,这竟是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交谈,崖洞里的那段对话,终究太短。虽然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极为信任,甚至隐隐有某种默契产生,但清醒的时候,才会发现彼此依然还是陌生人,那么难免会有些疏离感。
陈长生回忆起在京都的李子园客栈里,见到唐三十六时的场景——那次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与陌生人打交道,第一次尝试寒喧,虽然事后想来显得有些笨拙,但至少懂得了一些基本道理,比如总是需要开口来打破沉默。
在这片凶险的草原里,寒喧是不可接受的浪费时间,他直接问道:“你对这片草原有什么了解?”
秀灵族与大自然最为亲近,传闻中可以与草木交流,所以他想听听她有什么想法。
徐有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人了解这片草原。”
陈长生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决定方向,可以吗?”
徐有容有些不解,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去哪里?”
陈长生没有作过多的解释,说道:“我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徐有容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感知到数百丈外的一道气息。
那是南客的气息。
日不落草原里的空间与时间都有些诡异,看着只有数百丈的距离,实际上可能还很遥远。
但终究是感知到了。
她不再多说什么,表示同意陈长生的决定,可是却没有起身。陈长生明白,她这时候过于虚弱,而且伤势太重,很难在短时间内行动自如,所以他不明白,明明是这种情况,她昨天怎么能够杀死那么多妖兽?
他转过身去,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
……
第29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十一)
徐有容说道:“你的脸白的像雪一样,我如何能不介意?”
陈长生转身看着她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脸白的像草上的霜一样。”
徐有容微怔,看着水面里的倒影,才发现自己的脸果然苍白的很诡异,下意识里用双手捂住了双颊。
这是少女下意识里的动作,在陈长生的眼中,却非常可爱。
“谢谢。”她醒过神来,扶着他的肩头,靠在了他的背上。
“不好意思。”他伸手挽住她的膝弯,把她的身体往上挪了挪。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这片青草堆,踏破泛着血沫的草海,去往清澈的别处。
草海里的水并不深,浅处将将没膝,深的地方也不过刚刚及腰,只是水底的淤泥太软,陈长生背着一人,左手还要举着伞,走起来便有些困难。好在朝阳升起了有一段时间,草海里的温度逐渐上升,非常舒服,放眼望去都是嫩嫩的绿,走在春光与春水里,再艰难也算是有些安慰。如果没有那些声音,或者他们会更有踏青的感觉。
后方草原里隐隐有破空啸声传来,那啸声来自南客的双翼,无论是陈长生还是徐有容,在对日不落草原有所了解之后,都不担心那些魔族强者能很快追上来,相反草海四周那些细碎的声音更让他们警惕,那些声音属于这片草海的土著——昨日徐有容杀死了很多妖兽,但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同时她清楚这片草原里肯定生活着更加强大的妖兽,甚至有可能通幽境修行者根本无法抵抗的存在。
陈长生撑着黄纸伞,感知着那道剑意的位置,继续向草原里前行。此时的太阳已经快要移到中天,但阳光并不炽烈,像春日一般温煦舒服,徐有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撑着这把破旧的伞,担心自己被晒?还是说这少年修行的玄霜寒气与阳光相冲突?
如果事涉雪山宗的独门修行功法,自然不便多言,但有件事情她必须问清楚:“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陈长生说道:“去剑池。”
那道剑意所在的位置,在他想来,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剑池。
如果周园里真的有剑池,却一直没有被人找到,那么很明显,剑池最有可能便在这片没有人能走出来的草原里。
徐有容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确定剑池的位置。
陈长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是说他不想让黄纸伞的秘密被她知道,而是剑池终究不是普通